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烟雨蒙蒙（1 / 1）

庐山脚下，一早便热闹地聚来了上百的人，听说有这样的决斗，无不想一睹为快。其中也有为许澈暗捏一把汗的，一侧岩石上，陶华颜一身男装站在那里，耳听欧阳猛在人群里叫嚣着：“这许澈小子是不是怕死不敢来了，那少年英雄称号是不是就让给我了？”陶华颜抬头见太阳已向头顶慢慢移来，路上却仍不见许澈的影子，心下暗急：“他怎么也不早点来，好堵了这些人的口舌。”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众人闪身看时，果见路上两匹俊马飞驰而来，为首许澈外披黑色斗篷，内里黑衣箭袖，劲装短打扮，发束金冠，一侧衣领上缀一金鹰，方寸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着如玉容貌，说不出的俊美端庄，神情肃穆威严，目光中射出刚毅，举手投足间带着尊贵，让人群哗地静下去，将场中俊俏而轻浮的欧阳猛比得一下子显得苍白，暗淡无光。

烟凝早到的，易装混在人群之中，此时微微纳罕：分开不过两个时辰，许澈的衣着、装饰、神情怎如变了一个人？他一向简洁，从不佩带任何零星饰物的，此时衣领间的金鹰显得好不突兀陌生！而他身后的高头大马上寂然坐着一人，神态萧然肃穆，却不是许澈的弹琴师父司马成英吗？他不是与人相约生死相从去了，怎么此时出现在许澈的身边？他们二人如同共守着什么默契，表情都有些近似。而欧阳猛仿佛受了什么撞击，嚣张的面孔登时变成惊愕、不解，一时未语。许澈跳下马，仿若天宫王子降临凡尘，以凌于一切的气势开口道：“欧阳猛，我依约而来，今日这武还比么？”

欧阳猛不知为何有些心怯，高声道：“比，为什么不比！”忽然间发一声狂喊，急风骤雨向许澈攻去，场中局势一阵紧张。

烟凝对许澈充满信赖。两年的草原习武，知道许澈有着令人惊异的才华，常在人的想象之外。同样的传授，他可以一点即透，毫不费力地掌握精华，而林羽却需在反复习练中逐步领会。这时，她常能从一向待许澈冷漠的师祖眼中看到情不自禁的赞叹。

烟凝不知道的是，这也正是楚狂客教他二人一段时间武功就不得不远离的原因。有时候，楚狂客抑制不住地要将自己的全部武功倾囊相授，就像真正的聪明绝顶爱真正的才华绝世一样，楚狂客只有通过远离才能克制住自己爱才的一时冲动。师祖眼中稍瞬即逝的欣赏光华常让一旁的烟凝感动，那时起，烟凝就相信，许澈是能成就世上一切武功的。果然，场中许澈玉阳神功挟雷叱电，炫目而出，人群惊呆了，“玉阳神功！”有人叫道；“玉阳神功！”有人惊叹重复道。

只见场中许澈身影飞旋，二十余年后，玉阳神功再展一世雄风，刚阳飞动的掌力无懈可击地达到武林最高境界，众人无不瞠目而看，一睹这几近绝迹的武功。许澈当然赢了这场比斗，人群尽散了。

烟凝站在那里，想着刚才许澈的每一招都可以成为武林经典的记忆。当年自己父亲就是以这一武功纵横江湖，想及此，她的眼睛不免有些湿润。卓茵姐姐说过，在这世上，要找到能完美再现玉阳神功的人并不容易，许澈是上天送来的，让她可以想象父亲的一世风华。

陶华颜四处寻找，直到看见烟凝，走过她面前，挑战般的目光，冷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有玉阳神功。”她昂然走了。

许澈过来，关切问：“陶姑娘说什么？”

烟凝笑着摇摇头。

许澈歉然道：“我与司马师父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到山上的芦林庵中住下，我已联系好了的。等我回来。”他有许多话要说，却不方便，只能关爱的笑。烟凝点头，目送许澈与那位师父骑马远去，忽的天地间空阔阔的，一切归于寂静。

一连几天下雨，烟凝向庵中师太借了一把伞，拾级而下。五天过去了，仍无许澈一点儿音讯。天色暗暗蒙蒙，一只黑黑的小狗在路边林中淋得湿漉漉地瞪着大眼睛看她，忽的掉头跑了。

烟凝寻步而去。林中有一间小木屋，连日风雨摇摇欲坠，一位山林老人披着蓑衣砍树回来，意欲支撑木屋的朽木，谁想那木屋的木已糟透，哗啦一阵响，整间小木屋坍倒了。烟凝忙跑过去，扶起跌倒的老人。

老人胡发皆白，笑呵呵道：“这天气！”站起身对着坍倒的木屋并没有一丝懊丧愤闷，健壮的腿脚又去收拢一根根木桩，烟凝不明白问：“老爷爷您这是－－”

老人笑道：“再搭一个呗，晚间总得有个落脚挡雨的地儿。”

烟凝不想老人这样豁朗，笑道：“我来帮您。”

一会儿，不大的木屋撑起来，油布罩顶，木板铺地，只是被褥湿透了。老人抱进来一个铁桶做的炉子，笑道：“不用愁，烤一会儿就干了。姑娘瞧你都被雨淋湿了。”

“不妨事。老人家，我去庵里给您借套干净被褥，再拿点干柴来。”烟凝去了。

许澈派人布施了足够的银两在庵中，一会儿，烟凝便将些许用度的东西给老人送来。老人谢了，道：“姑娘游山来的吧。这庐山可是块好地，我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了，平日里只有这阿黑相伴。”那只小狗喜颠颠地摇着尾巴偎在老人身边。二人闲聊一会儿，从此倒与山林老人相熟了，每日出来都到老人那里转一圈。老人豁朗心怀常感染着她，听老人讲一些山林趣事就可将又一天等许澈未至的惆怅一扫而空。

雨丝绵密，如烟如雾在天地间交织成别样的缠绵清丽。许澈纵马而来，想着可以马上见到烟凝，心情欢悦，抹一抹脸上雨水，伸手接那雨丝。马轻快奔着，沁凉的风迎面掠过，直呼吸到心里，青山碧野，秀美的影致！－－他忽然停住，在那儿－－雨雾迷离的远方，烟凝撑着油纸伞独立在山路上。

她穿着青黛的布裙，浅棕红色的上衣，粗布的衣质衬着她细致白净的肌肤，静静地立在青绿的山野间，宛如梦中的画，柔美清爽，散发着自然、飘逸、沁人心魂的光芒。这光芒袭入许澈的胸膛，使他不相信这样该纯属自己想象的存于画中仙境的女孩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美好的笑着，向他步步走来，那么这是真的，我处于这样的幸福之中。

自认识烟凝起，许澈就发现烟凝对色彩有着似不经意的精心。浅灰的蓝，柔和的白，微暗的红，大多是粗布衣料，但简单整洁的手工，和谐流畅的颜色搭配，再加上几乎不佩带任何首饰，往往使她独具繁华洗尽的精炼美感。许澈知烟凝是未经繁华的，她的美是天性中的，是不雕琢的，是源于精神素养的，因此就更加显得难能可贵。

第一次见烟凝，是在苏州城外苍蒙的墓地，她着一身深蓝布衣，黑发用一根簪子别在脑后，清爽纯净，站在一身缁衣的师父身边，明亮如天空满月，柔美安静的光辉一下袭入许澈的心，惊讶世上竟有这样美入精神、不落尘凡的女孩。记得烟凝说过，她喜欢月亮，喜爱湛蓝如洗的碧空中的皓月，喜爱它的明亮、清爽、浩渺的无限光华。越认识烟凝，许澈越鲜明地感到烟凝的自然纯净里有一种不染凡尘的骄傲。这骄傲渗透在她的灵魂里，使许澈不但不敢对她述说自己的身世，而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就不由得忐忑不安。

许澈跳下马，向烟凝走去，看着她在微风中轻扬的黑发，看她明亮满含笑意的双眸，她无忧无虑的清扬美好。烟凝将伞移到他的头顶，自心底里绽放出笑容，美极了，让许澈忘记一切人世。

“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烟凝笑着问道。

“这些天你天天在这里等我？”这是许澈的回答。

烟凝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凡她问过一次的问题，若被许澈支吾搪塞过去，她决不会再问第二次。比如她问过他的父母家乡，许澈当时笑说：“等我们成亲了，我带你回去。”烟凝就此不再提起。她不明白，许澈为什么不选择透明坦白，但许澈既这样做了，必有他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尊重他的个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