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紫面具&蓝泪滴(1 / 1)
“梵?梵?”
“什么事?”床上的人明显暴躁地掀开蒙住头的被子,露出皱起的雪白小脸和还没睁开的眼。
玛莎的脚步因她不甚友善的态度而顿了顿,眨眨眼又迈开步子,在距离床边两尺远的地方站住,略弯腰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又没去吃早餐?父亲问起你了,总督大人也问了。”
梵揉揉眼,露在睡衣外的手臂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有些发亮,她挣扎着撑起半身,“现在几点了?”
“哦!现在?”玛莎左右张望,空空的四壁让她想起梵的屋里不会有钟表这种奢侈品,“我过来的时候,大约是十点半,好像......”
“这么早......”梵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似乎又想往下躺的样子,可瞥见玛莎那带点歉疚的惴惴表情,打个哈欠还是起了床,白白的小脚丫去挑那被甩得老远的拖鞋,“有吃的吗?”
“吃的?哦,有的!”玛莎跑出房间,很快拿来一个橘子和两块油炸汤饼,还有一把粉红色的洋伞,“这是总督大人送你的礼物,昨天你跑去哪了?”梵只接过吃的,“送你了。”
玛莎皱起眉,“这颜色......只有你能用得起。”
梵洗过手脸,坐在窗边正准备享受早餐,忽然道:“那边两个人是谁?”玛莎两三步跑到窗边,看见花园里的阿诺德和尼斐,“哦!那是总督大人,后面那个叫什么子爵,和总督大人一起来的,咦?昨天迎接总督大人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吗?”
梵剥开鲜嫩多汁的橘子往嘴里送,“英国人都长一个样,谁记得住。”
玛莎惊讶又很不认同地看她一眼,“怎么能一样呢?我从没见过比总督大人更帅的男人!听妈妈说他还是一位公爵,公爵就是......反正就是很厉害的人就对了,妈妈还说要把姐姐嫁给她,姐姐真是好运气啊,竟然能嫁给英国人,还这么英俊......”
玛莎痴痴看着英俊的阿诺德,越看越着迷,好久才想起梵一直没说话,回头看她,却见她吃完橘子又吃完汤饼,视线也直直落在窗外,只是那眼神......那眼神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像是,像是......像是在看一块油炸汤饼......
“哗”的一下,梵突然拉起窗帘离开窗边,玛莎莫名,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往外看,原来阿诺德发现了她们,正脱帽行礼,玛莎慌张红了脸,匆忙也屈膝行礼,那是从前拉赫曼教的英国宫廷礼,不知做的对不对,也不知花园里的人能不能看清。公爵没什么反应,倒是他旁边那个子爵,绽出大大一个笑容,也脱帽行了个礼,玛莎脸更红,匆匆离开窗边。
“阿诺德,你顶个大太阳跑到这里散无聊的步,就是为了看这个姑娘?”尼斐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不知道为什么。
阿诺德笑了笑,戴上礼帽径自离开,只是那笑容......那笑容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像是,像是......像是要尝一块甜酥点心......
艾辛萝王妃,出身不详,来历不详,随东方商船流落于加尔各答,因美貌绝伦,被夏尔玛王公纳为妃,宠爱异常。不久王妃生有一女,产后体弱,常缠绵于病榻,但王公对她宠爱不减。总督约翰伯爵来印上任,见到王妃后惊为天人,几次暗示王公,无果。某次王公受邀北上德里,期间王妃与总督有染,后因羞愧,很快郁郁而终。
“郁郁而终......” 阿诺德眯起眼,指尖轻敲桌面,桌上有张纸,简要记叙了已故王妃艾辛萝的情况。
“我说,你怎么会想起打听夏尔玛的王妃?都死了十多年了。”尼斐把一块大芒果当西瓜吃,印度就是这点好,水果又大又甜。
阿诺德不作声,尼斐又自顾自道:“老约翰倒是好艳福,跟那么个美貌绝伦的王妃勾搭上,我也想瞧瞧,是怎么个惊为天人。”
正说着,有女仆躬身来报:“总督大人,王后殿下邀您共度下午茶。”
“噗~~~~”尼斐满满一口果肉都笑喷了出来。女仆惊慌失措,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见阿诺德点点头,匆忙行礼跑开了。
“哎我说,这里的女人都这样吗?跟小兔子似的见人就躲?”
“你怎么不瞧瞧你那狼狈样。”阿诺德明显嫌弃地丢过去一块手帕。
“不是我想,可这王后也太有趣了,下午茶~~~~哈哈哈哈~~~~我打赌她下次要开化妆舞会,哈哈哈哈哈~~~~~”
阿诺德走到镜子前,仔细看了看头发、衣领、袖扣,“你不是想瞧瞧怎么个惊为天人。”
“哈哈哈哈~~~哈~~~啊~~~啊?”
“或许王后的下午茶能随了你的愿。”
粉红色绸缎裙,繁琐复杂的褶皱缀满全身,领口与裙摆堆满玫瑰花,典型洛可可风格的设计,奢华富丽,再衬那棕褐色的肌肤,说得好听点,也是灾难。
尼斐用报纸挡住脸,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别告诉我这就是天人,惊是惊了......”
阿诺德倒是表现如常,端着咖啡杯含着笑,与拉赫曼客气寒暄,“没错是这样,您对伦敦似乎很熟悉。”
“哦呵呵呵!”拉赫曼也穿英式长裙,学英国贵妇那样以檀木香扇遮住半边脸,“不瞒您说公爵大人,我在伦敦住过五年!我想还有些大人和夫人们会记得我,哦对了!我还同您的父亲跳过舞,您的父亲同你一样的英俊高贵,您的父亲还好吗?或许他曾经提到过我......”
“父亲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哦!真遗憾!哦......”
“父亲。”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轻而温和,瞬间吸引了客厅里所有人的视线。
“梵,你来了。”夏尔玛王公笑着放下手中的书,结束了下午茶时间里一直的沉默。
拉赫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口,只狠狠瞪了来人一眼,萨金娜也似乎更加不自在,又理了理玫瑰花裙。
梵来到王公身边简单行了礼,夏尔玛笑着介绍:“总督大人,这是我的三女儿,梵。”
“梵,这位是新任总督阿诺德公爵,那位是尼斐子爵,他们暂时住在这里。”
梵略一躬身,“公爵先生,子爵先生。”
阿诺德与尼斐都站了起来,尼斐想脱帽,伸手却发现脑袋上空空的,身后还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回头却什么都没捉到。
阿诺德的位置离得不远,两步走过来,“很高兴认识您,梵小姐。”执起她白嫩的小手,低头欲吻,在拉赫曼和萨金娜的同声抽气中,在即将触上那细滑肌肤时,被人从掌心抽走。
并不是惊为天人的美貌,却拥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尼斐悄悄打量这位姗姗来迟的三公主。肌肤莹白,五官精致,身骨纤细,穿件淡蓝色的纱丽长裙,泛出栗色的黑发只束成简单的发辫,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只在左耳扎一颗小小珍珠。她不像印度人,也不像欧洲人,一定像她的母亲,那个来自东方的神秘的绝色王妃。客厅里高谈阔论,她只坐在王公身后,偏僻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的看书,脊背自然地挺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天鹅般的优美弧线。属于公主的高贵,属于珍珠的莹润,属于天鹅的优雅,属于淡蓝的忧郁,复杂交织在一起,成为她的气质。
“不知公爵大人听过‘紫面具’这个人吗?约翰伯爵可能就是遭他毒手,昨晚他又出现在了加尔各答。”拉赫曼费劲心机扔出的重磅话题果然成功拉回两个心不在焉男人的思绪,夏尔玛王公也适时咳嗽起来。
“哦?是个什么样的人?”阿诺德显然兴味十足。
“是个江洋大盗!无耻的小偷!可恶的强盗!很多王公贵族都吃过他的苦头。”
“为什么说约翰伯爵的死与他有关?我听说伯爵是死于心脏病。”
“哦!哦,哦是的,是心脏病。”拉赫曼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心急失言,慌忙掩饰,“可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跟他有关也不一定。”
“为什么叫‘紫面具’呢?”尼斐也兴趣盎然。
“因为他总是戴着一张紫色的面具。”萨金娜终于找到个能插上话的地方,说完不着痕迹看了阿诺德一眼。
“这样的罪犯难道就任由他猖狂?”
“当然不,王公们悬赏了三千金币抓他呢,也许明天就落网了,谁知道呢!哦瞧瞧,太阳快落山了,”拉赫曼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总督大人,您不是想去看看官邸么,黄昏这个时间最好。”
客厅里的主宾们相继站起来往外走,角落里一直安静看书的少女也站起来,悄无声息往另一个方向走,以为无人察觉。
却有人临到门口又回头,“梵小姐?您不一起?”
象神格涅沙是印度人的守护神,大象也是印度人最喜欢的动物,是吉祥、强壮、聪慧、善良的象征,因此大象作为无比尊贵的坐骑,只供王室专属。阿诺德眼前的这只白色大象便是夏尔玛王公所有。
“它叫岩石,非常的温顺,当然您第一次坐它一定会有不适,就让萨金娜陪您吧。”拉赫曼一边笑,一边将大女儿推了过去。萨金娜借着母亲那一推的力道,“站立不稳”跌靠在阿诺德身上,被他扶开,“公主请小心。”“谢谢。”美貌公主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阿诺德却不解风情,只将视线放在了岩石身上,“非常漂亮,可是抱歉王后殿下,”阿诺德对拉赫曼笑道:“我要自己找个伴。”转身,伸出长臂,摊开的掌心直直指向人群最末,人们的视线瞬间随之聚焦。
“我的荣幸,梵小姐。”
“不!她不行!”拉赫曼对阿诺德的态度一向谄媚,此刻突然强硬起来,自己也觉得不该,勉强牵了牵嘴角,脸色却怎么也柔软不下来,“总督大人,你刚来这里不知情,在我们印度,象只载高贵的人,让这种贱人坐上去是对神灵的亵渎!绝不允许!”
阿诺德不语,仍维持邀请的手势,梵低头站在原地,脊背骄傲的挺直,不动,也不语。
场面有片刻的凝固,像定格。
率先打破这沉默的又是阿诺德,只见他大步走向她,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牵起她的手就要拉走,她回缩不让,他猛使重力,拉她一个踉跄撞在他身上,被迫让他牵着走。
大象岩石确实温顺,缓缓蹲下,低眉顺眼,也不管乘客尊贵与否,拉赫曼几乎暴跳,想上去拉扯,可梵被阿诺德以半拱护的姿态送上象背,拉下她就得先拉阿诺德,拉赫曼还没那个胆。
“这是对神灵的亵渎!是要遭到天谴的!总督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大人!要遭天谴的!”
待客人坐稳后摸摸它的头,岩石缓缓站起来,似乎嫌地上的人唠叨,长吼一声,慢慢迈开步子。
“要遭天谴的。”梵直视前方,不咸不淡说这么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歉意还是警告,只仿佛就这么告诉他一声。
“当然要遭天谴。”阿诺德重复这句话,语气里夹了丝懒洋洋的笑意,眼神示意他们紧挨着的身体,“上天嫉妒我。”
梵极力维持脸色不变,最终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来。气氛突然不那么陌生尴尬。
“我是阿诺德•爱华士。”
“叫我梵。”
因为白天时阳光过于强烈,黄昏是加尔各答最热闹的时间之一。街面上人头攒动,到处是顶着瓦罐的女人,牵着耕牛的男人,叫卖食物的小贩,追逐嬉闹的孩子。孩子们成群成群跟在岩石身后,笑,闹,大叫,再被王后指挥随行的侍卫队赶走。
“很生动,这里的人活得很生动。”阿诺德作为新来的最高统领,给评。
不生动那是死人。梵开口却道,“双重赋税,他们大多过得比从前辛苦。”
阿诺德笑,路边树干上高高挂着幅布告,告纸上画了副紫色面具,面具上打个红叉,下面是赏金。纸张残破不堪又摇摇欲坠,因为有许多孩子对着它扔小石子和果皮,边扔边唱,“金莲花,满地金,银莲花,铺天银,一朝遇上双紫莲,金子银子流不尽,流、不、尽!”
“这歌谣是什么意思?”阿诺德听了几遍,总算听懂了。
“瞎唱呗。”梵看路边卖大颗殷红樱桃的小贩,有些心不在焉。
“哦,我还以为是因为紫面具做成了两朵莲花形。”
梵开始不意,而后忽回头看他,阿诺德同时凑向她,因本就离得近,突然鼻尖对鼻尖,他又以唇语呢喃:“怎么?又想投怀送抱?”
梵瞪大眼,身子不觉就向后仰,眼看将要失去重心,被阿诺德一把抱住,压在身下。
双臂环了她的腰,纤细柔软,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雪白肌肤像刚刚凝冻的奶油布丁,那细腻嫩滑眼看就要流出来,双颊生起浅浅的粉,则是藏在布丁里的玫瑰花瓣。鼻间有她体香萦绕,甜丝丝像栀子,清淡淡又如荷花。
恰有个女人顶着篮子从旁边过,篮子里满是秀气的小小白莲花,阿诺德伸手正巧拿一朵,斜斜插在她发间。
一路晃晃悠悠,慢腾腾的岩石还是带着他们来到海边,总督官邸便是临海而建。
此时,黄昏已近末,太阳在海面上露个边,眼见就要沉下去。
梵鬓边那朵小巧的白莲花,由浅金幻作嫣粉,再幻作橙红,最后赤紫。
这是碗莲的一种,又名水玉芙蓉,在印度,它还有另一层含义:当男子遇到心仪的姑娘时,才会为她戴一朵水玉芙蓉。阿诺德一定不知道。
“是的,他一定不知道。”拉赫曼抓住大女儿的手,语气坚定地再一次保证,他必须不知道!
天知道当她看到阿诺德为梵戴上水玉芙蓉时......如果当时能给她一把刀,如果那jian人的女儿就在眼前,她一定划花了那张相似的玉般的脸,就像当年夏尔玛为艾辛萝戴花时,她想做的一样......
那个jian人夺走了她的丈夫,现在jian人的女儿又想夺走她女儿的丈夫,不!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英国贵族!是总督!是公爵!那简直是她少女时代遥不可及又魂牵梦萦的所有期望!现在终于要由女儿代为实现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绝不!
当太阳神再次降临印度,将光明福泽大地时,夏尔玛王宫的早餐桌上少了两位客人,却齐聚了主人,很少来餐厅吃早餐的三公主出现在桌旁。
“哟!瞧我看见了谁!没人告诉你公爵一早就出去打猎了吗?可怜的小sao货。”拉赫曼满脸的嘲讽,慢慢往面包上摸黄油。
夏尔玛皱眉,“一大早你怎么说话!”转脸看向小女儿,语气恢复了温和,“怎么样,昨天玩得好吗?”
梵微笑点头,刚要开口又被拉赫曼抢断,“当然好!你这能干的女儿表现得就像个□□!好极了!”
“拉赫曼!”茶杯被夏尔玛重重搁下,“你太过分了!”
“哼!”拉赫曼剜一眼梵,没再说话。
男仆今天呈来的托盘里足有十来封信件,拉赫曼边喝咖啡边慢慢拆看,“哈!纳塔卡王公竟然要带三个死囚犯来,说是献给新总督的礼物,要在总督的就职典礼现场行刑,哈,这家伙。”
玛莎伸伸舌头,做个恶心又害怕的表情,看看梵,她正低头吃木瓜,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
“尼赫鲁王公将带女儿参加总督的就职典礼,哼!他还没死心!”“利比哈王公将带女儿来加尔各答......”“马邦拉特王公将带女儿......” ......
随着王后拆开的信件越来越多,萨金娜的颜色也越来越苍白,慌张看着母亲。
“疯了!”拉赫曼狠狠摔了金盘,把玛莎吓一跳,“这些人都疯了吗?都疯了!他们不知道总督是我们萨金娜的吗?他们怎么敢抢我的女婿?”
“其实也没错,”夏尔玛道:“女皇陛下只说希望联姻,并没说与哪家王公联姻。”
“你闭嘴!你也疯了吗?别人都巴巴把女儿送来,你呢?你要把女儿拉下来吗?啊?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不是什么贱女人生的野......”
“够了!”夏尔玛脸色铁青,拉赫曼咬牙咽下要出口的话,转而对萨金娜道:“得想办法,在总督上任前,你得想办法和他上床!”
“妈妈!”
“妈妈你疯了!”
萨金娜捂住脸,脸通红,紧张地四处瞟看,仆人们全都匆忙退了出去。玛莎脸也通红,瞪大了眼一会看看母亲,一会看看萨金娜,一会又看看梵。
“我没疯,女儿,”拉赫曼起身走到大女儿身旁,轻轻抱住她,“你父亲说得没错,如果让别的女人先上了他的床......我们没把握,我们输不起。”
“□□都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出去卖。”温软的语气,仿佛言语并不刻薄。
拉赫曼迅速回身,“啪”一下狠狠掴在梵脸上,打得她偏过脸,长辫都散了,发遮在脸上,是以没人看到她唇边,缓缓绽放的血滴和微笑。
“住手!”
“妈妈!”
夏尔玛与玛莎同时起身,夏尔玛护住小女儿,玛莎则拉过母亲的胳膊。
“你别逼我!”
“你也别逼我!别逼我说出来!”
夏尔玛气结!一张四方脸红得发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哼!”拉赫曼甩开二女儿,在大女儿的追随中汹汹离开客厅。
“梵,你没事吧?”少女被抬起的脸庞只剩苍白和血迹,“天!竟然把你打伤了!医生!快叫医生!”
客厅里早没了仆人,玛莎愣了愣,赶紧跑出去。
“父亲,究竟是什么秘密让她威胁您这么多年,与妈妈有关对吗?”
“唉!孩子,别多问了。”夏尔玛轻轻拦过她的肩,“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
梵倚在父亲怀里,低垂了双眸。
“哦!总督大人,梵病了,就让萨金娜陪您共游吧,她会是最好的向导!”
“哦!总督大人,太不巧了,梵昨天去乡下了,就让萨金娜陪您吧,她英语非常好。”
“哦!总督大人,梵在神庙受教,哦!我也不知道是哪座神庙。萨金娜已经准备好了,哦看看!她多美!”
“哦!总督大人,您在就职仪式上的女伴就挑萨金娜吧,她一定不会让您丢脸!梵?梵不行,她得了传染病,医生说她不能出门。”
阿诺德摘下餐巾,“如果明天我不能见到她,夏尔玛王公之名将被剥除,谢谢您的早餐,很美味。”在一屋子人的目瞪口呆中离开餐厅,临到门前阿诺德又转身,微笑,“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王后殿下。”
拉赫曼手中的银叉滑掉了,再一次砸到了她的贵宾犬。
虽然官邸的修葺没有完全竣工,总督的就职仪式还是在这里如期举行。
在太阳神神圣余晖的沐浴下,在群众热情汹涌的欢呼下,总督阿诺德出现在官邸露台,由蒙着面纱的印度少女陪伴,宣布就职。
“看来他们很高兴。”阿诺德看着广场上拥挤喧闹的人群,笑道。
“十个铜币,他们当然高兴。”蒙面纱的少女说话轻声细气,明显是位贵族。
“十个铜币?”阿诺德皱眉,“至少十二个!这么热的天!”
少女笑了出来,低头,眉目弯弯。
阿诺德却原来不是开玩笑,他打断祭司语调平平仿佛没有尽头的赞美颂文,在身后女仆端着的金盘中抓了金币,大把大把扔下去,宣布狂欢开始。人群真的沸腾了!
贵族与平民的庆祝宴在官邸内外广场上同时开始,贵族宴上有美酒珍馐,有各地王公带来的舞姬奇人献舞献艺,平民宴上也有不限供应的面饼、烤鸡、椰汁和水果酒,当然还少不了音乐和人人皆可参与的舞蹈。
金丝黄、玫瑰红、宝石蓝、橄榄绿,贵族宴上,来自各地的公主们穿着最鲜亮的纱丽,坐在她们父亲身边,看向新总督的目光□□热切,看向他身边女人的目光则是□□嫉妒。
“那是谁?”
“不知道,蒙着面纱呢。”
“我打听到了,是夏尔玛的三女儿。”
“三女儿?我一直以为他的大女儿最美。”
“我也听说他想把大女儿嫁给总督。”
“知道她是谁吗?她是艾辛萝的女儿。”
“哦!就是那个传说中美艳绝伦的王妃?”
“对,就是那个传说中与上任总督有艳闻的王妃。”
“这算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
“难怪夏尔玛从不让他三女儿在公开场合露面,原来是偷偷留了一手。”
“......”
王公们窃窃私语,新总督与他的女伴也低声私语。
“为什么躲我?”
“我为什么要躲你?”
“这正是我要问的,我不信你那母亲真能关住你。”
“她不是我母亲。”
“好吧。那你为什么躲我?”
“......”
“啪!啪!啪!”唯一没带女儿同行的纳塔卡王公击了三次掌,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他站起来道:“太阳快落山了,我想各位都同我一样,迫不及待想闻闻鲜血的味道了,总督大人,请容我献上最鲜活的忠诚!”
纳塔卡王公的残暴远近闻名,这是要对死囚行刑了,王公们大多面容兴奋,公主们是害怕中带一丝雀跃的好奇,总督神色懒洋洋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不去了。”梵小声开口,“我不敢看。”
阿诺德挑眉,眼神中总算流露出些许兴味,看她脸色苍白,确实是害怕的样子。
“可怜的小东西。”在她额上轻轻落一个吻。
广场上很安静。
临时搭建的刑台四周挤满了人,可是很安静。
三名死囚犯已经被绑上了绞首架,个个面黄肌瘦,憔悴黯淡,瞧不出是能犯下滔天罪行的样子。其实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大家心里都明白,哪里有什么死囚犯?不过是无辜的平民,被纳塔卡王公抓来满足他血腥的喜好以及求荣的谄媚而已。
“可惜是绞刑,”纳塔卡王公兴奋得直搓手,“我还是喜欢用刀,一刀下去血直接喷出来,能喷几尺高!那才过瘾!”
尼赫鲁家的小女儿抖了一下,尼赫鲁王公嗤笑,“抓几个平民有什么好炫耀,有本事抓来‘紫面具’,别说三个,抵上三十个都不成问题。”
利比哈王公也附和,“纳塔卡杀三百个人也抵不上一个‘紫面具’。”
“哼!他要敢在我的领地上出现,我一定撕碎他!”
“哼!少吹牛......”
“呜~呜~呜~”长号声响起,卫兵们走上绞刑架,行刑要开始了。
天际一抹余光,残阳如血。
年轻的妈妈遮住孩子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却听“嗖嗖嗖”三声,人群齐声低呼,睁开眼,三名死囚犯颈上的绳套已被齐齐割断,不远处,屋顶上立有一人,曲线妙曼,手提长剑,面具如莲。
“女人?‘紫面具’是女人?!”
“难怪一直抓不到她,原来搞错了方向!”
从来‘紫面具’都披着宽大的斗篷出现,且来去匆匆身手矫捷,是以没人怀疑过,她竟然是个女人!
没留给人们惊讶的时间,‘紫面具’几个跳跃起伏从屋顶落至刑台,一边放倒围攻上来的卫兵,一边割断死囚犯们胳膊上的绳索,助他们逃入人群中,在平民们的掩护下,很快混迹不见。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哦不!活捉!给我捉活的!我要先干了这女人!”纳塔卡王公狂吼,面色是嗜血的通红。
可惜,那些普通的卫兵根本不是‘紫面具’的对手,眼见就要让她逃脱,气急败坏的纳塔卡边咒骂边端起□□,却被剑尖压下。
阿诺德脱下外套,提了一柄长剑走上刑台。
刑台上只剩下‘紫面具’,她没有跑。阿诺德解了领扣和袖扣,举剑行礼,‘紫面具’略愣了下,也举剑行礼。印度人不知道,尼斐却看得出来,那是非常标准的贵族击剑礼。
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墨蓝色的天幕背景下,只看见两人黑色的身影,倔强的轮廓。
单手靠背,弓步,冲刺,旋转,缠剑,躲闪,滑步,画圆......他们的动作迅速又复杂,招招看似都要致命,偏又优雅如舞蹈,看得人心惊胆颤又眼花缭乱。
一次近身交剑的刹那,直视彼此,阿诺德在对方黑宝石般的眼瞳中看见自己,鼻间若有似无缠绕一缕香,甜丝丝像栀子,清淡淡又如荷花。
逼她再一次与他交剑,近身时他突然强搂过细腰,剑锋边,紫莲下,吻上她的唇。
玲珑身影是随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一起消失的。数百人聚集的广场,没人阻拦或是什么,他们大多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场梦境。
“没想到原来你有西班牙血统,也许还有法国的?”尼斐半真半假打趣走下刑台的阿诺德。印度王公们不好说什么,玩笑不是询问不是指责更不是,尽管他们眼里写满了惊讶。在经历短暂的尴尬后,晚宴又重新开始。
阿诺德走进官邸,迎上来的是个女仆,“大人,梵小姐说她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阿诺德点点头,没多问,也没表现出任何关心的神色,这让四周满满的有心人听在耳边看在眼里,顿觉屋内亮了不少。
少了女伴的阿诺德俨然是这晚宴上最可口的点心,成为众位公主竞相追逐的对象。如果说一开始她们对他的渴望仅仅源于他的权势以及家族的需要,那么现在,在经历了刚刚那场击剑,在见识了他结实的身材、超群的剑术、优雅的姿态、惊人的罗曼蒂克......少女们的心,被击碎了。
有人送他甜点,有人邀他共饮,有人为他跳舞,也有人拉他一同跳舞,当然,被拒绝了。
拉赫曼怒气冲冲看着这一切,她真想把这些女人统统赶走!可惜这是总督官邸,不是夏尔玛的王宫。想到这里,她的担忧又深一层,官邸眼见就要完工,如果阿诺德搬离王宫,萨金娜的机会将更少,而且刚刚好几位王公都表示,他们将带着女儿在加尔各答住上一阵子......不!没时间了!
桌下,拉赫曼将一只精致的琉璃瓶塞进萨金娜手心,凑到她耳边道:“想办法让他喝下去。”
萨金娜紧握琉璃瓶的手微微在抖,脸通红低下头,“我做不到,我害怕。”
“哦我的女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看看那些女人,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她们恨不得生吞了他!不能再犹豫了,他是你的!”
萨金娜咬唇,抬头去看阿诺德,那么英俊,那么耀眼。
拉赫曼帮她紧了紧鬓在发间的橙花,眯起眼,声线暗沉,“去吧,他只会是你的!”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总督大人。”萨金娜低头,嘴角含羞怯怯的笑,眼角抛甜蜜蜜的情,脸蛋儿有些红,比她头上那朵橙花还要娇艳。
“萨金娜小姐?当然可以。”阿诺德起身,牵了她的手,将她领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周遭公主们的目光是恨极了。萨金娜端坐那里,前所未有的快感在心中升腾,将手心的琉璃瓶握得更紧。
“前些日子总是麻烦小姐,抱歉一直未能致谢。”阿诺德端起一杯酒,“女士随意。”
萨金娜也端起酒杯,“您太客气了,大人。”趁阿诺德仰头喝酒的空隙,借着手中巾帕的掩饰,将琉璃瓶中的液体迅速滴入杯中,一丝浅橙在紫红色的葡萄酒里转瞬即逝。
“大人,我不能喝酒,但又渴望接受您的谢意,不知您可否替我喝了这一杯?”
“当然。”阿诺德接过萨金娜手中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萨金娜一个激动,打翻了手边的水果盘子,阿诺德边以餐巾擦嘴,边帮她把盘子扶好,“小心。”
被丢弃的雪白餐巾渗出紫红水印,另一边,从果盘里滑落地面的一颗圆橙,顺着光洁的地板一直滚一直滚,直到碰到一双脚。那是一双雪白秀气的小脚,随着一步步走入大厅,在地板上留下一对对莲花,宴会上也一点点无声。
可惜橙子此刻滚到了厅外,看不见那双脚的主人。
海水蓝的纱丽,银丝镀了边,上衣紧而短,下裙低又窄,完全暴露出纤细的腰、精致的脐。右边手腕套了无数只细细的银镯,脖颈左侧贴有无数个小小的银片,薄纱遮住脸,发梢镶了银白羽毛,眉目间暗香浮动,行走时摇曳生姿。额心没有朱砂点,却在眼角绘一颗蓝泪滴。
印度尚舞,舞有三界,舞之形、舞之美、舞之境。得境者,以舞蹈诠释世间万事万物。梵天的这支舞,起舞时便让所有人都明白,勾引。
这勾引在眼、在眉、在颈、在胸、在手、在腰、在臀、在腿、在脚、在神、在情、在色、在意、在心......
手姿纷繁莫测,像幻化的莲;腰臀妖娆扭摆、像游动的蛇;跳跃灵动轻盈,像飞翔的雀;舞步旋转起伏,像律奏的乐;最美的却是眼神,氤氲含笑,顾盼生姿,风情万种,像璀璨的钻,像迷迭的香。
纤指捧捻moli,向宾客们抛洒粉白数朵,足尖轻挑朱砂,在地板上踏出乱红一片。
却还有歌声,浓浓醇醇,妖妖娆娆,如一丝香、如一缕魂,由七孔八脉钻进你心魄,渗每个毛孔融入你血脉。
“哦亲爱的大人,请听我倾诉。”
“夜以继日,我渴望着你。”
她回转飞旋至阿诺德身前,玉手轻抚过他的耳畔,指尖微挑起他的下巴,在阿诺德举臂想要覆上她的手时,却又被她笑着躲开,一个舞步回旋而远离。
“哦亲爱的大人,来停驻于我的双眸。”
“我将我的身与灵魂都奉献给你。”
再次她翩翩飞至他身前,屈膝半蹲,端起琉璃金杯,送到他嘴边,薄纱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微启的唇,轻呵气,纱水漾。就是□□,他也喝了。
“哦亲爱的大人,美就是你的形态。”
“你的女仆渴望着你的垂青。”
“我将我的身与灵魂都奉献给你。”
她轻移莲步,一步一摇,款款来到他身边,顺着他递来的手臂,如折翼的蝴蝶般突然落入他怀里,头微仰,颈稍抬,歌声缓缓低了下来,散发出无比撩人的香气与暧昧,若不是隔着薄纱,唇就要贴上他的唇。
“我将我的身与灵魂都奉献给你。”
若此刻阿诺德还能克制把持,那他也圣人都不是。
起身,打横将美人抱起,在所有人尚未能思考的目送下,阿诺德大步离开宴会厅,怀中美人抬臂环了他的颈,消失前与拉赫曼对视一眼,眼在笑。
片刻后厅中众人才恍然反应,叽叽喳喳,有羡有嫉有恨,拉赫曼愣怔回忆刚刚那眼神,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突然想起什么更要紧的,她跑到同样愣怔的萨金娜面前,小声责问她:“不是让你下药吗?你怎么没做?”
“我下了!就在酒里,我亲眼看他喝下去的!”萨金娜的声音有些大,幸好周围无人有心顾及。
“不可能!”拉赫曼又恨又疑看她鬓边那朵橙花,“媚药里掺了橙花,他只会对你有兴趣,不可能!怎么可能!”
母女俩困惑着这不解之迷,而另一处,阿诺德抱着梵天已经走进卧室。
卧室里空荡荡的,还没收拾妥当,只有一张大床,由屋顶垂下的紫纱幔帐笼着,迷影憧憧,像要将人吞噬殆尽,阿诺德感到怀里人抖了一下。
放她在床上,鼻间只闻她的香。宴会上那迷醉的感觉淡了些,温香满怀,渴望却只增不减。
左臂支起,借朦胧月光细研她的美丽,右手在她腰腹间抚摸,感受滑嫩肌肤如柔顺的缎子般在掌心战栗。
她眉眼间仍含笑,双臂环着他的颈,抬首在他耳边如歌唱般轻吟,“Om! Mani Padme Hum!请安歇吧,我的大人!”“Om! Mani Padme Hum!请安歇吧,我的大人!”
游走于她腰腹间的他的手,缓缓上移,虚虚抚过她的胸,覆上那隆起的丰盈。她的声音断了下,而后显得慌急,“Om! Mani Padme Hum!请安歇吧,我的大人!”“请安歇吧,我的大人!”
他笑,隔着薄纱轻触她的唇,柔声呢喃:“我没喝那杯酒,我的公主。”
她瞪大眼,每次在他怀里时她都这么表示惊诧,真可爱。乘势压她在身下,他加重力道,捏了她胸前娇软。
她慌了,开始避让推拒,却被他一只手就擒住了双臂压在头顶,“利用我,怎么也得给点甜头吧?”迷人的蔚蓝色眼眸里,落满星辰。另一只手从靴筒侧拔出把短匕首,刀刃在月下泛出妖异蓝光,行家一看就知道是顶级货色。
他将刀对上她,她无声喘息,僵直了身体,胸口在刀尖下缓缓起伏。
一扎、一转、一挑,刀尖细微轻动,他从中割断她的胸衣。丰盈突然失了束缚,一对小白兔般娇弹而出。
她无可抑制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呼,双手剧烈的挣扎,他眯眼。银月光,紫床幔,蓝纱丽,雪白娇挺,嫣艳珊瑚珠,晕出淡淡羞红。
扔了匕首在床角,他低头,亲吻那对颤巍巍羞答答艳潋潋的撩人小东西。
两相交触时,彼此都忍不住颤了颤,他像品尝最鲜美的甜点,从舌尖开始,轻轻的碰、舔、吮、吸,很快食髓知味,要将她吞下去一般。
雪白足尖无意识的紧紧勾起,她喘息,压下满腔情绪,悄悄抽出手,朝着匕首的方向,一点点,轻抓床单,薄汗从手心溢出来,将床单都攥湿了,一抓一滑、一抓一滑......
他情动已不可抑,突然伸手抚至她腿心,她一声惊呼,夹紧双腿已不及,只将他夹得更紧,撩得更急。
他额上渗出层薄汗,一边揉弄她最私密的柔软,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衣带,她脸上红霞蒸腾,咬牙去抓床单......
很快他□□了结实的胸膛与长腿,她的窄裙也被他褪了,除去夜色,彼此已毫无遮掩。
抵抗在他的强横前已是徒劳,更何况她腿间都是汗,那样细腻的肌肤触在一起,自己都打滑,根本拢不住。
双腿间被他蛮横挤进身体,她只觉脑中一阵眩晕,烙铁般的滚烫坚硬抵着自己最私最嫩最软之处,像烙在心上。
在这即将攻城略地一触即发的时刻,冰凉利刃抵上他的后颈。
他不动,她静静躺在他身下,也未动。
不过是片刻,也许有片刻,她手心里又腻出汗,滑得连刀柄都要握不住,他突然长剑出鞘,直捣黄龙。
“啊!”她惊声痛呼,刀由手心里扎下去,扎入他后颈。血从她腿根流出来,也从他颈后流下去。
谁知他根本不管不顾,只抱着她,紧紧锁住她的眼,在她身体里浅出深突。
她的眼睛里有恨、有悔、有不甘、有绝望......还有悲伤,让人心疼的悲伤。
他不忍,想揭了她的面纱亲吻,她却宁可将纱扣钉扎进皮肉,紧紧护住这最后一层保护,像护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他只得隔着纱吻她,用尽温柔,想给予她疼爱。可身下仍不停,仍在她身上起伏,惹她满体香汗淋漓。
他们的所求南辕北辙,差得太远。
匕首落地,刀刃还沾着血。湿润盈满她的眼眶,最后承不住,流下来,合上眼角那颗蓝泪滴。
对不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