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为谁风露立中宵 四(1 / 1)
朱蘅二十万大军死死围困着丰城。而梧城距朱蘅的大营不足二百里。
若丰城破,则义师必然如山崩般离析。而若朱蘅败,梧城则首当其冲要面临德王世子锐利的刀锋。据闻世子玉璠素怀仁德之心,所到之处不杀掠、不扰民,极尽安抚。这的确是帝王应有的胸怀。
夜已深,玉心在一支红烛下,细读所有的密报,沉思着。吱的一声,门被推开,还不等她抬头,人已到了身边,随即她靠在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上。
玉心笑:“都安排妥帖了?”
祁风扬眉:“鬼丫头,什么都被你算到。”
玉心抬头看他,只见祁风眉宇间隐隐有些晦暗之气,心里很心疼。这些天他过于操劳,清瘦了许多,唯有那双眼耀耀黑灼。
“来,快些躺下,我向羽瑶学了推拿的手法,帮你去去疲乏。”
她往榻上推他,男人纹丝不动,还蹙起眉头:“你学这些个服侍人的东西做什么?这些都不用你做。”
“我不做,谁做?”
“哦,让那些奴婢做就好。”
祁风说完,忽见少女怒气冲冲地瞪他,不禁一愣:“怎么不高兴了?”
“哼。”玉心重重哼出一声,“除了我,谁也不许碰你。”
“哈哈!”祁风大笑。玉心腾地,脸又飞红。
“我不是心疼你么?”祁风却不再逗她,手轻抚着她丝缎般的墨发,满心感动地看着她。
“人家也心疼你。”
玉心握住他温暖的大手,拉他到榻上,高扬起下巴命令着:“躺好。”
祁风笑:“遵命,夫人。”
玉心红着脸,为他宽衣、洗漱,而后在他肩背上轻轻按揉。那手指细腻柔润,游走在男人的经脉上,为他散去一身的疲惫。指尖上散发着处子的温香,一点点晕开,沁入他肺腑。祁风嘴角的笑意慢慢扩散,眼角眉梢都浸染了融融春水似的柔情,黑曜石般的瞳仁濯濯地闪着,比天边的星子还灿烂,还醉人。
渐渐,眸中的璀璨华彩迷离,男人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沉沉入梦。
玉心静静地注视着祁风,那张冷毅的脸此时无比祥和。四周清谧无声,恬静美好。她俯下身去,一个吻落在了男人已经阖上的峻美的眼上。
衣袖一振,红烛摇曳了一下,一道青烟冉冉,光影瞬间灭了。玉心缩进男人臂弯,安然入梦。
窗外,云翳浓郁,掩了漫天星光。街对面高挑的碧瓦飞檐之上,古槐疏影离离,将黑衣人修长的身影混杂其中,难辨其形。那人凝视着小窗内软榻上的女子伸展手臂,轻柔地环在男子腰际。举头望着翳翳灰云,满目怅惘,无声叹息。
又何止他一人嗟咨,那壁厢的耳房中,轩窗下,沉黯无光,却有一双灼灼其华的眼望着树冠斑驳的暗影,轻摇螓首。
同样的叹息,化在寂冷秋风里。
这一夜,如此宁静,却是谁家的朱槿谢了?又是谁家的木莲绽放?有人沉醉,有人黯然。
次日晨光大好,玉心缓缓睁眼,对上了乌溜溜的一对黑亮眼珠。唉,这人,每日晨起总要这么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永远看不够的样子。腻腻的,又甜甜的。
“好好整饬一番,今日必有人来。”
“哦?”玉心翻身坐起,不慌不忙地穿戴整齐,“是敌是友?”
祁风哼了一声:“朱大将军的幕宾,谋士温良。”
哦,朱蘅的鼻子真灵啊,闻着金玉之气就派人来了。
祁风如何不抓住这大好机会?特在梧城醉仙楼设宴,款待这位朱蘅引为知己的亲信。席间汇聚了本地巨贾曹家的长房之子曹世光、来自云东郡同是皇商身份的富户贾成谦。
虽是祁风做东,但主座之位他自不敢坐,一副诚惶诚恐模样,毕恭毕敬地请温大人入座。把个有钱无爵不够尊贵的富家子弟嘴脸演绎得颇为生动。玉心扮作何家二少爷,陪在祁风身边,也是一脸恭谨。一边却在肚中腹诽,祁风的演技不错嘛。不意间祁风扫她一眼,她立刻正色,振了振衣袖理了理衣襟。
温良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正中。他眼中有不屑,这些蝇营狗苟的商人,还不是受利益驱使,争相巴结他这个并无官阶却得大将军厚待的入幕之宾。
他此次就是为二十万大军的辎重补给而来。围困丰城,大将军对外宣称粮草充足,但实际上,连年大旱仓廪空虚,他们的补给早就不足。正好,有人送上门来。这些商人脑中打的什么算盘,他清楚得很。嘴上说什么为国分忧义不容辞,实质上还不是想借战乱发些不义之财,囤积居奇谋取暴利。他嘴角挂着讽刺的微笑,既然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杯觥交错,丝竹缠绵,舞娥流艳,满堂旖旎。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温良惬意地眯着眼,目光扫过堂上腰肢柔媚的舞娥。酒意微醺,醉眼看花,煞是迷人呃。
祁风瞟他一眼,此时正是好时机:“温大人,小子从濯郡来,路上惊闻北地失了三郡,忧心不已。又听闻朱大将军在凤山大败贼寇,不胜欣慰钦佩。我等草民仰慕朱大将军已久,不知能亲往拜见大将军否?”
温良撇撇嘴:“大将军军务倥偬,不得闲。”
祁风微微一笑,就知你会如此说。他轻轻击掌,立刻有两个俊秀的黑衣小厮抬上一只四四方方的金丝楠木盒子,朱漆润泽光影闪烁。祁风笑着上前,伸手一掀盒盖,刹那满堂华光潋滟,光明灼目,映的梁上高垂的宫灯失色,案上闪烁的红烛无光。却是好大一颗瑶川东岸琼海特产的夜明珠。
温良瞠目,看了半晌才喃喃道:“难为你这么有心,这礼物我代将军收了。”
“温大人哪里话。这琼海明珠是小子慕温大人高名,特意献给温大人的。”
“嗄?给我的?”
“这是自然。温大人在大将军身边出谋献策,劳苦功高,这区区薄礼实在不成敬意。”
四目相接,两人会心一笑。
那边贾成谦也不甘落后,立刻命人捧上了半臂长紫晶玉雕的如意。而曹家早就和温良暗通款曲,只淡笑不语。
温良举杯痛饮,随即满口应承,要将堂上诸位忠君爱国之心禀告大将军面前,并将诸位引荐到大将军座下。
贾成谦看着祁风嘿嘿地笑着,心道何家这小子好大的手笔。不过若能打开军营这条商路,利润何止百颗琼海明珠。
酒足饭饱,温良心满意足地步下酒楼,祁风等人在他身后恭送。温良笑得张狂得意,拍着祁风的肩膀,大声道:“都包在温某身上。”
祁风也春风满面,直把人送上了轿,犹不忘谦恭地伫立在夜风中,目送温大人的四抬大轿远去。
贾成谦上前道:“世侄,好气魄,何家后继有人啊。”
“伯父谬赞,晚辈不敢当。”
一直坐陪的曹世光也上前来:“何兄高伟,弟钦佩不已。”
“过奖,过奖。”
总算是曲终人散,安车上,玉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祁风怜惜地揽她入怀:“累了?”
玉心摇头:“我讨厌这些个酬酢周旋,那些人的嘴脸实在恶心。”
祁风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兰心,我明白。等我们解了丰城之围,向德王世子献上潜龙图和朱蘅首级,世子大局稳控,我们就回鹤山。”
“真的吗?祁风,真的吗?”玉心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想建功立业了吗?你不想封侯拜将了吗?”
祁风点点她的鼻尖:“你看不上这些,我要它做甚?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玉心一下子扑进他怀中。马车辘辘缓行在砖石大道上,男人身上是淡淡的荷叶的清香,随着车厢的颠簸,阵阵漾过来,迷醉了少女的心。
男人的手指宠溺地抚过她的眉、眼、鼻、唇、颊,每一寸肌肤都爱不释手。眼见着少女的脸儿飘红,他凑过去在她的唇上啄了又啄。
玉心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看他,笑眼弯弯:“等到德王世子一统天下,我们就可以游遍瑶川名山大川了。”
她心心向往,祁风郑重点头:“嗯,那时候我带你走遍瑶川每一寸土地。”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刚刚没吃饱吧?”
“咦,你怎么知道?”她当然没吃饱。那么嘈杂的场所,那么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哪有心情享受珍馐美味。
打开荷叶包,里面是梧城特产的百花酥。这可是真真正正采集了四季鲜花,自然干燥,地窖贮存,待收集齐全,将百花的花瓣花蕊打碎与栗子、核桃、花生、榛子、松仁、瓜子等各色坚果磨制的面粉相和,调入酥油配以清泉揉成软软面团,捏成百花的形状,用油煎了,做成这小巧香甜的人间美味。
玉心含笑拈起一朵梅花形状的,放入口中,满口回香酥软润泽。
“小馋猫一只,唔……”
祁风笑她,玉心抬手塞一朵莲花酥进嘴。男人笑纳,连那只纤细的手指也含在口中。
玉心嘟囔:“你这个登徒子。”
祁风大笑:“那就让我坐实了吧,不然被你白叫岂不冤枉?”
男人只是造造声势逗弄逗弄她。她将脸埋进他怀里,又咕哝了一句话。可惜祁风没听清。
她说的是,坐实就坐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