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9）（1 / 1）
城墙上，所暸望到的是宽广无垠的寂寥。天有点灰，刚入春，天就是这般阴沉。
泠瑶说，行刑的时间就要到了。
我说，不会让你死的。
我依然眺望着远方。
等。等。等。
一际悲烟升上了天空。
行刑开始的标志。
洛米没来。
第二际悲烟升空。
行刑结束的标志。
洛米……来了。
他匆忙地赶到，当第二际悲烟升空的时候，他痛苦地跪在了地上，他可能以为泠瑶死了吧。
泠瑶等的人来了，可是我等的人没有来。
可是洛米能来，我还是很开心。
转过身，捧起泠瑶的脸，我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说，把这个转交给我亲爱的哥哥。
受伸直，把她推了下去。
城楼下，洛米接住了他的新娘。
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个人拥有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洛米抬头看上来，他不会看到我的，因为我用幻术掩住了身影。
泪流满面。
这一回，我是彻底地放弃了洛米。
下楼，让怒视着我。
我忍不住心惊，这么多天我掩饰得很好呀，没让她发现我身边的侍女就是泠瑶，难道她发现我放走泠瑶了？
洛心！怒气冲冲的声音。
汗……流。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挺着一个大肚子到处乱走，难道不怕伤身子吗？！还这么死命地处理内政，也该到修养的时候了吧？！！
我偷偷地抹掉了被吓出来的汗。
迫于让的威压，我把内政交给别人来处理，反正茧琼水不在了，朝政的事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虽然交给别人处理可能会处理得不够好。
无力，无奈，无聊。
郁闷！
度日如年般地过日子——翕淼不在，如果他在，也许日子会过得更快一点，我也就不会这么辛苦地托着一个大包袱过日子。
翕淼不在。
一天。两天。三天……
一年。两年。三年……
唉声叹气地转过身，却撞到了别人。
我回来了。他紧紧地抱着我，而我却在下一秒推开了他。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抱着肚子，皱眉说，肚子会疼的啊。
他咧嘴笑了。
他说，洛心，我回来了，我把洛米赶进了无边岭，百年之内他是不会再来烦我们了，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我故意挑毛病，翕淼，你不是说你不会放过他的吗？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只是看上了他……的弟弟呀，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他无辜地看着我。
我开心地笑了，问，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还不是怕你不开心？
我笑得更加开心了。
翕淼回来了，他回来了！
无边岭？让放下刚泡好的茶，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我刚才提到的无边岭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地方。
对呀。我说，翕淼把洛米赶到了无边岭，百年之内都不会再有战争了。
百年之内？何止百年呐，也许他都回不来了。无边岭里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过。
让的话如晴天霹雳般划过我的脑际。
我愣住了。
对翕淼发了一阵脾气后，我跑到了无边岭——没错，是跑着的，六十多天的路程我就这样跑了，不停歇，饿了累了也不停。
到了无边岭，我停了下来，腿跑得无力了。我停下，歇了口气，抬眼审视周围——都是石山，毫无半点绿意。
我寻找着大军路过的痕迹，军队已入无边岭百十天，在这么严酷的环境里，他们一定走得不远。
我叫着洛米的名字，寂寥的众岭中没有他的回应，只有我的回声。
洛米洛米洛米洛米——
哥——
叫了好多次，还是没有回声，我喊累了，一张嘴，喉咙就疼，我无助地蹲下来哭了。
哥，哥，哥……
我在这。
我欣喜地望去，一个慵懒无奈的人影倚在大石边，银色的发飞扬着显示出他的无奈。
哥！我欣喜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接住我，接得小心翼翼。
他无奈地责备我，说，都这么胖了，还不小心点。
我撒娇地拉拉他的军服，谁胖啦？
没人胖没人胖。洛心，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里不该来了？我靠在他肩上，说，以后我都要陪着你，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行。他敛去脸上的温柔，严肃地说，我不许你跟着，无边岭里有无边的岭，更何况这里没有任何粮食，连树木都没有，等我们没了粮食……洛心，听着，我不想你受苦，所以我不准你跟着我，你也用不着愧疚，因为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他看着我的眼神移开了，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我看到了翕淼。
翕淼静静地走了过来。
他在我们面前站定，静静的眼神一直停在哥的身上。
没有斗争，也没有感情，只是静，很静。
翕淼说，把洛心还我。
哥说好。他把我放进了翕淼怀里，他揉揉我的头发，说，洛心，你要幸福。他看向翕淼，字字铿锵地说，不许欺负洛心，不然我决不放过你！
翕淼说，我不会欺负她的。
哥满意地走了，我挣扎着想去追他，可是翕淼的手不放开，也不松。
翕淼说，路是他选择的，你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即使我撤去守在无边岭的兵力，他也不会出来的。除非，他的大军踏过了无边岭的每一个角落。
把国事全交还给翕淼，我安分地休养了。
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翕淼逗我笑，我笑了，可是心不笑。
我惦着哥，无时无刻不惦着。
恶劣的环境，没有粮食……
我开始做梦，梦见我自己……不，是那个金发金眸的我，我和他在梦境里分裂成两个人，他责备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责备我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帮哥，也不在最后的时候带走他。
他在怪我。
眼神在责备，没有言语，整个梦境都很静，很……辛酸。
很多天之后，梦境变了，他不再看着我，而是笑着向我走来，他笑得很诡异，很危险。
他走过来，小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上，他仰着头看我，眼中满是笑意。他什么都没说，我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就是我。
小手一按，我的食指慢慢地勾了起来，却又很快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然后我在一声叫喊中清醒了。
翕淼握着我微屈起的食指的右手。
我惊出一身冷汗。
勾起右手食指，我的幻术就会解除，孩子……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可是，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
梦境周而复始，每次都在翕淼的叫喊中醒来，手依旧被翕淼握紧。
我……依旧惊出一身冷汗。
重复了很多边之后，我再也不敢入睡。
我怕看见他的微笑，我怕醒来时会看到翕淼担忧的金眸，我怕他握紧的手是黏湿的，我怕……
我快崩溃了。
翕淼握着我的手，他说，我不睡，你睡吧，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于是我睡了。
然后在叫声中惊醒，汗湿衣襟。
我再也不敢入睡了。
翕淼再也无心朝政，他每日每夜地陪着我，他几乎急得要冲去砸碎那个冰柱，那个封着我本体的冰柱。
我看着他日渐憔悴，他也看着我日渐憔悴。
后来，他安分了，不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随之而来的新问题是——我恍神了，经常地恍神，像是被人占了身躯一样的恍神。
我不敢对翕淼说这件事，他的心好不容易才会到朝政上，国事日渐其好，我不忍心再让他为我担忧。
我问让是不是他又出现了，让一脸奇怪地看着我，她说我从来没有恍神过，一次也没有。
不是他，又会是睡呢？
恍神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几乎每次回过神时都已不再是刚恍神的那一天了。
我清楚地明白，不是孩子的问题，也不是他的问题，那又会是谁呢？难不成我又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
不是，感觉不是，他是属于我，却又不完全属于我。
回过神来，我靠在墙上，翕淼的双手撑在我两侧，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一脸的痛苦。
半晌，他试探性地问，洛心？
是我，怎么了？我担忧地问，不会是我恍神的时候被他识破了，我一直没告诉他，他会不会生气呀？不过他的表情怎么是痛苦的？他抱住我，对我说，洛心，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
肩上感受到泪的灼热，我无措地站着，最后手还是揽上他的腰，轻拍他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他，不是，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假的。
为什么，这一回心一点都不痛？哄他反而似是作为朋友的义务？为什么？
离临产还有三个月，我又梦到他了，他没了以往的从容，他一身的狼狈，似乎刚从强盗手中挣扎过。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问，你想毁了我们吗？
我低下头，受抚上隆起的肚子，我说，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们会死的！
我不在乎！与其日后生活在你的阴影中，我还不如与你同归于尽！
你疯了！这个孩子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我拼命地摇头，泪已流出。
我不在乎！
那么你想过吗？他似乎是被谁拉着往后退，他挣扎着冲我大喊，你想过那孩子出生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吗？是和铁崖他们一样的变异能量体，还是什么都不是？……
他消失在我眼前，黑暗袭来，我缓缓地睡熟了。
是那个人，我感觉得到的，是那个令我恍神的人让他消失的，那个人到底要隐藏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有那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你想过那孩子出生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吗？是和铁崖他们一样的变异能量体，还是什么都不是？……
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翕淼在侧。
他握起我的手，担忧地看着我，说，最近都不见你笑了。
我疲惫地笑笑，说，没事的，翕淼，我好想见她，我好想见昕涵。
翕淼看着我，眼中满是怜惜，他说，好，我们现在就去。
紫莞竹林里——
见到昕涵，昕涵是聪明人，她一看见我和翕淼就明白了一切，她的脸上满是决绝的一切。
她激动地冲过来，却被翕淼的护屏挡住，她不断地拍打着护屏，泪水止不住如泉涌。
你有我们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生一个？！你不要我们了吗？！！
昕涵……
我被翕淼拉走了，回头看去，她无助地跪在未解除的护屏下，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心好痛，好痛。
耳边尽是昕涵痛苦的叫声——
爸爸……
手掠过如山般的公文。
翕淼抬头看我，他一笑，问，怎么来了？
我也笑，指着公文说，我想看。
他说，好，但不能让自己累着。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一遍一遍地翻阅公文，查找百年内不会更改的公事。
雪很大，离尘的雪还真不固定，不是冬天就来了。
我指着窗外转头对翕淼说，翕淼，我想出去。
他思索一下，最后将风衣拾起披在我身上，将我裹好，说，别着凉。
他搂着我走出去。
雪花轻柔地下，轻柔地扑打在我的脸上，这扑打更似亲吻。
我对翕淼说，我想用幻术。
幻术？你还能使用力量？
我说，在我被茧琼水打入大牢后，我就发现自己还能使用幻术。
他说，不行，要是累着身子怎么办？孩子再过几天就要出生了。
我撒娇地说，没事的，这力量毕竟不是我的，使用它是不会累坏身子的。
他皱眉，最后还是应允了。
我使出幻术，让漫天的雪花幻化成漫天飞舞的羽毛，洁白轻柔的羽毛像一片片温柔的云儿，我将——盗取而来的机密一份份地复制并掩藏其中。
离尘的人知道幻术，却不知其中奥秘，所以我不怕会被人看到那些机密。
我柔柔地倒在翕淼怀里，耳边尽是翕淼温柔的责备，你这坏家伙，居然敢骗我。
我笑着问他，美吗？
漫天的羽毛，轻柔的微笑。
美，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了。
我在笑，嘴里却在说，翕淼，对不起，对不起……
醒来，翕淼不在，他可能是又去处理政务了吧。我叫让把椅子搬到窗前，就让她退下了。我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漫天的雪花，想着幻化而出的羽毛——羽毛应该会在幻术的力量消失前到达紫莞竹林吧。
手举到面前。
我似乎养成了微笑的习惯，一直笑着，笑着。
手打在肚子上，很痛，可是意识却很清晰。
血沿着腿往下流。
我坏笑着遐想——我好像小孩在尿裤子呀。
洛心！翕淼扑过来了。
看着他，我心里升起一丝无奈，在离尘里死亡，我不可能进入轮回的，既然如此，我就不会再做出伤害翕淼的事了，可是我现在好舍不得翕淼，舍不得……
翕淼，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很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