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阴差阳错（1 / 1）
顾少卿站在她身侧，将十七面色变化尽收眼底，看她神情瞬间冷俊阴郁，只以为是在气恼自己先前欺瞒于她们。当下认真作了一揖歉意道：“当时情况颇为险峻，为免连累两位姑娘，在下不得已隐瞒了身份。其实，少卿当时所言也非虚。因少卿是在下的名，隐之则是在下的字。”
他对着她，所作解释确实情有可原，面部表情也确是诚恳歉疚。十七却没来由地又打了个寒战。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人，笑容不及眼底。
说什么害怕连累她们的鬼话她是绝不信的。他的顾虑显然是信不过她们。对于自己的救命之人尚留防范之心，又聪明地以表字代替姓名。这样他日真追究起来，也算不得欺瞒。重伤醒来那瞬间就有如此考量……这人，城府不可谓不深啊。
她想到这处，再看顾少卿，只觉面前俊美容颜着实阴森可怕。心下发冷，当即笑容可掬道：“原来顾公子竟是鼎鼎大名的飞龙堡三少！当日是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
所谓是，宁得罪有权势的君子，莫得罪无权势的小人。想她当日还对他呼来吓去的，万一这小人一直牢记在心，到头来给她来个打击报复，那她可就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现下在他的地盘，还是莫得罪此人为好！
顾少卿笑道：“十七姑娘说笑了。你与十三姑娘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感激都来不及呢！”
“三少客气！救命恩人这几个字实在不敢当！是三少自身福大命大！”
十七边跟他瞎客气，心里边松了口气。她原先还害怕这男人压根不想让自己被影煞盟主重创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搞不好会对她们痛下杀手。现下瞧他自己主动说了出来，也算了却了她一项担忧了。
顾少卿心里想的却是：这十七姑娘当初对他态度恶劣，如今一听到他是顾家三少，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可见，女人不能抗拒的无非还是两样，一是美貌，二是家世。
他之前一直觉得十七对他不假辞色，与其他女人是不相同的。一则不甘心，一则也很感兴趣。如今见她也只不过是普通女子罢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又忍不住淡淡失望。
当下，两人虽是客气面带笑容，如许久不见的和睦老友。暗地却是各自思量，各怀心思。
十七是暗暗叫苦：当初她定了为十三姐代嫁的心思不错，可是……可是，绝不应该是这男人啊！跟她互不对盘不说，还是个白脸黑心的。
顾少卿心下也由淡淡失落转为心存暗喜。原本他对十七也并无多少了解与感情，会关注她多半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态度激起了他的征服欲。现今发现她一样难逃他魅力，不是容貌也是家世。被挑战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满足，便也坦然自得起来。
其时，他远远想不到的是，不久后的某一天，他的自尊心将会遭受到前所未有过的重大打击。当然，这是后话了。
顾少卿正欲询问十七姐妹出现在此的原因，便听大厅内一道浑厚的声道：“可是客人到了？初儿，还不快请各位进来！”
十三心想，定是顾堡主无疑了。当下一群人跟着顾少初进了大厅。
只见大厅内坐满了人，其中正上首一男一女，男子丰神俊朗，女子端秀清丽。
十七吓了一跳，心想道这莫非就是顾远山夫妇？怎么却两位瞧着都像而立刚过的年轻人？竟跟她老爹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顾远山便是与慕容云轩齐名的江湖两大美男，若单论五官俊美，前者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顾少初与顾少卿皆是上前一步行礼道：“爹，三娘。” 然后又对下首的几位依次拜过：“大娘，二娘，四娘。”
十七闻言惊讶，为何其他几位夫人俱在，却是三夫人坐在堂首？这明显不合规矩嘛。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首仔细看了那位三夫人几眼，那三夫人从面上看来却也是个温柔端秀之人，——却必定是有些手段的。
十三也正盯着三夫人，面上掩不住的讶色。这人……怎生面熟？
上首的顾远山站起客气笑道：“几位贵客光临，顾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说罢转向颜墨玉道，“这位可就是苏幕府现任当家墨玉公子？”
颜墨玉道：“正是！墨玉见过顾堡主了！此次不请自来，实有要事相商。”
“哦？” 顾远山不禁面露喜色，“那过后还请墨玉公子书房一议了！” 江湖人人皆知苏幕府颜家少与各门各派来往，如今现任当家竟然亲自到访说有要事相商。这岂不就是变相承认顾家现时现日在武林中的地位？饶是顾远山这般见过大场面的人也顿觉面上生光！
十七不由讶异。按照一般的江湖规矩，若颜墨玉当真有要事相商，应该找的是当今武林盟主江傲炎才对。却是为何会来飞龙堡？难道说，他所谓的要事便是与飞龙堡有关？可是，并未听说过他私下里与顾家有何交情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顾远山已微笑转向她二人道：“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昨日顾少初跟他禀明情况时，说的是他心上人沐姑娘姐弟。可怎么如今出现的是两位姑娘？
他一边等待二人回答，一边暗自打量。待细看到十三时，不由惊讶万分。这姑娘……眼角眉梢俨然就是……
十三火速看了十七一眼，却见后者一脸悲痛之色。
“呃……在下……慕容……慕容……” 十七嗫嚅一阵，视线从左扫到右，在场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到顾少卿身上，看着他面具一样的笑容，顿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门，下意识道：“慕容……静。”
十三顿时傻眼了。又听十七接着道：“这位是我家姐，慕容惠。”
十三闻言转过头，目瞪口呆看着十七，她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顾远山微现讶色，随即了然道：“两位莫非是慕容山庄的人？”
十七道：“正是。因为出外行走江湖，所以对外一直以化名相告。”
顾远山笑道：“原来如此！呵，我和慕容老弟素有交情，如今更是姻亲！两位世侄女在我飞龙堡内，大可以像在自家一样自在！”
十七道：“多谢顾世伯！”
顾远山微笑点了点头，视线转回落在一旁神色诧异的十三面上。现下得知她是慕容世家的孩子，身世教养自然都不成问题。只是……他想到此处，目光缓缓放到顾少初身上，心下不由忧心……都过了五年了，这孩子难道还是一直不曾放下？
出了大厅，十三忙将十七拉到一边，急道：“十七，不是说你我对外互称吗？怎么刚才，你又拿十六的名字代替我的？”
十七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一时冲动，介绍自己时就用了真名。后来没办法，灵机一动又借用了十六的名字。现下也觉得事情越绕越复杂了。只好先安慰十三道：“十三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大不了到时候，顾家去提了亲，她再代替十六上花轿好了。
十三这才松了口气，反正向来十七说没事的话她就不会多想了。
两人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十三忽然想到先前在厅内另一事，又皱眉道：“十七，刚才那位三夫人长得很像……”
“十三。”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温和的声打断。
十七看着来人笑道：“十三姐夫来了。那我也不便留在这里讨人厌了。十三姐，你自便啊。”
“哎——” 十三看着十七转身快走的背影无奈，她话还没说完呢！
懊恼间，少初已走至面前，微讶笑道：“十七赶时间吗？怎么走得这么急！”
“……少初，你找我有事？” 若是没事，她急着要把话跟十七说清楚呢。
“也无甚大事。不过今日天气不错，想问问看你和十七要不要进城去玩？你们虽来了一段时间，想必还没好好逛过吧？”
十三眼前一亮，忙道：“好！我正有事想进城一趟呢。” 早晨她摔碎玉佩，正想去找个玉匠嵌接。
结果，在苠州城内转了大半圈，所到玉铺得到的答复都是相同的：无法修复。
两人从最后一处店铺走出，顾少初看十三耷拉个脑袋，忽而灵机一动道：“虽然不能嵌接好原有的，但说不定能寻个一样的呢？”
于是，又折回去一家一家再找过。到了最后，竟真的找到了一块与原来相似的，虽不至于一模一样，但论玉质，成色，式样，也都肖似个九成九。
少初付过钱，小心给十三扣在腰间，仔细端详一阵笑道：“十三，可跟原来一样好看？”
十三迟疑一刻道：“是一样好看，可是……” 到底不是原来那一个了。原来那块是她出生后便一直随身带着的，十几年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两人在城中修玉买玉的耗费了大半天，待回到飞龙堡，天色已是大暗。
一起用罢晚膳，少初原是要送十三回去的，刚起身便有一个小丫鬟过来通报说，萱小姐请四少过去一叙。十三听到此处便道：“少初，你有事先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顾少初不放心：“不如还是先送你回去？”
十三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别让人家等嘛。我认识回去的路的。”
见她说得胸有成竹，又一想此处是飞龙堡内，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顾少初心中也担忧顾思萱这么晚找他不知所谓何事，便顺意道：“那你自己小心。待我见过萱妹再去看你。”
临走到门边又不放心回头叮嘱她，无非是“天色已晚不要乱走”一类，十三一律点头应好，心中却是早生出了异样主意。
待少初脚步匆匆离开，十三也出了门。沿着走廊出了院子，她却不朝一边灯火通明的大道走，反而调转步子朝清晨来时的曲折小道而去。
平素就人迹罕至的竹林，夜幕笼罩更显阴森。
偶有风过耳，竹叶婆娑，其中又似有暗声流动如有女人哽咽啜泣。
十三走着走着，只觉后背阴风阵阵，冷汗涔涔，汗毛一拨一拨立起。
心中顿生悔意：干吗非要现在来……完全可以明天再来……或者先回去找了十七一起来……
十三越走腿越软，快要站不住时连忙伸手扶了旁边一根竹竿，勉强抡起袖子擦了把汗试图稳定心神。早晨沿小道经过时还不觉得这竹林有多大，如今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绕来绕去，才发现这竹林原来很大。竹子是一片一片葱葱郁郁浩瀚如海。置身其中，竟然完全看不到外面顾家通明灯火，只有头顶上方清冷月光。
倒像已离开顾家到了另一处天地……
想着想着，更加毛骨悚然起来。十三心头一颤，心想还是先别寻那人了，离开了再说。
她定了定神，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却忽然忽颤动，接着是一阵奇怪的唏唆声。她顿时心生警觉，可还未及有所行动，整个人已被从地下飞起的绳网包起，牢牢窜至半空高悬。
这是什么状况……
错愕的眼望进对面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但对面那人，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仍是早晨所见那身青色长衫，盘起的青丝却放了下来，流肩倾泻随风飞舞。他面容虽是俊美却多带几分男子阳刚之气，如此长发飘飘的情景……实在不适合。
更不要提，修长四肢像猴子一样紧紧盘绕在竹竿上的怪异姿势……
十三错愕一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双手捧腹笑得前仰后翻。连带着那吊在半空中的网子，也开始左右不停晃动。
这回轮到对面那人一楞，清薄淡色的双唇微抿，摇头笑道：“原来还是个沉默爆发的性子。”
言罢，右手微扬，夜色中一道银光射出，划过束网的线绳。
十三只觉身子一沉，便从半空中落下，当即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下一刻，顾少渊亦借力跃出，半空中身影飘逸如雁，正接住尖叫落下的她，便一臂扶着身侧竹竿，一臂揽着怀中人纤腰，缓缓落下。
直到双脚着了地，十三才终于停止了尖叫。心中却仍是扑扑一阵乱跳，面色惨白吓人。
半晌，置身于她愤怒指控的目光中，顾少渊浑然未觉，眼角眉梢一径含笑。待她呼吸平稳，他才松了手臂后退一步，扬眉半是戏谑道：“十三姑娘莫非忘了自己武艺高强？若是从高处落下，除了尖叫，总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的。”
十三才顺了气又差点被他气得岔过去，当即杏眼圆睁狠狠瞪他道：“我惧高！”
黑眸闻言现出了然神色，顾少渊点点头，站在原处行了一礼笑道：“原来如此。刚才令十三姑娘多有惊吓，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十三姑娘海涵。”
他先前也是。先暗算她，再道歉，说话也是一时无礼一时诚恳的，实在搞不懂这个人。
对于弄不明白的事情，十三向来不会多费脑筋。于是当下也便深呼吸了口气道：“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她咬着字说完这句话，心下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其实她向来并不爱与人计较，只不过……少初这个二哥确实有让人瞬间抓狂的本事。
顾少渊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杵。反是顺她话意玩笑道：“那小人就多谢大人了。”
言罢，掀起衣衫，席地而坐。
十三没想到他这么随便就坐下了，呆了一刻，先站在原处俯视他道：“顾少渊，” 随即觉得两人这样说话的姿势很奇怪，于是她又蹲下，与他对视道，“顾少渊，” 随后又觉得这样蹲着与他互视很别扭，最后只好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道：“顾少渊。” 这次终于感觉正常了。
顾少渊原本坐下后便背靠着竹竿，闭目似是养神。十三每叫一声他便含糊应一声“恩？”，待到她叫了三遍后，他终于睁开眼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个浅笑的弧度，“十三姑娘，小人听着呢。”
十三也觉得不好意思，用力咳了一声才道：“我……我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仔细想过了，你今天早上所言，很有道理。”
黑眸闻言微动：“你特地过来跟我说这个？”
十三慢吞吞地点头。
他笑道：“所以说，十三姑娘想明白了：我与姑娘确实是英雄所见略同的，而在下也并未违背姑娘三不伤的准则，所以有机会跟姑娘结交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