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想念长什么样（1 / 1）
“你哭什么？”他有些慌乱，用手背轻轻蹭去她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那边包厢的门开了，吵闹声一下子涌出来，混着卢晟标志性的大嗓门：“宋……宁晗你怎么来了？”
宁晗从包里掏出雨伞：“阿姨说晚上可能要下雨，让我给你送过来。”
卢晟蹬蹬蹬跑过来，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俩……认识？”宋唯脸上也是一样的茫然，于是只好一起转过头盯着宁晗。
“宋唯，我高一同学。卢晟，我大学同学。我也是昨天才从你的聚会名单上发现你们是一个班的。”他冲卢晟笑笑，神色浅淡，似乎此时在另外两个人头脑中卷起了一场风暴的信息对他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则天气预报。
宋唯经常会想如果。
如果石悦没有拉自己出来透气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有心软答应参加这个聚会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有在宁晗走后拉住卢晟问出那些问题就好了，可是她只是想知道宁晗的近况，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变化。
或者，如果今天天气再晴朗一点，看起来不会下雨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站着，听卢晟平静地开口。
他说他和宁晗是一个专业不同班，只知道是同乡，因为性格差异巨大，走得不近，偶尔聚会会拿方言聊聊天，看旁边几个同学一脸迷茫，然后满意地笑。次数多了，也渐渐知道他高一因为早恋被找家长，爸爸心脏不好，气到病倒竟再也没起来，妈妈伤心过度患上胃癌，于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成了孤儿。亲戚们都不想担上这个累赘，只肯按月给一些生活费，宁晗被扔给了年迈的奶奶，高考一结束便开始打工，终于能在九月凑够了钱把自己送到了上海。
他说宁晗是他见过最能吃苦的人。先开始总往外跑，干各种各样的兼职，后来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图书馆里，以为是收心学习了，毕业才知道他早就被一家很有名望的漫画杂志签了去，薪酬不菲，三成养活自己，七成寄给奶奶，直到半年前老人家去世。
他说这次是宁晗四年来第一次回家，为了拿回奶奶的骨灰。他借住在卢晟家里，说他从此再也没有家。
他说拿回骨灰的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个小盒子哭了很久，最后和他一直随身带着的一本牛皮纸包着的本子锁进了行李箱。那个本子他见过，是奶奶去世那天，他去宁晗宿舍时看见他在本子上画画，一边画一边掉眼泪，最后闭了眼头枕在胳膊上，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动。他愣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拿了毛巾递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一页最上面小小的一行字，被水晕开，有些变形：奶奶，请您保佑V幸福。字下面是没被挡住的，一个女孩的笑脸。
他抱着胳膊退了一步看她：“那小子画得真挺像，可是我当时根本没往我认识的人里面想。宋唯，原来你就是那个V。”
她坐在咖啡馆舒适的沙发椅上听卢晟讲完这些的时候，手边的咖啡已经凉了，天色开始暗下来，有细密的雨滴打在旁边的落地窗上，然后缓缓地，歪歪扭扭地划出一条水迹。手边的菜单一角被自己无意识的弄出了杂乱皱褶，拿手腕去压的时候忽然听见卢晟轻轻的说：“刚刚在走廊上，是他从奶奶去世之后，第一次笑。”
命运是最高明的下棋者，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是他费尽心力的布局，等着我们一步步走向他给我们架好的审判台。
雨越下越大，马路上开始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宋唯撑着伞一个一个踩过去，这乐趣在北方很难享受到。
爸爸说要开车过来接她，宋唯想了想说好。按着自己性子这么走下去鞋和裤子就都要报废了，到时候又要挨妈妈一顿臭骂。
坐进车里被暖气包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冻得狠了，骨子里的寒气一阵一阵往外冒。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发抖，宋唯把帽子摘下来顺了顺头发说：“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这么快？不在家多待几天？”
“不了，早点回去整理一下，不然开始上班就没时间弄论文的事儿了。”
爸爸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今天聚会怎么样？”
宋唯伸手拿下挂在后视镜上的中国结摆弄：“挺好的。”顿了顿又转过头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问，“爸，我高中早恋你知道吗？”
爸爸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
“那你们怎么不教训我呢？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害得我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那又不算什么大事，老师说了，是人家小男生暗恋你，你又没犯什么错误，用不着小题大做，让我们多叮嘱你点儿，别受一些差生的影响就行了。”
“老师是这么说的吗？”
“对啊。”
宋唯把中国结挂上去，透过水蒙蒙的挡风玻璃看路口对面的红色数字闪烁，然后绿灯亮。
车开出去的时候宋唯把脸埋在毛衣领子里，说：“其实我也喜欢他。”
爸爸眼神掠过一丝不自然，伸手换挡：“哦。”
过了好久又问：“那现在呢？”
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已经窝在座椅上睡着了。
回到北京之后照例打扫宿舍，整理抽屉的时候把手机拿出来开机，然后被瞬间汹涌而来的信息震到手麻，站着回了几条发现数量太大，索性扔在一边等到都收拾好之后盘腿坐上床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大部分都是同学的新年祝贺，混杂着一大堆垃圾广告，删了十几分钟才清理干净。翻出通讯录给美编部的同事们和几个导师学长补上了问候，给果果打了电话确认了俩人见面的时间地点，剩下的，便都是钟云的消息记录。
除开刚回家那几天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后来就都是短信了。
“你回家就回家，怎么还关机啊，都找不到你……>
“现在才发现你只要关机就能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除了那一串数字，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好想也是这样啊。
“爸妈还是在国外，厉言把果果带回家见公婆去了，我不好意思去蹭年夜饭，只好一个人在家泡面。宋唯你真狠心。”还真是，狠心，绝情。
“今天是情人节。我想不出来要送你什么，要不等你回来我把自己送给你吧？”切，真不要脸。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现在已经回来了，待会就去找你。
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恰好是今天飞机到达北京的时间，宋唯抿嘴笑笑，打开。
“宋唯，我想你了。”
想念，是什么样子？
果果说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管不顾排除万难，只为了能够找到他，见到他。
“就像你大学时候经常干的那样？上着课呢就忽然跑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打电话订飞机票，两个小时之后出现在厉言宿舍楼下？”宋唯记得厉言跟自己说起来的时候一脸陶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Bingo！”果果笑嘻嘻地打个响指。
妈妈说想念就是控制不住地发呆，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哭或者笑。
“那妈妈你想爸爸的时候就是那样咯？”
“老夫老妻了还想个啥，看不见他才好呢，省得心烦。”一边说一边拿着笔把购物单上的丝巾和大衣划掉，添上按摩椅——爸爸的肩椎炎是老毛病了，最近又添了腰疼。宋唯想起妈妈的鱼尾纹，那里面盛满了相濡以沫的幸福。
那你呢，钟云，你的想念是什么样子。
敲开钟云家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又看到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翘着，宽大的家居服，灰色，脚上是黑色的羊绒拖鞋。
宋唯伸手过去碰碰他的下巴：“胡子也不刮，这么大年纪了玩儿什么颓废啊？”
钟云接过她手上拎着的袋子侧身让她进去，然后把东西扔进厨房，转身把跟在身后不说话的小孩子一把扯进怀里揉着，宋唯正想抗议他劲儿太大弄疼自己了，吻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霸道，缠绵，舌头刷过口腔里的每一寸肌肤，宋唯有点儿站不稳。
好在有了一次经验，不至于太过慌张，不过结束后仍是埋在他怀里半天才能出声。
“好啦，对不起啦，下次不这样了。”
钟云扳过她的头，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我饿了。”
宋唯笑着戳戳他额头：“知道啦，你先去洗脸刮胡子，不然不给饭吃。”
“不吃饭吃你也行。”
说话不过脑子的结果就是被踹出去两米拥抱门板。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宋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用抱枕砸了砸钟云的脑袋：“喂，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个想我法儿？”
钟云整理着CD箱头也不回：“就是想着你回来的话就在你身上装个追踪仪，这样你再关机我也找得到你。”
宋唯眯着眼揉了揉鼻子：“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走到哪儿你都得负责把我捡回来。”
“好说。”
“那你呢？你想我没？”钟云收拾好箱子，坐近了些把宋唯整个人连带抱枕一起圈进怀里。
宋唯调整了一下姿势，往他臂窝里蹭蹭：“不想。”
“真的？”
“真的。”宋唯转头盯着他眼睛证明自己没说谎，一会儿又笑起来，伸出食指戳戳他眉心皱起的疙瘩，“只是刚刚见到你之后，想，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一个人坐着飞机来回的时候，没有想你。
和爸爸妈妈嬉闹聊天的时候，没有想你。
被自己被老师被家人抛弃了六年的宁晗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没有想你。
半夜惊醒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喝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的时候，没有想你。
只是你拉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心终于能够浮出冰冷黑暗的水面，被阳光拥抱。
钟云，这是我的想念，你要不要。
如果你知道我离不开的是你的温暖，这样的我，你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