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看我没事了(1 / 1)
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宋唯抚着胸口喘了好半天的气才平静下来,在黑暗中伸手摸到床头柜子上的手机打开,凌晨三点半。闭着眼翻了个身才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拿出来给宁晗盖的被子被卷起来搁在脚边,圆圆的一团。想了想还是起身出了房间,看见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宁晗房间里透出来。
宋唯给自己倒了杯水,走过去敲门:“睡了吗?”
“进来吧。”
果然是开着台灯在画画,宋唯径直走到窗户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做噩梦了。”
“讲讲?”
“忘了。”
宁晗扭头笑着看她:“刚做就忘了?”
“老是这样,醒之前还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呢,一睁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经常做梦不太健康啊……最近压力很大吗?”
“哦,下星期答辩,导师又给我捅了两个问题出来,烦都烦死了……”宋唯走过去看他的画,“我想起来了,你发表的作品为什么都不带NH的logo?”要不然我早就该发现你了。
宁晗不说话,埋头在线稿上添了几笔,又回头看她:“不回去睡觉吗?”
“我一醒就睡不着了,在你这儿等天亮吧。”宋唯走到书架旁边皱着眉拨拉,“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
“那就好,”宋唯拿着一本《西方艺术史》走到床边的小地毯上坐下,又把靠枕拖下来放在背后跳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冲宁晗笑笑,“你忙你的,我看会书。”
笔尖还在纸上划拉着,脑子里的情节人物场景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余光里撇到的那个被淡黄灯光笼罩着的瘦小身影,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似乎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剩下偶尔翻页发出的哗啦声划过静止的空气,带出细小的振动钻进耳朵,落在心上。
宁晗叹口气,拉过一张白纸,从笔筒里抽出铅笔,转头细细看她。半年多没碰过素描了,有些生疏,可是描摹的欲望太过强烈,不需要过多的涂抹修改便勾勒成形。
照例是最后画眼睛,涂睫毛时宁晗想起来给他们做培训的那个教授说的一句话:画画,就是倾诉,你不能遮掩不能害羞,你要把你所有的心思说给画纸听。
宋唯正看到文艺复兴,被递到面前的画吓了一跳,看清之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抬头看他:“送我的?”
“想得美,就给你看一眼。”
“画的我为什么不给我?”宋唯撅嘴。
“我画的为什么要给你?”宁晗挑眉。
“小气鬼,”宋唯怨念,指着角落里的符号,“这个上面加了NH的呀!你还没回答我你那些作品上面为什么不加呢!”
宁晗把画抽走放进抽屉里,回过头看她:“这个符号,别的画用不起,”从宋唯的角度看,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我第一次用它时,画的是你,你之外,我不会用它。”
宋唯把手上捧着的大部头放回书架,竟累得有些微喘:“那,那次滑雪,咖啡屋……”
“那幅雪地是吗?脚印尽头的那两个人影,是你和钟云。”
“宋唯,六年没见,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你的背影,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你和他在一块儿很开心,笑得很美,我想过远远走开祝你们幸福来着,但是,做不到呢,”宁晗伸手用指尖轻碰她锁骨中间的小石头,“怎么办,我后悔了。”
原来那不是梦话啊,宋唯闷闷地想,抬头对上他眼神,忍不住伸手碰碰他光洁的额头:“你的伤疤已经消掉了呢,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宋唯。”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你爱他吗?”
“天亮了,我去做早饭,你吃完了再睡吧。”宋唯上前几步关掉台灯,走出房间。
果果总说你小小年纪不要活得这么老气横秋好不好?从牙膏牌子到衣服风格千年才换一回,这种牛奶比那种好喝而且实惠得多你没发现吗?
宋唯摇摇头说习惯了懒得换。
果果嗤之以鼻,你那是选择恐惧症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只要是需要在两种之间做出抉择的情况宋唯都是能躲则躲,躲不了的话一定会纠结致死最后拜托别人帮她决定。
宁晗,钟云。
钟云,宁晗。
宋唯说果果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我要厉言。
宋唯默,而后打滚,这是人家的终身大事啊你不能这样……
果果说那你扔硬币吧,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硬币还没落下来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哪个了。
可是两个都放不下都想保全怎么办?
果果说你去死吧。
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真的友情吗?
不信,除非其中一个或一个以上是同性恋。
可是我对着宁晗的时候真的就毫无非分之想啊,躺在一张床上都不会脸红……难道我是同性恋?
那你对钟云呢有非分之想吗?
宋唯点头,好像还挺多的。
那不就行了,人和人之间除了爱情和友情还有别的感情的。
亲情?我是把宁晗当弟弟吗?啊不对他比我大。
天知道。
可是我真的只是想把我认识的那个小王子找回来而已,宋唯伸手拨开落在眼角的头发顺便拭去溢出来的眼泪。
我真的只是希望能再次看到那样灿烂的笑容。
毕业答辩那天正好是钟云生日,宋唯每天晚上在台历上画叉叉的时候都要深情地抚摸一下那个被红色和黑色马克笔迹淹没了的小格子。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先把答辩打发过去再给他准备礼物,一个是一生一次一个是一年一度,两者权衡舍其轻好了,宋唯下定决心后作小媳妇儿状给钟云打电话:“亲爱的,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一祭出这三个字我就知道没好事,说吧。”
“能不能等答辩结束再给你庆祝生日?我……”
钟云在那边笑道:“我还以为你又闯祸了呢,这个我知道,你不是下午五点结束吗,咱们晚上去爬山好了,第二天早上看日出,怎么样?”
“好主意耶!不对,你这么方寸不乱的我总感觉你是早有蓄谋啊……”
“唔,这么说也不错,我每年生日都会去爬山,只不过今年顺便捎上你罢了。”
“……劳您费心了。”
“噗,”钟云轻笑,“那你好好准备答辩吧,到时候再联系。”
虽然说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但是被十几双眼睛盯着拉到讲台上遛宋唯还是忍不住紧张,好不容易撑到结束,刚出教室门就落了一身的虚汗,腆着笑脸婉拒了导师的聚会邀约,宋唯拖着灌铅似的身子挪到校门口的时候差点倒在钟云身上。
“怎么了?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钟云打开空调,又抽出纸巾帮她擦汗,“要不是知道你答辩我还以为你打仗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累的……可能是连着熬夜了吧。”看钟云一脸担心,宋唯笑着扯他脸,“没事儿,我吃个饭就活过来了。”
吃完晚饭后钟云见她脸色好了些就带她去了俱乐部换装备,又叮嘱了好些注意点才跟着相熟的教练一起出发。
一路颠簸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宋唯赖在钟云怀里睡了会儿,醒了吃了点儿东西便下车跟着做准备活动。
“待会儿教练领路,你一定要跟紧他,我就在你后面,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听到没?”
宋唯点点头:“知道了。”想了想又凑到钟云耳边,“想上厕所的话也跟你说吗?”
钟云望天:“跟教练说,这条路线他比较熟。”
“你不是每年都来吗?”
“我爬的是另一条,这个线比较适合初学者。”
宋唯小声辩解:“我也爬过山的……”
钟云蹲下去帮她紧了紧鞋带,抬头眯眼看她:“你是指你家那个海拔一百米的小土包吗?”
“那是平原地区……海拔一百米也是山啊……”
虽然已经是夏季,但是深夜山上的气温实在算不上温暖,宋唯爬了一个小时左右停下休息,做深呼吸的时候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钟云跑过来拍她的背:“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没事儿……”宋唯弯着腰咳得上不来气,身子都开始发抖。
教练闻声过来从包里翻出个氧气瓶给她吸着,宋唯才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蒙着气罩闷声闷气地摆摆手:“唔,好多了。”
“可能是冷空气刺激了呼吸道吧,你歇会儿,时间还早不用着急。”教练拍拍两个人,走到一边去找水。
钟云眉毛都快挤一块儿去了:“你嘴唇都白了,我们回去吧。”
宋唯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不用,你没听教练说吗,我就不小心呛着了,待会儿就好了,”见钟云还是沉着脸,仰起头凑过去逗他,“要不你亲亲我,我肯定立马满血原地复活。”
钟云脸色这才缓了缓,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还有精神开玩笑呢……”
“都快到顶了这会儿回去多不值当啊,我没那么娇弱,放心啦。”
“嗯,那半个小时休息一次,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听到没?”
“遵命。”
剩下的路程钟云拉着宋唯走得很稳,爬过一百米就会停一会儿,她也注意着克制呼吸,虽然速度慢了点儿,但也总算是在天亮之前顺利到达了山顶。
教练掏出表看了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先去下面躲躲吧,这儿风太大了。”
钟云扶着宋唯走到一块大石头的背风面坐下,宋唯把包拉到胸前抱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拉链翻腾。
“找什么?水在我这儿。”
“啊……”宋唯整理好包放下,拿过水喝了两口,“你等会,我去找一下教练。”
钟云看着宋唯起身跑到教练面前比划着什么,教练摇摇头。
“没有吗?”
宋唯回来坐下,“哦,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胸闷,出汗,口干。宋唯靠在钟云肩膀上皱了皱眉头,好久没犯过病了,不会这么巧吧?
太阳钻出云层的时候山顶上的一群人都欢呼起来,虽然之前在各种媒介上看了好多回,可是终究没有亲眼看到时这么震撼,一瞬间黑暗退散,光明重新夺回了人间的统治权,其实并不需要某些刻意的事情或者动作去挑起那种叫做“感动”的情愫,任何人为的动作和语言在大自然面前都显得太过无力和苍白。
钟云转身抱着她,轻轻蹭她的鬓角:“你在想什么?”
宋唯靠在他怀里闭了眼轻晃:“什么都没想。”
“不会吧?我第一次看日出的时候哭了呢。”
“你那是累的吧?”
钟云失笑,伸手拍她的头:“我那时候高三,父母在国外,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备考。二模的成绩掉了很多,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没出门,最后被同学挖出来跟着他们来爬山,他们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最后我蹲着哭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宋唯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从那以后每年都要来吗?”
“嗯,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和厉言一起来,”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今年终于把我媳妇儿带过来了。”
晨曦缓缓染上他的脸庞,睫毛上还蒙着一层雾气,宋唯踮起脚去亲那层露水:“谢谢你。”
下山的路刚走到一半,宋唯拉着钟云停下脚步,看着教练:“我好像不能再走了,您能帮我到车里把气雾剂拿过来吗?就在我原先背的那个书包里。”
教练点点头跑下去了,钟云看着宋唯抱紧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走过去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声音发颤:“你还不肯告诉我……”
“没事儿……就轻微哮喘,很久没犯过了……”宋唯喘不上气,手紧紧攥着他袖子,“真没事儿……”
钟云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咬着嘴唇,汗大滴大滴地落在衣服上,肩膀一起一伏,攥着袖子的指尖苍白得刺眼。钟云神经质一样用身体挡住树叶缝隙中洒下来的光线,仿佛这样便不用怕宋唯随着这几缕光线消失。
真是幼稚,宋唯是人啊又不是吸血鬼。
可是,当时,抱着宋唯的钟云,确实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这更深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有几个世纪吧,教练奔过来把那个小瓶子的塑料管塞到宋唯嘴里,喘着气喊:“宋唯!”
宋唯抬起手握住瓶子,吸了几口,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来,睁眼对上钟云没了焦距的眼神,笑了笑:“好了,没事了。”
钟云费力扯开嘴角:“没事就好。”
宋唯眯了眯眼:“钟云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吧。”
“我刚刚才想起来,不能不说啊……”宋唯抬手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把他脑袋拉到面前,在耳朵旁边轻轻开口:“云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