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山绿水（1 / 1）

这是我学生时代写的第一篇故事。我想，每个人最初动笔写的故事都一定承载了对世间最为美好的想象，所以这也是我心爱的故事。虽然情节展开的散慢，但是有年少岁月的纯稚与真，竟而不知如何改起。

我常想生命的意义及所值，也许真实的心灵、飘柔的情感与放诞的想象可以构筑一个世界。这一个世界，可以于午夜梦回之时，给以人生的欣慰、生命的鼓励和温暖的笑容。

生命的纯美风华一如既往。

深山的静幽，清洗着世间的繁浊，清晨的时候，悠远空明的钟声一远一近地响起，宿林的鸟儿掠过轻风吹拂的树梢飞向曙色初开的远方，未散尽的青蔼笼罩的山间小路上，一个白衣少女提着青瓷壶沿石阶小路向泉溪走来。

她叫叶烟凝，今年十四岁了。她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因救人双双亡故，她被父母的朋友们轮流收养，从一家寄居到另一家，从一处流浪到另一处，被每一处珍爱着，终于在天台山的庵庙里安定下来,随师父慢慢地长大了。

你的将来怎么样啊？那时候，爱怜的人常对幼小的女儿这样说道。生命便这样周而复始地延续着希望，黑亮的眼睛，红的唇，晶莹的面孔，便又是千千岁月，暮雨晨风。“你的将来怎么样啊怎么样啊”，在人们这样的好意希寄中，阿凝向变迁沧海的人生走来了。

父亲的英俊、母亲的清美在她的容貌中因袭相承着，眉额是父亲的，清秀朗洁；眼睛则来源于母亲，明亮的双眸闪着乌黑的光芒。庙堂的木鱼声声以及漫天的佛光给她一种别一样的宁静，如湛蓝天空中的月儿散发着纤尘不染的无限光芒；她的美又如同宝石一样，明华纯净，让人不由自主的珍爱，感动生命的纯真、可贵和美好。

她慢慢地长大，开始追溯生命的缘由，她不急不徐地成长着，看着周围生活的变迁流转，青山绿水铸就她年少的清纯，生命开始在她青春的前额上勾抹未来，她把手伸到水流中，那清凉的泉水便浸着她的手而去，也卷着那年少单纯的美好向世外冲刷奔去。

长长山道上，伴着“笃笃”竹杖击地的声音，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游仙来至此地。叶烟凝认出来人，起身含笑唤道：“雨境道长！”

“烟凝？”雨境道长走上前来，泉水淙淙地流着，女孩儿一身白衫挽着袖子站在那里，简单的发辫用一根簪子别在脑后，一年没见，又清清爽爽地长大了。

忽然便想起女孩儿的父母，那样震惊一世超越优秀的锦绣年华的两个人，倏忽便湮灭于汹涌争杀的世间。

去了的，便失了踪影，不再有人间恩怨，不再知人世烦忧，这或者是永恒的解脱，可是谁又知又有多少的不平、多少的遗憾埋在那一捧黄土之下，说着同世为人的残酷。生的人总是有无限感慨，岁月的脚步是不停的。

“你师父可好？”雨境道长慈爱问道。

“师父很好。吕三伯昨日方来，正在庵中与师父弈棋。”烟凝含笑道，抱着青瓷茶壶与雨境道长一同沿石阶向绿竹掩映的静庵走去。

庵内一中年缁衣女尼与一世外隐者对坐奕棋。

“三哥！”雨境道长欢喜叫道。

“六弟！”那人站起身，峨冠宽带长袍，三络长髯衬着清奇容貌，约四十多岁，姓吕名雪霁。

“又来找雁妹奕棋？如今世上，能做你对手的只怕也没有几人吧？”雨境道长与中年女尼楚雁见礼，三人落座。

吕雪霁道：“此言差矣，江山代有人才出，雏凤清于老凤声。说来惭愧，六年前，在中原遇一许姓小童，年方十岁，竟一连胜我三局，直杀得我是面目无光。真真后生可畏。”

“有这样的孩子？”雨境惊奇：“当称神童，不知系何方人氏？”

吕雪霁摇头，“那孩子的来历不说也罢，并不是我辈中人。但其行棋空灵流动，根基扎实且敏慧过人，见解每每出于意表，可叹可叹，这样的人才不在我峨嵋中。”因指烟凝道：“就是这孩子，聪慧一如乃母，待过两年我邀一次峨嵋棋会，烟凝去了，定叫世人知道天台山中尚有一位非同凡响的棋届大师方能□□出这样的好徒儿来。”

“三哥仍是这样善调侃，当着烟凝的面也不怕笑话。”楚雁师父笑道。烟凝已奉出新茶来。

“过两日就是清明，我们一道去看看叶七弟的坟吧。”雨境道。

他与吕雪霁原都是为此来的，每年为七弟叶云初上坟，顺便到天台山送银两给楚雁照料七弟的遗孤。岁月流逝，那烈焰升腾惨烈一幕中的两个英勇舍身的人的容颜却越发清晰鲜明，在他们眼前心间，永志不忘。

青砖青瓦的姑苏城漂浮在远方的晨光波影里。城外古老的官道上只有稀疏三五行人。路边长亭处有简陋茶棚，几条长椅一张方桌及经营茶点的老者。烟凝与师父行至此地，坐下来要碗茶一碟点心。路途有点耽搁，吕雪霁与雨境道长先行去了。二人方吃茶，烟凝说：“师父你听――笛声。”

远远的隐隐起了笛声，笛声起得苍茫开阔，有着些震颤心魂的力量，那音调不是不有些忧郁的，却不杂一点儿人间悲苦，声音清亮含蕴，很有一些超凡脱尘的意味，宛如自然天籁在无边无际中温柔明亮地响。

世间竟有这样的笛声！

楚雁牵着烟凝的手，出茶棚寻笛声而去。笛声止了，二人转过来时，眼前只有初春嵺峭中的山草，青青凫凫泛着刚才的笛韵，哪里见一个人影？

烟凝站在那里，“人间实在是太好了，竟有这么样清澈美绝的声音！”

“是，这世上有无数优秀的人，才华、心智、品格光芒出众，若不是有这样的人存在，构筑世事的传奇，人间岂不是一片灰淡寂寞，挣扎不出一点儿光彩和希望？”楚雁道。

师父常说人间归根到底是永恒的寂寞，而在烟凝眼里，她说：“这些人是上天赋予的。而那人，不知是怎么样人间的灵者呢！”

楚雁想起自己年少时对才华横溢的人的赞美，不忍拂烟凝之善意，只提醒道：“然而，越是那美的，越不可近看，如这般消逝了，只留些余韵想象，才是最好。若真见了那人，不知哪一样，不慎有些欠缺，那时的遗憾却比这时的遗憾要冷酷多了。”

烟凝用温暖的小手握住师父的手：“总归有更好更全美的。”

楚雁笑看徒儿，无语相携，拐入小路，沿着青青碧草，走向远方。

那儿是父母的坟冢，青青的草树布满周围，总有人修理得齐整，墓碑前有若许多花环祭品，不知是哪些人早来拜祭过了。碑文是叶云初的师父楚狂客写的。十多年来，受恩的人铭记着他们。烟凝知道，在上天那里，父母是笑对人间并无遗憾的。只有年幼丢失的小妹，将要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找到她，到那时，她将与我一起看到父母天空中的微笑。

有人沿小路走来，师徒二人抬头看时，苍蒙天地间有三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和两个少年。

“林羽哥。”烟凝认得左边衣服随意的少年，他是父母生前抚养的孤儿，后被楚狂客带走授艺，曾到天台山来探望；另一个整装少年却是陌生，眉目端庄，神容超越，腰间别一支长笛，后来知道他叫许澈；中间的老者，烟凝虽未见过，也已猜到，莫非是师祖楚狂客？

那老者正是楚狂客，开口对楚雁道：“雁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一句话，多少的前尘旧事忽至眼前。那个暗黄色城堡前长身玉立朗眉凤目的公子；那个与父亲激烈抗争、说什么也不嫁父亲允婚的人的无知少女；那一场交易，以及她轻易的失败。

都过去了，烟飞云散，无迹无踪 。

楚雁看向父亲，淡淡道：“还好。”转头对烟凝道：“快去拜见师祖吧。”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她再也无恨了，哪怕梁翊此时出现在面前，她都会无动于衷吧。岁月磨平了曾经的情伤，没有关爱则没有情感了，过去的人和事又有什么可纠缠的呢？

楚狂客看向烟凝，“你是云初的女儿？”看着年轻的女孩，眼前立时出现当年心爱的弟子叶云初与那活泼聪慧的林镜儿并肩而立相视微笑的情景。世事变幻，人间没有永恒。再看向自己的女儿，淡漠的人间洗刷尽一切年轻的影子，曾经光辉照人的容颜染上时光的沧桑。当年，他生生拆散了她与梁翊的孽缘，她不求一句解释地去了，透彻斩断人寰，这其中也或有我的过错？但女儿是失去了，就一如当年他失去女儿的母亲。

楚狂客看向远方，不想再挽回什么。“雁儿，”他看着烟凝对楚雁道：“这孩子跟我去两年草原吧。”

知道楚狂客为着叶云初的缘故要指点烟凝武功，楚雁只有点点头。

第一次站在草原面前，烟凝是怎样地迷失和感动啊！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现牛羊。

深蓝的山峦在远处起伏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随着视线直追到颜色摄人心魄的远方，烟凝三个人站在旷野上，一下子显得那么小。

一阵翻天履地般春雷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迅急而来，“野马群！”林羽叫道。

好一群骄健雄美的野马！它们席卷半山坡，踢踏得烟尘滚滚，马背的鬃毛映日飞扬闪亮，在一荡无垠的原野上旋风般驰过，让烟凝一时看呆了，不知怎样表达已被感染的激动的心。

“很壮观，是吗？”

烟凝回转头，许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边，眼中竟是与她一样的痴迷神色，带着些微的迷惑，他说：“你看，草原这么广大，不管人类怎么妄称是土地的主人，它们照样在草原上自由驰骋。而这不受羁束，只一任野性的狂奔，才能够代表生命原始的美丽，才是与生俱来的真实品格！”他转过头，话语止住，微微歉然一笑。一路行来，烟凝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如果说林羽天性开朗顽皮，爱说好动，那许澈正与之相反，端庄沉静，一路上话也未多说。记得林羽初向自己介绍他：“对了，你还不认得他，他叫许澈。”自己叫了一声“师兄”，师祖楚狂客听了，冷然不屑道：“你不要叫他师兄，他不是我的弟子！”

便自那时起，烟凝发觉师祖对林羽哥和许澈是不一样的。同样少年人玩笑，倏忽就有师祖冷漠斥责的眼神过去，许澈顿时止口哑言。

林羽告诉烟凝，许澈是只学武功并不拜师的，因此不算师门的弟子。许澈的父亲应是贵族公子。林羽清晰地记得那个大雪的日子，他跟在师祖身后去一个暗黄色的城堡，那英挺尊贵的公子站在堡门前笑吟吟对师祖道：“令嫒不在意晚生已有妻子，非要嫁我，勇气定得自先生的遗传，的确叛世逆俗，非同凡响。”

师祖道：“你不过是为我武功。武功给你，不许娶我的女儿！”

那年青人受辱，眉眼却亮了，说：“你终于答应传我武功？”

师祖道：“我不耐烦见你。你换个人来。”

那人嗒然若失，一忽已矜然一笑，拍拍手叫下人道：“将澈儿带来。”

于是，许澈被带出来。

林羽无法忘记，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出现在眼前时自己是怎样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