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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五、绿阴生昼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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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盛情迎接她。

蓝子落似乎对此有些手足无措。她的脸上浮动些许红晕,这令她几乎要难堪起来。

没有人会明白,接受孩子们的喜爱到底会令她有多么难堪。

不修边幅的项平原抱了双臂,倚在他的黑色保时捷上。旧牛仔挽着裤腿,露着一小截毛茸茸的小腿。脚上一双黑色布鞋,上身潦草的套了一件灰蓝色翻领T恤。

他看着蓝子落,嘴上裂开泛旧的笑。好笑。

蓝子落终于还是被簇拥着走去钢琴旁。

她摘掉手套,坐下来,并且终于获得了平静。

她的手指寻到了自由。

于是她也微微抿起唇角,仿佛内心隐秘的无法说出口的快乐。无法与任何人共享的心事,若有可能,则是天地万物,还有飘在空气里的音符,可以略略窥探。

这种神情让人觉得遥远。

某个瞬间,项平原非常想弄醒她,让蓝子落从自我的空间里走出来。至少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现在她是属于他的。所以她的独冥也应该属于他。

被孩子包围的蓝子落异常好看。她灵动的手指也异常好看。当然,还有头发,还有睫毛,还有唇,颈部。

项平原终于说服自己停下来。他乐呵呵的露着白牙,靠在门边上,把视线恣意的放逐过来。

十三岁的蓝子落每次练琴都要把琴房的厚窗帘拉上。让他恨不能把那大大的窗帘剪碎。

现在他可以任意的观赏她弹琴的样子。

真不能明白,她也没有长得多么魅惑,顶多算是纯良灵秀——当然这是一种假象,项平原想——蓝子落有本事让他每个眼神都欲罢不能。这让他想起萝卜白菜那句旷古名言。

风从窗子里钻进来,它们在撩拨她的头发。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头发盘的光洁认真,而是泄露了几缕。但也许是之前的胡闹让她不太有时间盘结好。

那一丝头发在她腮边盘旋。

项平原开始妒忌这初夏的暖风。于是他不由分说走了上去,拖着答答的步子。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蓝子落没有发现异物正在靠近,只是那些小孩子们微微张着嘴,略带恐惧的为这头人高马大的怪叔叔让了路。

项平原捏住那缕头发,塞到她耳后。

细软的发丝在他粗糙油黑的大手里,勾剌了一块茧皮。蓝子落终于被惊醒了,不过琴声并没有紊乱,而是终结了一个尾音之后,停下来。

“你做什么?”她扬起侧脸,并不友善的眼神。项平原有些不太能接受,要知道,他们二十分钟前还在亲热,就在十二年前事发的旧仓库里。

蓝昭科没有拆掉它,他觉得非常感激。

“我怕你被这几根头发骚扰。”他露出森森白牙,顺带一笑。

“是你在骚扰我,先生。”语气轻盈,她垂下头,捡起手套,往手上戴。

“先生?”他呵呵得笑了几声,“我们才刚亲热完,哎,马上就对我这么生疏了?”

蓝子落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戴手套。

项平原则不时瞟瞟她漂亮的手指。他想,蓝子落也许非常想要给他一巴掌。

项平原觉得自己不会跟她计较的。他正好心情不错。因为他们之前的那场缠绵,非常刺激怀旧并且和谐。

他把大手放去她的肩膀,那里有厚厚的布料阻隔他的触感。他看着蓝子落扣到脖子底下去的长裙,“哎,我说都夏天了,你还穿这么不透气的裙子,你不热吗?”

蓝子落低着头,不回答。但是呼吸有点急促,似是在忍住愤怒。

项平原高高站着,看她起伏的胸脯。然后觉得满意。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事实上他异常满意她这身行头,从头包到脚,一丝春光也不会露给别的任何人。

当然除了他,蓝子落的拥有者和享有者,因为尽情享用过长裙之内的美好,所以这些布料完全无法阻隔他可以透视的想象。

“行了。回去吧。我晚上还有事要忙。”他看了一眼那些小朋友,他们正不满意的嘟着嘴巴,却又不太敢表现出来。项平原得意的转移了视线。

“你先回去吧。我晚一点再走。”蓝子落感觉到肩膀上的手增加了一些力气。

“不行。我们得一起回去。”

“我不会逃走的。”她冷冷淡淡的抢白了一句,“我不会完全失去自由了吧。”

项平原眼神冷了下来,“我去撒尿。”他转身走了出去。

**********

孩子们一边吃她带来的零食,一边求她多留一会儿。

蓝子落不知道他们是真心的喜欢她,还是喜欢她所代表的食物与音乐。

有时候她会想,这个世界完全不需要她。然后她又开始想,拥有这种心态的人是不是有些轻度抑郁。

孩子们终究还是渐渐忘了她。食物比她更加可爱和可靠。他们和同伴之间彼此抢夺和嬉戏。那是蓝子落无法进入的童年世界。

她起身,走开。

在庭院里遇到胡尧。他抱着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一条红色的金鱼,肿着大大的眼泡。

“它的尾巴正在溃烂。”胡尧笑笑,唇角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令他的笑看上去格外忧伤,“我想它得了抑郁症,知道吗,它已经几次自杀未遂。”

蓝子落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她没有听懂胡尧话里的意思。

年轻的男人笑起来,眼神微微眯着,让人觉得他是在编织一个谎言,“它已经好几次从鱼缸里跳出来,试图窒息而死。但是,我还是救了它。”

“哦。”蓝子落点点头,她认真的看着那条鱼,“我想它需要一点维生素。”她真心这么觉得。

胡尧点点头,表示认同,他一边抱着鱼缸,一边示意她跟他走。

“你有很久没来了吧。”他说。

“嗯。有点别的事。”蓝子落含糊而果断的回答。

风正拖着慵懒飘渺的身体在天地里低吟,这个住满孩子的宽敞的旧庭院正在呼吸着新鲜的夏天。石阶的隙缝里生出了遒劲的绿草。

蓝子落感觉有点徜徉,她正跟着抱了一个鱼缸的院长四处转悠。

院长忽然问到有关音乐会的事。

蓝子落笑笑,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钢琴和音乐。很多时候,它们似乎仅仅是一种寄托,因为除了这些,仿佛我便不存在了。

胡尧隔着玻璃钢挑逗那条抑郁寡欢的金鱼,“你对音乐是极有天分的。”

蓝子落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对他的赞美表示感激,“我是在父亲的强迫下练琴的。”

胡尧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蓝子落转正身看过去,项平原正站在彼端,不悦的盯着他们,然后手往上一带,拉上了裤子拉链。

蓝子落避开眼神,“我还是回去吧。再见。”

胡尧点点头,“不要放弃音乐啊。不然我和孩子们从哪儿弄那么多捐款啊。”他笑笑。

蓝子落点点头。严肃认真。“再见。”

胡尧把金鱼缸往她手里一放。

沉甸甸的。

“子落,帮忙治疗一下它的抑郁吧。每天弹钢琴给它听。”抓抓头发,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他穿得是宽大的印度式麻布开衫,衣摆在风里招摇,像是挥手道别。

胡尧院长的忧伤总是带了一点无法企及的清淡滑稽。

蓝子落低头看看那尾金鱼,它转了一个身,向另一个方向游动,轻飘飘的,似是虚渺的忧烦。

项平原走了过来。带来一阵山土的气息。

“你们认识多久了。”他问。

“很多年了。”蓝子落没抬头。

“他看上去对你挺感兴趣的。”

“嗯。”她点点头,“我给他们捐款。”

********************

车子开得平稳无声,鱼缸里的水略略的震动波纹和水花。得了抑郁症的金鱼不安的游动或是安静。

蓝子落把它抱在腿上。幸好它没有眼睑,否则一定高频率的眨动。

“以后不要去了。”项平原说。

“我可以坐公车去。我会准时回来。”蓝子落抬头看他长满胡茬的下巴。像春草。长得真快,早上似乎还没有这么长。

“是不是我的每句话都需要重复几次,你才能了解我是认真的。”项平原一个急刹车之后,冷淡而愤怒的说。

他忘记了那条可怜的金鱼。

鱼缸里的水瞬间涌出,打湿了她的裙子。

蓝子落没有吭声。项平原的眉头则皱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让车里的每个空气分子都紧张的震动。蓝子落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它们在不安的舞蹈。

“我想把钱还给你。院长曾经帮我开音乐会。他愿意继续帮助我。我想把那些钱还给你。”她抱着鱼缸,低着头,觉得自己双眼有点热辣。

“知道你欠我什么吗!仅仅是钱吗!别做梦了,蓝子落!”他一只手握住方向盘,脸色有些狰狞,“你就是做一辈子Ji女也还不清。”

金鱼在所剩无几的水里挣扎,终于一下子蹦了出来。

蓝子落慌忙在车厢里寻找。它落去了项平原的腿下。而他也发现了。

但项平原仅仅淡淡的看着她。蓝子落试图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里。

她极有诚意的收了回来。

如果它真的想死,就应该放弃跳跃,混乱她的视线和恻隐之心。得了抑郁症的金鱼,也许仅仅喜欢的就是自杀,并且未遂。

“我以后不会去了。”她沙沙的声音。

项平原俯身,夹起了那条湿润光滑的鱼,然后啪一声扔进了浴缸里。

金鱼继续跳跃。它在渴望水。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把我也送去监狱。”她忽然说。

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插/进了项平原的心。

他的心早已坚硬无比。诡异的蓝子落却寻到了一条最柔软的缝隙准确的插/进了一根刺。

他想起他挨得那些打。监狱里最备受鄙视的就是强jian犯,而最令人畏惧的就是杀人犯。他受的种种非人折磨,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乱晃。

“你知道什么是监狱吗!你知道吗!那是生不如死的地方!”项平原的眼睛忽然暴戾的发红,“知道吗,为了让我认罪,他们把这么厚的书垫在我胸膛上,然后用开煤矿的大锤一下一下锤下来。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一边锤着胸口,一边哈哈笑起来,“知道是什么感觉吗……我一个没文化的土豹子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你真应该进去尝试一下,这样你就会明白,比起那里,被我强jian简直是种幸福!”

蓝子落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无法继续听下去。打开车门,抱着鱼缸跳了下去。

真不幸,她被自己的长裙绊了一跤,不过她还是很快爬起来。往前跑。

午后的太阳让她的眼泪很快干涸,亚热带的季风带着海洋性的气温扑打她的灵魂。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巨大错误根本无法去后悔。而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去补救。那是个无法回头的死亡一般的错误。今后无论她做什么,也无法改变它真切凄厉的面目。

它是个无法进入轮回的游魂,寒冷并且寻不到前世。

项平原说的对。她的裙子是在太过厚重,不适宜在夏天穿着。只是此前她绝少有机会在夏日的太阳底下奔跑,她总是呆在家里,车里,冷气里或是暖气里。她永远呆在24.5摄氏度的恒温里。

她没有跑多久,就被项平原攫住。

面对面,大口的呼吸。脸都被晒得通红,汗流浃背。蓝子落气喘的厉害,胸脯急剧的起伏,她扣到脖子底下的纽扣像一根绞刑用的绳子卡在她脖子上。感觉要被窒息了。

项平原骂了一句娘,急忙为她解扣子。一颗,两颗,三颗。解放。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好起来。

最终他们也没有讲话。

去商场买了几只水,蓝子落没有钱,尴尬的站在那儿。

她不愿意向他求救,尤其因为钱。

项平原大大剌剌的穿过排队的人群,挨近她站着,口袋里掏出一把卡,往柜台上一堆,然后抽了一张出来。

他们神情、举止以及穿着,在别人眼里是奇怪而可以理解的。带着旧时代的气息,像依旧青葱的老者,被时光抛在了过往。

他们站在一起非常和谐。像一张泛黄的旧明信片。风景已垂垂老矣,画中人依旧年盛美丽。

**********

蓝子落往鱼缸里倒矿泉水。瓶盖还是他拧开的。

项平原一边大口喝水,一边看她躲在手套里的手。

金鱼在水里漂浮起来,它理所当然的享受了这种待遇。

车子重新发动。

一路无语。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回到家。

蓝子落下车就抱着鱼缸上了楼。

项平原刚刚在车库里停好车,就有一辆货运车开了进来。

他们几位小心的往下搬东西。看上去巨大而贵重。

落了地,得以窥视全貌。

是一台象牙色的钢琴。已经旧了。就像他买来放在贺兰公寓里的那架。

他太熟悉它了。因为那是属于蓝子落的。

山脉走过来,轻声问,“二叔,你买的?”

带着黄色遮阳帽的男孩一边指挥工人往楼上搬,一边回道,“是胡尧院长让送来的,给蓝子落小姐,麻烦您给签收一下。”

项平原眉头皱了一下。眼神浓烈。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

项山脉则友好的笑了笑,操着洋腔洋调的国语,“我来吧。”

“贺兰婶婶说晚上在家宴请那位德国汽车商,让准备一下。二叔?”项山脉回头,项平原已经没了踪影。

他撅了撅嘴,把耳机扯了一下,不满的瞪着二楼。

蓝子落真是个可恶的女人。

他真的决定要教训一下她。

********************

项山脉的情商似乎还停留在搞恶作剧的坏小孩阶段。

爱憎分明并非坏事。

然而不好的是,这个世界上的爱恨是否真的有一个明确的界线。就像童年时代同桌划下的那条执拗天真的粉笔痕。

然而唯一明确的是,爱与恨,是这世界上界线最为神秘和模糊的一组相对。

蓝子落没有锁门。

她的世界里天地敞亮。

项山脉推门而入,首先听到的是哗哗的水声,来自浴室。

一个女人的房间以一种静谧氤氲的姿态迎接了他。一切都带着捉摸不住的芳香,和异性超乎寻常的神秘,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净柔软并且迷蒙。

蓝子落换下的衣服像一层蝉蜕,在他视线里透明起来,仿佛它是躺在床上,而不是被人随意抛掷在这里。还有她的手套,安放在长裙一侧,像安静而局促的少女。

项山脉想起他偷走的蓝子落的手套。

然后他得意起来。

这次他决定偷走她的长裙。

这个念头几乎令他紧张和激动起来。

迅速的伸出手,抄起那件长裙,蹑手蹑脚的离开。唇边噙着一个歪歪的坏坏的笑,像夏天游离的阳光。

项山脉溜回自己的房间,带着恶作剧后的好心情,把蓝子落的长裙丢进了他衣柜的最底层,和上次他偷来的手套放在一起。

然后他扣上耳机,并且提了提宽大的牛仔裤,走出房间。

贺兰站在外面。

“婶婶。”他咧开嘴巴笑,冲上来一个拥抱。

贺兰拍拍他的后背,“你不是决定穿成这样接待贵宾吧?”

项山脉放开她,“我可不喜欢西装革履、假正经。”

贺兰轻抚柔软美丽的大波浪长发,温和的笑,“你的国语太差劲了,给你请个中文老师吧。”

项山脉撅撅嘴,“come on.”

**********

蓝子落刚刚换好衣服出来,就被项平原拉住了手腕。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歪起唇角一笑,把一张回执单塞进她手里。

蓝子落不知道他的那个笑是嘲弄还是自嘲。

她终究还是选择看看手里的那张纸。

然后她忘记要挣脱他,就匆匆往客厅跑。

她很专注,似乎非常喜悦。她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他手中,也许她根本不介意也不在乎。

项平原看着她轻轻滑出的手,蕾丝手套细腻的触感,拨动他失望而愤怒的神经。

他没有用力。就这么让她跑开了。

蓝子落被喜悦充盈了。

有一瞬间,她似乎发现生活的不可预测里,也有那么一部分蕴含着美好。譬如失而复得的象牙色钢琴。

它离开的时候曾怎样抽痛着她的心,它回来的时候就怎样触痛着她的魂。

它是她的挚爱。

蓝子落摘掉手套,轻轻触摸冰凉高贵的琴盖。她抿起唇角。

这一次,是真正的微笑。

她没有多余的感慨,也没有更多的表情来完成对自我的表达。

她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煮茶的砂壶,白色细瓷的茶具,飘在空气里的音符,以及只需回头就可随时获得的母亲温暖的注视。

“子落,我逛旧乐器行的时候发现它的。它独自在角落里哭泣,并且拒绝所有人的触碰。我想,它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你身边。我知道,你也一定在想念它。胡尧。”

**********

“宾客来的时候,不知道蓝小姐愿不愿意弹奏一曲。”

蓝子落听到一个温和美丽的声音,从独冥中醒来。

是贺兰。

纤细成熟风韵精致。她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发出一个短而清澈的音。是它让蓝子落真正醒来。

贺兰对着蓝子落笑。

蓝子落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便严肃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仆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贺兰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蓝子落不相信她可以完全漠视自己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共处同一屋檐却毫不介意。

她不相信。但也不愿意去深究。她只是从内心最深处感知到,贺兰是个气场强大,远远超越她自己的女人。

终究,还是蓝子落自己尴尬了起来。

“好。”她点点头,认真的回答。

贺兰穿了一袭白色阔脚裤装,知性大方,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不逼迫的权威。

“今天宴请的,都是对平原的事业极为重要的客人。这样的场合我和平原都不是很多机会参与。子落小姐出身名门,希望能够多多提点。”语气和缓,起伏恰当。

“不敢当。”蓝子落微微低下头。

贺兰没有一丝一毫的咄咄逼人,相反,她温和儒雅的对待蓝子落。但是蓝子落却有些无法迎接这个女人,不能称为凌厉但却让她屏住呼吸的气势。

因为她觉得内疚。在贺兰面前,她无法抬起头来。

因为她伤害了贺兰的男人。并且,和他做i。

蓝子落想要走开。想要回自己房间去。

贺兰盈盈一握,抓住了她的手。

完全出乎意料,蓝子落陡然抬头看着她。

女人轻轻浅浅的笑,“平原经过很多努力才有今天。你也许不知道,这对一个农民出身并且坐过牢的男人来说,有多么的不容易。如果可以,希望我们一起扶持他。他是个非常棒的男人,值得最好的女人和最好的事业。”

蓝子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些话。

她无法回答一个字。

抽出手,微微颔首致意,并且轻轻提着裙子上楼。

贺兰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和沟通的生物。

蓝子落又一次感叹人类种群的多样性。

这违反了她的道德和内心的意愿。蓝子落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因此而脚步匆匆。

因为她忽然察觉到内心里的一点挣扎:

她离开了父亲,不必背负每次与他对话时内心深处的痛苦,她离开了母亲,也不必背负隐瞒与成全的怜悯和内疚。

她不想要再次去面对那些。

在二楼的回廊处遇到项山脉。

戴了一顶棒球帽,正跟着音乐跳步子。跳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蓝子落只想安静的经过,男孩却一路跟了过来。

“贺兰婶婶和二叔在一起很多年了。她心胸开阔并且善良。重要的是,他们很相爱。”

蓝子落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让项山脉非常不满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留在这里?”

“对。我应该离开。”她低着头说,然后继续走下去。

项山脉跟了上来。

那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

他要和这个可恶的女人吵上一架,虽然他既不擅长讲中文又不擅长吵架,但是他真心希望蓝子落能够不要这么嚣张。

她到底哪里有资格可以这么傲慢。

他追到她房间门口,并且在即将踏进去的时候被一扇门挡了回来。那扇门是贴着他的鼻尖关上的。

他条件反射的往后蹦了一下,“蓝~子~落~”项山脉拖长音节,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并且伸出了中指,忿忿的比划。

蓝子落很不幸的开了门,那个原本就是要送给她的中指准确的戳到了她的脸上。

彼此都有些惊讶。

项山脉强忍住要收回手指的冲动,漂亮的眼睛不安的眨了几下,“you…”他想说几句漂亮的中文,无奈一句也想不起。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为好玩就偷拿别人的东西。希望你能把我的裙子还有手套还给我。”略微低沉的语气,还有严肃认真的态度,末了,“谢谢。”

门重新关上。

“Fuck! Fuck!”项山脉对着那扇门,气狠狠的比了几下。

“山脉,你杵在这里干嘛呢?”

“二叔…”项山脉立刻收回手,并且插/进宽大的裤兜里,“贺兰婶婶都回来了,你还不把蓝子落赶走~吗?她那么坏~,你竟然要和她一起~生~活~…你太奇怪了~”

项平原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脑袋,“你小子瞎操什么心啊。不懂事就少管!”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我说你在家戴什么帽子啊,尽出洋相。”伸出一只手把他移动到一边,推开门走进去,“没事少掺和啊。你个小香蕉,赶紧回你的美国吧。”

蓝子落正在换衣服。

是一条新的裙子。离开家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妈妈每年都会送裙子给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宠爱。

款式也是保守型的,只是不像其他的那么长。到膝盖和小腿之间。墨绿色,棉布质地,下摆是圆的,没有滚边,只是从下往上单线的绿色绣花,像突然生发出的野草,高高低低,静谧优雅。

她正在对着镜子用力往上拉拉链。

项平原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或者是终于无法忍受了,他笑着走上来,接手了她的工作。

他们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虚幻般的漠视,然后各自移开。

项平原的笑忽然停下来,“其他的裙子谁帮你把拉链拉上去的。”

“其他的裙子拉链在侧面。”

“哦~~~”项平原点点头,停顿了三秒钟,“贺兰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希望我能弹奏一曲为晚宴尽兴。”

他盯着她在镜子里的表情。末了,咯咯的笑。

笑声忽然停住。然后转身走出去。门腾的一声被关上。

蓝子落吓得抖了一下。

********************

她似乎是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介意。

那也是当然,如果他的未婚妻都能够毫不介意,作为陷害他的罪犯以及现在的床 伴,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格外的在乎。

他微微压低下巴盯着贺兰。

她正在为他打领带。她的手也很漂亮,指骨也很纤长。她的眼角已经生出浅浅淡淡的细纹。

这个女人在漫长的等待中正在变老。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辜负一个这样的女人。

项平原的手垂在两侧。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是蓝子落,他会怎么做?

会伸出手来抱住她,也许会马上脱光她的衣服,就在这干净的地板上欢爱。

男人的欲/望是赤/裸而真实的。他无法对自己的欲望撒谎。

但是,他会娶贺兰的。

爱情与欲望是分开的。

在漫长的监狱岁月里,是贺兰定期来看望他,是贺兰在帮他照顾着家人,是贺兰毫不犹豫的接纳了出狱的他,并且帮助他开启了一份事业。

他也会担心她。也会希望给她幸福。

这才是爱情。安静并且安全。

“你不介意?”他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女人抚平领结的皱褶,然后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尔后抬头笑笑,“我介意。因为我爱你。”

项平原看着她。

“但是我知道她是你的心结。如果不能让你解开,你会一辈子把她放在心里过活。我就永远也不会有住进去的可能。”

“世界上的女人都像你这么理智吗?”项平原笑,“你不怕我真的爱上她?”

“怕。”贺兰笑笑,她的微笑很迷人,项平原不知道这么优秀的女人为什么能够经年累月的爱着他这样糟糕透顶的男人,“但是还有其他路吗?只有冒险。”

贺兰趴进他怀里。

他们的对话始终很平静,也始终带着笑。就像最亲密的朋友之间的交谈。

项平原想,每一个男人都是异常自私的,他们不会舍得放开一个愿意为他百分百付出的女人。他们也喜欢安全的感情。

但是他心里并不平静。

那里塞了一团乱糟糟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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