第9章(1 / 1)
那件沾满血污的中衣虽然不起眼,却是棉丝混纺的。在这个时代混纺是门独特的技艺,而且只有皇家贵族才穿得起。
慕容府虽然和皇室的血缘已经很远,到底也同宗。都没资格穿这种混纺衣料。
很糟糕,非常糟糕。
「你去和氏玉铺。」一面扎止血带,慕容灿转头说,「请老掌柜来一趟。他当年随我祖父出征…是个高明的军医。」
她嫁过来没带什么人,祖父嘱咐过她,真有什么事情,去请和掌柜帮忙。没想到头回上门,居然是为了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
容铮跑出去吩咐,她快手快脚的扎完止血带,顺便把伤患的零碎东西收起来,特别收掉那件会漏馅的染血中衣。
她甚至收到一只皇子才会有的玉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容铮跑回来,看到她在收东西,全身一僵,「你…阿灿,你不能收他的…」
「笨蛋!」慕容灿没好气的说,「你都不能说他的名字了,都知道要把他藏在青楼了,难道还留线索给人知道他是谁?」
「…和掌柜不是慕容府的人么?」他怯怯的问,「反正是自己人…」
「不是。」慕容灿严厉的打断他,深吸几口气,将火压下来,「慕容府和李家不同…很不同!待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应下来就对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容铮才虚弱的应了一声。
「…你去哪儿捡到这麻烦?」慕容灿还是问了。
支吾了一会儿,「他带人去宛城山打猎。我刚好跟…跟几个朋友去、去那儿练剑…」
「比剑吧?」慕容灿扁眼了。
容铮安静了,很不服气的抬头,「我可都赢的!」
打赢一群四体不勤的纨裤子弟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碰到了,切磋了一下。」容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看着慕容灿的脸色,「就、就聊得来,小王…他邀我今天也去。可我迟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赶去的时候,全、全死了…我在路边的草丛找到他,因为他还有气,所以…」
太糟糕了…糟糕透顶。不但糟糕,她都吓到了。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这个白痴弱智小白渣受也成了死人堆的一个。
「谁都不能讲。」慕容灿咬牙切齿,「死也不能说!」
「我知道我知道!」容铮拼命点头,「所以…我只跟你说呀…连银心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慕容灿才发现,自己在颤抖,抱住自己双臂,还是压抑不住。
这个笨蛋,差点就死了。
和掌柜来的时候,大吃一惊。慕容灿已经稳定下来,苦笑着说,是容铮没轻没重的,跟人争风吃醋差点惹出人命。
和掌柜神色不变,却更尽心尽力的医治。为了慕容府的荣誉,他不得不如此。但还是含蓄的说,虽然保住了命,但在这样的地方养伤不便,提议接到他家里去。
慕容灿当然没答应。被冤屈得很闷的容铮说,城外有个小庄子,是他祖父当年闲居所在,安置在那儿就好了。
和掌柜还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他们,省得亮着李家家徽的马车在这青楼出入,惹出更多不是。
他暗暗叹息,灿小姐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个纨裤夫婿?将来可怎么过育… 也是和掌柜的仔细,误打误撞的让他们出得了城。
慕容府,普世上品世族,三部六院子弟众多,甚至曾经抛撒过血,拥过重兵。但官拜大将军的慕容老太爷,边乱一平,立刻解兵符奉圣,自乞骸骨。
知进退,审时谨慎,这才成就第一世家的威名。
即使在偏远宛城,声名依旧如雷贯耳。严厉搜查的城将,也只是略微掀起车帘,连正眼都不曾看,就放行了。
慕容府的马车,肯给你看看是给面子,真的去搜检,叫做给脸不要脸,智者不为。
去打探消息的银心跑回马车,低低的说,「公子、少奶奶…听说楚王叛乱兵败逃了…城里城外正在大翻特翻呢…」
容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慕容灿心知肚明,鼓励的握了握他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冰凉。
「…你回家去。」容铮摩挲着她冰冷的手。
「来不及了。」慕容灿淡淡的说,「你插手的时候,李家就脱不了关系了。」
「我是说,」容铮声音颤抖,「你回慕容府去。」
慕容灿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你要休我?」
「不是!」容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你不懂!我…我…谁都不敢惹慕容府。你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笨蛋,白痴,惹祸精。
但她也无法解释的,心底一宽。趋吉避兄,人之常情。但有些什么,比常情还优先。
如果他令马车驶回宛城,将这人交给知县…或许她不能说容铮错,但她绝对不要跟他过日子了。
没办法,我就是个道德魔人。慕容灿自嘲的想。道德观高于爱情。小白纨裤渣受她能够忍受,但人格卑劣违背良知不得善终…跟这种人的呼吸混在一起都成了侮辱。
是非大义,不能含糊。
「…他没有造**反。」容铮偷看她严肃的脸孔,「谁会带十来个家将打猎造**反?难度很高…」
「宛城离京城也很远,我知道。」慕容灿语气平和。
「而且,他、他不可能…」容铮更小声,「他有一半蛮族血统…不可能…」
「但他会带兵打仗。」慕容灿轻轻一笑,朝京城方向一拱手,「是那位最锋利的刀。」
然后他们没再讲话,只是护着昏迷不醒的楚王。
情势演变于此,容铮实在不放心了。他求慕容灿留下来照顾楚王,自己回去唬烂祖母和父亲。
既然慕容灿抹黑他抹得理直气壮,他也乐得礼尚往来。总之,他隐约的说,柳姨娘有孕,七少奶奶郁结成疾,他也觉得自己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混帐得很,所以陪着七少奶奶去庄子上住一阵子,也好专心温书,好参加明年的科考。
不得不说,小白渣受也是有智慧的,可惜都拿来唬烂他的祖母。老太太被哄得找不到北,不但承诺亲自照顾柳姨娘,还答应他和七少奶奶的避暑行。
老爷一直觉得慕容少奶奶是他最得意的儿媳,照例对容铮吹胡子瞪眼睛,要他多听听七少奶奶的劝,就放人了。
于是,李七公子平安过关,瞒住了家里所有的人。一直到很久以后,老爷和老太太才知道,一家子的脑袋,别在这死小孩的腰带上晃啊晃,如此之久… 很小白很渣受的李七公子,出于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非常盲目的相信七少奶奶。
他的确耳根很软很烂好人,但是别人说的话和七少奶奶起冲突,七少奶奶的圣谕是高于一切准则的。
坦白讲,他自己也有点糊涂了。到底是因为怕她才生出崇拜,还是因为爱她才会怕她…甚至他也不知道,是把她视为「娘子」,还是「大哥姐」。
不过遇到他感到棘手心慌的事情,问她准没错。
你瞧,她自己说不是大夫,没办法。可还不是找到最好的大夫,把重伤殆死的楚王医活了。这样掉脑袋的大事,她也没有骂,反而支持他。
她不肯回慕容府呢…
是不是,是不是…她不只是官方说明的七少奶奶,而仅仅是,特别是我的阿灿呢?
这种想法让他脸红心跳,不敢去细想。
「走什么神呢?」慕容灿轻喝,「去催一下热水。然后认真点念书吧…爹最近可能会考你。」
「欸~?」容铮跳起来,「爹为什么要考我?你为什么知道?」
「你不是说要静心读书考秀才?」慕容灿往药炉添了一点炭,「你想在这庄子混下去,楚…楚公子的性命如何,可取决于你的成绩。」她挑了挑秀眉,「七公子,你能善始善终吗?」
「…当然!」他用力挺了挺胸膛,「别小看我!」
「我从来不曾小瞧你。」教官魂浮现的慕容灿回答,「让我整得那么惨,你也是坚持下去了。我知道你可以…我还等着你挣副凤冠霞披给我呢。」
…你是认真的吗?容铮惊愕的看着她,眼眶渐渐的红了。
他其实考过秀才的,却惨遭名落孙山。那年他十三岁。大概是期待越重,失望越大。经过这次打击,所有的人都对他失望了,渐渐沉沦到绝望。
让他畏敬崇慕的娘子,却相信他。
「万一考不上呢?」他很小声的滴咕。
「你才十七岁欸!」慕容灿笑了起来,「而且科考也不是很公平,四成要看门第。以前你会失利,大概是门第吃了亏。现在…门第一定没有问题了,所以你要用功点,才学不要出问题就行了。」
娘子说没问题,一定就没有问题了。
他鼓足勇气,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慕容灿的颊,立刻转身落荒而逃。
抚着自己的颊,慕容灿呆了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拍拍自己脸颊,赶紧把心神都集中在当护士的伟大志业中。
隔了三天,楚王才清醒过来。
他运气不错,双腿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把骨头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