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说谎之于信任（1 / 1）
晚上回北京的飞机，宋唯说什么都不肯宁晗去送他们，摁着他肩膀把他固定在沙发上一脸的凶相：“你要敢动一步就死定了。”
宁晗失笑：“送你们到门口总行了吧？”
他靠着门框站在那儿看两个人下了楼梯消失在拐角，不一会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一直响到自己面前，他笑着看她：“东西忘拿了？”
宋唯扑上来抱住他肩膀：“没事，”叹了口气闷闷道，“再见。”
宁晗想，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选了这么两个字来做离别致意，伤感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可其中蕴含着的期待却也让人无端胆寒。
再见，恐怕是世界上实现率最低的约定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宋唯把额头抵在舷窗上往下看，等到公路变成一条条纠缠交错的细线的时候拉下遮光板把头塞进钟云怀里蹭，全身都紧绷着。
钟云一下一下地捋着她头发：“睡会儿吧，你累了。”
宋唯点点头，缩回去踹掉了鞋子蜷在椅子里，不一会儿呼吸便慢了下来。中途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他紧张地看向宋唯，发现她头不住地点着，但是没醒。
钟云凑过去亲她的脸颊，想，再等等吧，只是，希望不要再久了。
每个人的日子过去得都像流水一样，只不过有些人是平静的溪流，有些人是汹涌的江海罢了。宁晗比较喜欢前面一种，不过自从手骨折之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小溪流里面的经常会被投下石子，然后激起大小不等的浪花。
这些石子，大多数来自宋唯。
宋唯把宁晗的医嘱带了一份儿回去，然后按时打电话过来提醒他去复检，比闹钟还准，至于短信就更多了，问他复原情况啊，提醒他不要碰手啊，传给他补钙食谱啊，宁晗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手机的使用次数比之前一年加起来都要多。
关昕看他有事没事就抓着手机，坏笑着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想了想，摇摇头：“是宋唯，问我手怎么样了。”
“那也不用这么频繁啊……之前都没看你们联系过……”她皱眉表示不信。
他笑笑，埋头继续编辑短信。
本以为手复原之后他们的联系会像以前一样中断，但是就算宁晗再三强调自己的手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宋唯的电话和短信还是不见减少。
“我的手真的已经好了……”
“我知道啊。”
“所以你不用……就是……”
“不用什么？”
“电话和短信。”
那边静了一会儿，宁晗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和你说话，就……”
“我知道的，”宋唯笑了笑。
“你和钟云，还好吧？”
“我们能有什么不好的……”
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宁晗手无意识地揪紧了沙发坐垫，他想，终于还是来了。
“那个，宋唯，有件事……”
“什么？”
“我交女朋友了。”
宋唯愣了愣，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你说什么？”
“我恋爱了。”
“哦……那很好……”
宋唯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过来，宁晗闭上眼，生怕说不出话：“我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嗯，你开心就好。”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是在朗读古文。
宁晗挂掉手机，把头埋在抱枕里。
第一次在你面前撒谎，后果是你不在我身边，六年。
第二次对你撒谎，后果是什么？下次见面又会是几年之后？会不会，就这样再也不见。
不想睁眼，感受不到光线的话自己的痛觉好像也会消失，黑暗就能够彻底地掩盖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哪怕你的笑容只是幻觉，哪怕安全感只是假象，哪怕我还要继续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那么，就这一秒，哪怕一秒，让我假装我快要忘了你，假装我没有和你重逢，更没有彻底失去你。
宋唯问果果：“一个男人骗你说他有女朋友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宁晗有女朋友了？”
“……你能装作没猜到吗？”
“他不想让你担心了，想让你好好过。”
“那他以为我会相信他的鬼话么？”
“他以为你和他一样傻。”
你第一次对我说谎的时候，我不想相信，但是我信了。
你第二次说谎，我应该相信，但是没办法，我不信。
“那个傻子……”宋唯发现脸上湿乎乎的都是水，抬头看天，“下雨了么？”
果果搂着她，声音哑得像要哭出来：“你别这样……忘了他行么，当他不存在啊！宋唯！”
宋唯挂在果果肩膀上叹气：“我有什么好的，我就是个害人精啊……宁晗也是，钟云也是……”
“钟云怎么了？”
宋唯摇摇头，用手背抹了把脸：“没事儿了，回去吧。”
宋唯想，有些话还是憋着好，说了反而给别人添乱。
晚上加完班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去钟云办公室看了看，他塞着耳机没听见宋唯敲门，她走近了摸了摸他下巴，看见他吓得一跳瞪大眼转过来。
“要回去了吗？”
“嗯，你不走吗？”
“还有点儿，做完了再回去。”
“那我等你吧。”
钟云笑笑：“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宋唯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你别太晚了。”
到路边等了会儿，没拦到车，宋唯把手□□兜里往公交站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跑进楼下大厅角落里坐下。
茶几上的杂志主调是圣诞的红色，宋唯扭头看了看身后装点得极漂亮的圣诞树，把身子往沙发里沉了沉。
这么快，一年又快过去了。
前几天爸爸打电话过来嘱咐她今年过年无论如何要回家，怕她又临时加班还隔着电话跟钟云交待了一遍，逼他发誓过年一定乖乖和宋唯回去。
她想起来钟云当时满口答应的尴尬表情，其实两个人都很清楚今年不可能一起回去了。回去过年的功夫都是有的，只是，不是一起。
快有一个多月了吧，钟云一次都没有碰过自己，除了过马路时会拉着她的手，平时的拥抱亲吻通通没有了。以前钟云很喜欢抱她亲她，她没有不适应，也有点儿喜欢，但不会主动。宋唯怀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只是钟云的表现太过明显，有时候晚上甚至睡在公司，而过去即使是最忙的时候他也不会不回家。
她不会自欺欺人，她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光棍节那天厉言和果果都请了假，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把两本结婚证拍在他们面前，两个人昂着下巴一副牛逼样。
宋唯拿起那火红的本本瞅瞅：“祝贺你们俩踏进爱情的坟墓。”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说点儿好听的会死啊？”
钟云问厉言：“家里知道吗？”
“不知道啊。”
宋唯睁大了眼：“那你是准备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拿孩子当筹码吗？”
果果摸了摸下巴：“……这个主意不错，值得考虑。”
“没啥原因，想结就结了，”厉言冲钟云挤挤眼“哥们儿在围城里等着你啊！”
钟云拿着红本本扭头看她：“两本子才九块钱，要不咱也弄一个？”
其实是半真半假的一句话，开个玩笑就能糊弄过去了，但是宋唯竟呛了水，趴在一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慌慌张张地冲进卫生间。
那顿饭钟云一直在和厉言拼酒，两个人出饭店的时候还在脸红脖子粗地比划，果果和宋唯一人一个塞进车里，然后交换了个“你保重”的眼神各自开车回家。
钟云睡了一路，到家后忽然又醒过来，嘟嘟囔囔地挂在宋唯身上到处乱摸，她只当他喝醉了耍小孩子脾气，边笑着哄他边带着两个人一起往浴室走，最后钟云把她抵在墙上脱了所有的衣服吻得几近疯狂。
浑浑噩噩之间，宋唯听见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说：“结婚吧？”
本已经瘫软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一下，钟云感觉到了她的无措，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他眼睛被酒气熏得雾蒙蒙的，泛着好看的粉色——她很迷恋他这时候的眼睛，但是此刻那眼神却让她害怕。
宋唯感觉他修长的指尖慢慢滑过自己光裸的脊背，忍不住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却听见钟云低沉的声音响起：“身体可以接受我，心还是不能吗？”
他捏着她下巴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还是，你根本没有心？”
没有心吗？好像还有谁这么说过……是谁呢……
钟云出去了，宋唯挪到花洒下面蹲着，热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五分钟？还是一个世纪？宋唯感觉自己都被冲浮肿了，站起来的瞬间忽然想起来宁晗的那句话：“你只爱你自己。”
然后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的时候自己是躺在被窝里的，床头柜子上是自己最爱的香菇鸡肉粥，黏糊糊的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熬了很久。宋唯伸手端过来，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吞下去，五脏六腑瞬间都妥帖下来。
晚上钟云回来的时候和平常并没有两样，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饭洗了碗，只是临睡前钟云进卧室把被子抱出来放在沙发上铺开，宋唯坐在旁边看着，热了两杯牛奶，递了一杯给他，然后走进卧室，默默关上门。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失眠——那是他们之间最不可饶恕的默契。
电梯铃声响起的时候宋唯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抱着杂志发了好久的呆。抬头看见钟云从电梯里出来，宋唯刚想起身招手，却看见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宋唯皱了皱眉，拿了包跟出去。
小说里那些烂俗的情节在脑子里转了几百个来回，宋唯忽然开始后悔跟出来。正纠结着要不要掉头回去，车停了下来，司机回头说：“到了。”
原来是机场。宋唯下车跟着钟云进了候机大厅，找了个柱子躲在后面，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女孩子走出来，米色大衣，蓝色毛线帽，魔镜遮住了大半个脸，人群中很是扎眼。宋唯想，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话……可是还没等她想出那个“就”，那个女孩子就如同她如果的那样，冲向了钟云，然后被他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两个人的笑脸刺得宋唯眼睛发酸，她低下头拼命捶自己的腿：“你走啊，滚出去啊！”可是它们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她看着两个人走到旁边的咖啡厅里坐下，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那个女孩子的正面和钟云的背影。
墨镜摘下来了，啊，果然很漂亮。说什么呢笑那么欢，宋唯很想看看钟云的表情。大半的待在机场里干嘛，不找个地方好好聊天么……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宋唯往柱子后面挪了挪，接起来：“喂？”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早点儿睡吧。”
“……加班吗？”
“……嗯。”
这个模模糊糊的肯定让宋唯纠结成一团的脑子彻底僵住不动了，她直接挂了手机，然后跑出了大厅。
冬夜的风跟刀子一样，宋唯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果果？睡了吗？”
“现在醒了……又抽啥风呢你？”
“厉言呢，帮我找他接电话。”
“神经……厉言？厉言？过来，宋唯找你。”
“嗯？什么事儿？”
宋唯吐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问道：“钟云有妹妹吗？”
“没有啊……问这个干嘛？”
“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慌。那就这样啊挂啦拜拜！”
挂了手机，宋唯一摇一晃地往外走，刚想张嘴做个深呼吸，一股子冷气窜进来，宋唯蹲在路边捂住鼻子把那股子寒意往下压，憋着憋着，眼泪竟然被憋了出来。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多大点儿事儿啊，还真把自己弄得跟港台剧女主似的。
可是那些事儿，和天灾人祸一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自己总是无动于衷，临到自己头上了，才知道那有多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