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恍如隔世（1 / 1）
烟凝腾地坐了起来。是了，船只遭无敌帮暗算，自己被擒到这里来了。她跳下床，见自己穿着及地长裙，姝儿笑道：“姑娘落入水中，衣服皆湿了，已被洗了晾去了。水烧好了，姑娘先去沐浴可好？全新的衣裳已为姑娘预备好了。”
烟凝只挑眉道：“宇文莫在哪里？我要见他。”
姝儿道：“少爷晚间才会回来，大约还需一个时辰。”
烟凝步出屏风，见这一侧是宽大的书房，三面格子柜背壁高立，每个格子皆贴有标签，偶一扫视，见是武林各门各派的名字。宽大的书桌上堆放着信笺等物，中间纸镇下压着一张纸，看去，写着：“阿凝等我回来”几个字，下面落款“许澈”，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体。回转身，蓦然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人不是自己是谁？那还是许澈在摔腿养伤期间画的。姝儿见她看画，愣怔怔不语，一旁笑道：“少爷每日晚上忙完了，都要到这画儿前站一会儿，有时喃喃自语的，也不知他说什么。如今可好了，姑娘可来了。姑娘请这边来。”
烟凝随她去沐浴，一时恍如隔世，理不清头绪，三年塞外冰峰寒雪，竟仍未将自己浸染透吗？为什么仍纠缠不清？换了衣裳出来时，那个叫婳儿的侍女笑道：“人说西施之美，真格的也就姑娘这模样了，请姑娘这边坐，我为姑娘梳头发。”
轻挽乌黑秀发，婳儿手法利落，转瞬梳好，笑道：“这是今年宫里最时兴的样式，姑娘让我瞧瞧？”她转过烟凝面前，注目瞧了一会,拊掌笑道：“姝儿你瞧，竟有咱们小姐的模样呢，可不是又一位美人吗？”
烟凝见女孩活泼可爱，笑道：“多谢你了，你家小姐是谁？”
“我家小姐就是少爷的妹妹啊。其实倒不是娘娘亲生的。那年娘娘的亲生女儿一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娘娘悲痛欲绝，伤心得不想活了，王爷便叫人从育婴堂里抱个一样大的女孩儿来养，娘娘看着这才慢慢地恢复过来，这女孩就是现在的小姐了。若说也是有福之人，落在这样的人家，娘娘疼爱如掌上明珠，长大了，又出落得这么好，美得天下少有，也是命中带来的了。可惜那年一桩婚事没成，否则将来说不定就作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呢！”
烟凝迷惑地听着，问：“许澈－－宇文莫，你家少爷，到底出身如何呢？”
姝儿接话道：“少爷早料到般，告诉我们，不拘姑娘问什么，有问必答，答必详尽，不得隐瞒。少爷家么是尊贵无比的，少爷的父亲是今朝太子殿下，祖父是当今圣上－－”
烟凝手中铜镜“当”地敲到桌上，人疑惑至眩晕。
稍会，她迟疑道：“既是皇家王子，又为什么做了无敌帮帮主宇文莫？”
姝儿笑道：“这多半是殿下的命令了。”听一侧叮玲铃响，姝儿笑道：“饭来了。”走过去，打开门旁一开关，旁侧一小铁门打开，饭盒送进来。姝儿关上铁门，与婳儿将饭菜布好。烟凝见时，见是四样精美小菜，一碗粳米粥，一盘各式糕点。姝儿笑道：“这是少爷特地吩咐为姑娘做的，姑娘尝尝，可对口味？”
烟凝忽然想起草原，楚狂客要求他们每人都会几样拿手菜式，他们去厨房学，许澈学的都是苏杭菜，因为那是烟凝的家乡菜。这几样，都是当时许澈为她做过的，然而今日，食不下咽。烟凝主意已定，将饭菜吃完，道：“我要走了。”
婳儿道：“姑娘你出不去的！云缈宫殿铜墙铁壁，一道铁门除了无敌帮主，谁也不会开。”
便这时，听铁门沉重转动声，二人喜道：“少爷回来了！”
烟凝站在那里，看铁门旋处，走进一青年帮主来。头带束金发冠，身着褐黄披风，一身黑衣，前襟绣一张牙舞爪的金鹰，满面春风,眉目敏锐威严，快步进来，笑容灿烂，“阿凝！”他欢喜叫道，站在她的面前。
三年未见，是有些什么变了，在他的眉目间，神色里，都有一种她从不曾见过的威严、权力、压迫－－是的，他是无敌帮帮主，她不该忘记的。他决定着那么多人的生死，那么多帮派的存亡，只在他的意念间，他人的命运便天翻地覆了。
在他的眼里，她也不是以前熟悉的清柔无忧的她了。梳着宫庭发髻，穿着一件妹妹霓若做的桔红色无领宽袖收腰飘幅长裙。霓若天生的极具美感，每一件衣服都精致到风格，这一件是家居穿的，除细微纹绣外，一袭光滑长缎拖地，简单中自带风流高贵，但这气质不是烟凝的。眼前的烟凝清冷的眉端凝着一种冷傲、距离、陌生，美丽的脸庞庄严如裁判人间的神宫仙子，在她的目光下许澈觉得自己是待审的犯人。
他嘱侍女告诉烟凝自己的全部真实身份，那么她已经知晓了。她的神情间凝结了一种尊严，一种绝望，竟而有一种悲惨。她静静地开了口：“林羽在哪里？”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子过去，他有那么多话要说，她也该有那么多话要问－－然而许澈只有答：“他现在很安全。”
“在囚牢里？让我见到他才知道什么样叫安全。”
许澈几乎恼怒了，三年未见，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被勾销了吗？“你不必要先见他。”许澈说。
“尊贵的王子，威严的无敌帮主，在你捕杀猎物的时候不必留一点表面上的仁慈怜悯。被俘的人都会永不停歇地反抗的，为了自由和生命。你真不必留下我的剑。”烟凝早看见自己的衣物都在一旁架子上，许澈开门时她已站在架子边，此时手中已握住剑。
“好，”许澈点头道：“我珍惜的结果是你反目相向，百般费心都是你眼中的假仁假义。我唯一要说的是整件事情都是我妹妹背着我做的，我已经够愤怒的了，难道你认为我会忍心让你受到伤害？也许，在你心中，我已经变成卑鄙小人。这几年的想念都是愚蠢，所有的曾经都不存在。如今你要向我伸出你的正义之剑。那你杀了我好了，如果可以验证你的英勇侠义，偿还我所欠的，追回你先辈的骄傲和光荣。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但还一直以为有一些美好存在过，原来都是虚幻吗？你先告诉我我们从不相识，然后再用你的剑刺穿我的胸膛。”
烟凝凄伤苦笑：“你说的真情就是你的蒙蔽吗？你说到相识，我倒不明白，我相识的那个人在哪里？是你吗？或者只是一个虚假的人，从不存在。被欺骗的感觉真使我受益终生，从此不忘了。多承蒙您想着，一个尊贵的王子肯眷顾一民间女子，真是感恩戴德，荣宠加身了？请收回你的施舍，我若从不曾见过你倒可以今生干净了落！”
“那么是我沾染了你的清高傲骨。我是纨绔膏梁，竟敢污晦你的明亮骄傲，是我错了，对不对？从头至尾欺骗你，欺骗我自己。老天，你真该睁开眼看看，仅因为我的出身就抹杀一切过往，什么都是虚假，那么他们去哪里了？她去哪里了？”许澈指向墙壁上的画，画中的烟凝恬静悠然地笑着，每一线条都是蘸满情感画上去的。
然而烟凝亦发要抹杀过往，深深恼恨自己的糊涂无知，噙泪道：“那是你虚假的装扮下获得的成果啊。非得再昭示我的愚蠢蒙昧，痛责我的过失，他们本就不该存在！”
烟凝抢上去撕落画纸，扯成碎片，许澈急了，过来夺，然而已是烟凝撒开手后飘落的碎纸。
许澈蹲在地上，颤抖的手拾起一片，抚平，再拾一片，终于放落。他一直低头摆弄着碎画，时间静止了。烟凝抹去泪，然而再注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