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料峭春风吹酒醒 四(1 / 1)
祁风以为,是世子遣秦长云来。他手握重兵为世子猜忌,但世子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因而让长云来劝他在军中担任副职。
玉心则认为,这件事,世子肯定是知情的和默许的。原因呢?第一,祁风这样的良将,百中难寻其一,自然要加以利用。有秦长云牵制,世子或可放心。第二,则是怕祁风走了,为他人所用吧?不过,玉心总觉得这里面有修衍的手笔。他想让他们随军同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对祁风放心不下?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因此长云刚一离开,她就从后门追出来,在街角相候。
秦长云的态度暧昧,不肯老实回答。
她直言:“依我看,是修衍让你来的吧?”
“你知道还问?”长云学她的样子翻个白眼给她。
她有些气::“我和祁风好好在渠城度日,不行么?怎么你们都不肯给我们一个清静?”
“跟我说不着,你问他去。”
“好,这个跟你无关。”玉心更气,“我且问你,为什么修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为何那么听他的话?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他是你什么人?”
“哼,兰心,我发觉你特别不识好歹、没心没肺。”
“你胡说什么?”
“好,都是我胡说。”少年不高兴了,回身就要上马离去。
“长云。”
玉心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他诧异回首,只见女子脸上现出少有的犹豫之色。他的心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怎么,兰心?”
她终于开口:“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什么意思?
“你的事?什么事?”
玉心审视着少年的神情,觉得他是真不知情,也就不再多说。
“他有事瞒着我。”秦长云不开心了,“亏我拿他当亲哥哥待。”
“你是怎么认识修衍的?”
这个傻女人,居然不识那男人的真面目。哥哥诶,不值呀。
他是怎么认识贺兰昀的?
两岁时父母自尽,他跟着忠仆白伯上路,想去投奔云门。路途遥远,举目无亲。白伯带着他和自己的两个子侄,一路小心行走,既要躲闭官府盘查,又要想法吃饱肚子。昔日高贵的秦家后人,成了被人耻笑谩骂的小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忍饥受冻,还被街头混混欺侮毒打。白伯趴在他身上替他挡拳头,直至奄奄一息。巧遇了不过十岁却已惊才绝艳的玉面少年,在他最落魄时伸出援手。从此,他认准了这个哥哥。没有他,这世上可还会有秦长云这个人?
少年抬头望望长空,摇摇头。哥哥为这女人做了许多事,却不许他说。好,他不说。只是,怎么想,心里怎么气。傻女人,不解哥哥一片心。傻男人,这女人都跟了别人了,还执着个什么劲儿?
“他对我有再造之恩。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少年俊眉轻扬,“你和祁风在我军中,我保你们安全。听好了,是保你们安全,不是只保你一人。他对你情深义重,连你男人也让我护着。哼,换了我,直接抢了你上床,摆平了再说。”
“秦长云,你找打。”
“想比试么?随时恭候。”少年上马狂奔而去。
玉心一声叹息,散在滚滚烟尘里。
回到轩堂,祁风坐在案前,执笔练字。诗儿在一边小心伺候着。玉心不动声色缓步上前,诗儿连忙恭顺施礼。这个诗儿极会做戏,在祁风面前就是一本分的奴婢嘴脸,更兼有方胜对她极其宠溺,因而祁风对她毫不起疑。她每日里做的事,就是伺候在祁风身边。玉心已不再认为是因她对祁风爱慕不减、始终没有死心的缘故。不,也许一开始她就是在作戏,她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留在祁风身边。可是,似于又有什么不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长此以往,保不准诗儿会为害祁风。这个女人很不简单,金兰卫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不可能是一个人,但祁风身边的人羽瑶都派人一一查了,除了个老妈子得她些好处帮她望望风外,再无同伙。怎么可能?
玉心摇摇头,有些事既然理不清就暂且放放吧。
“诗儿,去厨下看看驼峰羹有没有蒸好。那紫驼峰肉质鲜嫩,火不能大也不能小,你看仔细了。”
“是,夫人。”
诗儿真以为那天对她施展的媚术摄魂万无一失,施施然领命而去。
看她走远,玉心才坐定。这个女人在身边,她时刻不安心。除掉她容易得很,只是,这条线若断了,追查起来恐怕更不易。再忍忍吧。
“刚刚急急追出去做什么?”祁风忽地发问。
“有些事找长云问问清楚。”
“哦,问清楚了么?”
“……风,我们上街走走可好?”
祁风放下笔,抬起头来深深看她,半晌才道:“好。”
两人穿戴齐整,祁风一身海蓝团花箭袖锦袍、腰系同色革带,上缀朱雀祥云纹羊脂白玉,外罩紫貂翻毛短坎,足蹬云豹弓头高靴,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玉心笑着递过一张面具,祁风一愣间立刻接过戴上。玉心也戴上面具做男子装扮,月白袍子配着雪狐轻裘,素雅高洁。两人交臂相携出了宅子。
玉心此举只为避开羽瑶和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必须把一切告诉祁风。再若隐瞒下去,她怕,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两人沿着厚德街缓步而行。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更有府衙的差役在各个街口高高悬挂起大红宫灯,只为上元节就要到了,一路都是热闹喜庆的氛围。
祁风默默走在玉心身边,若是以往,他必会开怀地和她说东道西。而今,男人心事重重,神情凝重。
玉心没有刻意找什么话说,只是贴近他,聆听他的心跳声。他在紧张,心跳得真快。这个男人呀,总是那么让人心疼。
随意走着,谁知一抬头竟看到了青色酒旗招展,上面黑字描金三个大字“君欲仙”。两人心中都是一动,随即默契地步入酒楼。立刻有小二过来,一见他们的穿戴,直接将人引到楼上临街的雅间中落坐。
不等小二询问,玉心便点了一壶好酒、几个荤菜。待小二乐呵呵地将酒菜上齐,玉心抬手赏了他一片金叶子,命他下去不得打扰。小二立刻领命出去还关紧了房门。
玉心则起身四处查看,她可不希望此处有暗阁密室被人窥视。祁风静静地看着她,待她查验完毕坐到他对面,他为她斟满了酒。他等着她开口,不知她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玉心抬眼看他,这个大男孩啊,就好像有人要抢走他挚爱的珍宝般,眼中现出三分忧虑、三分委屈、以及三分痛心的神情。玉心握住了他的手:“风,我有些话早想对你说了。”
祁风早料到了这一步,可仍然紧张得冷汗涔涔。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凝视着他挚爱的女人。
玉心紧紧盯着祁风的眼睛,一五一十把所有的秘密说了出来。当她终于将一切道完,男人震惊在当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半晌他喃喃低语:“兰心,玉心。玉心,兰心。”
他知道兰心是特别的,他始终都知道。但他仍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儿是瑶川大地无比高贵的玉氏后人。
“风,我本以为我们会永远在雾隐谷中不问红尘是非。我只想和你无忧度日,不理乱世喧嚣的。是我不好,瞒了你这么久。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的。你怪我了?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话?你可以怪我,可以生气,但不许不理我,听到了吗?”
玉心难过得快哭了。她是有意瞒他的,这一点,他心里一定清楚。她不信他,她怀疑他,这是不是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
“风!”她一声声唤着,到最后声音也低了下去,无助地看着男人。
“兰心?”男人开口唤她。
“哎。”她忙不迭地答应。
“我,还是习惯叫你兰心。”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就叫我兰心,我喜欢听。”
那样儿真乖,祁风不由得笑了一下,可立刻又垮了脸:“我实在是太吃惊了,你要容我细细想想。”
“嗯、嗯。”玉心只顾着点头。
“想好了,我也有话对你说。”
“嗯、嗯。”头点了一半忽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要对我说什么,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说。我说过了,你可以怪我,可以生气,但不许不理我。你要是不理我了,我会难过死的。”
“不会。”
“什么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不理你,我舍不得。”
“祁风!”玉心声音哽住,眼中有点点晶莹闪烁。
他们静静地坐着窗前,默默对视,彼此在对方的瞳仁中看着自己的影子,我眼中只放得下你,你眼中只搁得下我。心中,也是。
祁风看着玉心,看着,心里痛着。她是兰心也好、玉心也罢,他喜欢的是她,管她姓氏出身。她事先没有对他说,怎么能怪她呢?换是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可金麒卫的叛徒会是谁呢?杀害冉家的凶手为何有他祁家的凤羽图徽暗器?诗儿竟胆敢对兰心下手。她是奸细,可她背后的主谋是谁?诗儿究竟是什么身份?她硬要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方霁,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兄弟,也有隐瞒……
所有这些,实在是错综复杂。可所有这些似乎又都有迹可寻。
兰心!所有的人应该都是为她而来。可是,为什么?她是玉氏后人不假。但,她不过一个女子。有世子玉璠在,为何那些人都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呢?
“兰心?”
“哎。”
“把你经历过的,事无巨细,都细细讲给我听,好么?”
“好。”
“还有,与你有关的人,每一个,都告诉我,好么?”
“好。”
“我也有一些事,先前没有对你说,现在我也一并告诉你。我们一起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