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无路进无处退（1 / 1）
抱住他？宋唯被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吓一跳的后果就是宋唯甩开了钟云的手，放下挽着的袖子遮住手肘，抬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开口时语气并不是太好：“钟部长，请你解释清楚。”
宋唯称呼他的那三个字让钟云清楚地意识到了她此时的情绪，脸红除了害羞也掺杂着恼怒的成分，便不再逗她，正色道：“昨晚你和果果喝醉了，她打电话给厉言叫他去接你们，不巧厉言把手机拉在我这儿了，所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差事落在了我身上，懂了没？”
“那果果……”
“我把果果送回她学校了，你醉成这样还不够给人家添麻烦的，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宋唯看他好声好气跟自己解释，心里只觉得怪怪的，可是再继续追问又显得小家子气了，便低着头绞着衣角不说话。
钟云转身进了衣帽间，拿出来一套衣服塞到宋唯怀里：“你醉得很厉害，我喊不醒你，就让隔壁的阿姨帮你换了衣服……”钟云的脸色可疑地红了红，“这是刚刚干洗完送来的，你换上吧。”
宋唯接过衣服抱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抠拉着罩在衣服外面的塑料膜，不说话。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
宋唯还是沉默。没有了吧，醉酒虽然是个意外，但是钟云的解释合情合理，自己也没受到任何伤害或损失不是吗？可是脑子里还是有团毛线球在滚来滚去，其中一根，鲜红色的，露了出来，逼着宋唯去抓它。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宋唯的头埋得很低，钟云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不想让你觉得特别。”
“特别？我有什么特别的？”宋唯抬头看他，钟云不说话，皱着眉头像在犹豫如何措辞。
脑子里那团毛线忽然被扯了开来，一根一根变得极容易梳理。莫名多出来的实习生数目，奇怪的工作分配，厉言带笑的眼神，组里前辈们亲切的态度，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宋唯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只是有着比大多数人更敏锐的直觉，有时候准确得让人感觉残酷。
“所以，我能进公司，是托你的福咯？”宋唯仰起脸笑，眸色里并无感激。
“你别想得太极端，我只是争取了一下……”话还没说完，宋唯忽然转过身去，钟云的解释都被噎了回去，只能看着她抱着衣服往卧室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定定地看他：“这是你的赔偿吗？因为撞到了我？”
宋唯身架偏小，被钟云的大T恤罩着，一直遮到膝盖，上面还有尚未消退完全的淤青留下的暗红痕迹。脸色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儿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原因，眼睛红红的，像只被猎人拿枪逼到角落无路可逃的兔子。这个比喻太糟糕了，钟云想，那种情况下的兔子可不会这么淡定，拿水茫茫的大眼睛瞅着他，神色正常得好像只是在问现在几点了一样。
钟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否正确：“你要是愿意这样想的话，我不否认。”
宋唯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又伸手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扭着胳膊用手指在手肘上戳戳，“已经结疤了啊。”
钟云看见她抬头对自己笑，眉眼弯弯，和那天晚上在街头看到她捧着地瓜时候的笑容一样，只是眼睛很暗：“你放心，我自愈能力很强，这种小伤不值一提，很快就会好的。你不用觉得抱歉，更不用担心我会用它来要求你什么。”宋唯顿了顿，埋下头，“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说完便转身进了卧室，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嚓”的声音。
钟云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关门声戳了一下，有些疼。
很快宋唯就换好衣服出来了，看见钟云正把烤好的面包和牛奶从厨房里端出来。
“你喝那么多酒，肚子又空着，先喝点热的暖暖胃吧。”
宋唯点点头，走到桌旁坐下，捧着牛奶小口地啜。氤氲在鼻尖的香气一点点进入身体，心里纠结着的所有问题都被这暌违已久的温暖磨平了棱角，渐渐沉淀在角落，不再横冲直撞着寻找出口。
宋唯拿起面包咬下一口，嚼二十下，咽下去，然后再咬一口，嚼二十下 ，再咽下去，如此不断重复，直到把桌上的所有面包都送进了肚子。她胃一直不好，空腹这么长时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我以为你不会吃的。”钟云一直等到她吃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屋子里快要结冰一样的气氛。
“我妈妈说，人再怎样都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宋唯起身，笑了笑，“谢谢你的款待。”
钟云有些尴尬，忙跟着往外走：“要不我送你吧……”
宋唯站住，转身一脸歉意：“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很清醒，可以安全回到学校，请您放心。”说着弯腰穿上鞋，又把拖鞋整理好放在一旁，才慢慢站起身，“我不觉得自己特别，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特别。部长的好意我很感激，以后我会和其他实习生一样认真工作的，也希望您对我们一视同仁。”
她说得认真，眼神清亮，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不似昨天在办公室那样生硬冷漠的样子，却比那时更加不可接近。
钟云点头说“好”，靠在门边看她进了电梯离开。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渐渐减小，最后变成“1”，然后闪烁着停下。钟云直起身退进屋里，关上门，闭着眼睛蹲下，抱住膝盖，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笑容再一片黑暗中缓缓浮现。
钟云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厉言作伤心欲绝状躺在沙发上：“哥们儿，我手机丢了。”
钟云从包里掏出那个被遗弃过不下五回命途多舛的倒霉东西扔过去：“哥们儿送你的。”
厉言怏怏地伸手接住，顿时从沙发上弹起来：“怎么在你那儿？”伸手摸了摸头，“我又把它丢你那儿了？”
“嗯。”钟云头都懒得抬一下。
厉言正准备打开手机看有没有重要短信和电话，安若抱着一叠资料敲门进来：“部长，这是待会儿开会要用的文件。”
“谢谢，辛苦你了。”钟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安若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人事部长，犹豫着开口道：“那个，部长，今天早上宋唯迟到了……”
钟云翻着资料的手在空气中停了停，但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实习生考勤是你负责，没有必要跟我报告。还有，宋唯和其他实习生没什么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若不曾看过钟云这么严肃的样子，有点儿懵，涨红了脸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安若一走厉言就大呼小叫地扑过来：“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竟然有和果果的通话记录！”
“想知道自己打电话问她不就行了。”
厉言瞬间噤声，白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啊不对，你刚刚很不对劲儿啊？干嘛对宋唯那样？欲擒故纵？哈哈看不出来啊你……”
钟云皱着眉头扔下笔，把手指捏的咔咔作响：“你小子欠练了吧？”
厉言一蹦三丈远：“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你妈。”
钟云额上三条黑线：“咱能换句台词吗？这么一招用这么久你不腻啊？”
厉言躺进沙发满不在乎道：“招式不在多在精啊你懂不懂？腻不腻是其次，管用就行。”看钟云黑着脸没反应，意识到问题有点儿严重，又凑过去：“说说，怎么了？”
钟云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昨晚果果和宋唯喝醉了，找你，你不在，我就把果果送回去了，把宋唯带回我家……”
话还没说完厉言就瞪大眼睛一脸惊恐，最后一句话的劲爆程度让他直接忽略了“果果喝醉了找他”这个重要情况：“你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你怎么能……”钟云头顶一个十字路口，伸手捂住厉言的嘴：“你思想纯洁点儿行吗？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
厉言被堵得直咳嗽：“咳咳你是正人君子好了吧？然后呢？”
“我以为这事儿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把我当坏人揍我个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没想到这丫头聪明得过分，竟然猜出来我帮她进公司的事儿……”
厉言有点儿跟不上节奏，但是他很懂得取其精华：“所以？她生气了？”
“所以她把我的精神弄得不能自理了。”
厉言歪着脑袋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两分钟后放弃思考：“麻烦说人话。”
“她很生气。虽然装作很冷静，但是我知道她很生气。这很伤自尊，我知道。”
“知道你还那样……”厉言鄙视了一下这货，想了想说：“那她会放弃实习吗？”
“不会。她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聪明得过分。”
厉言看见钟云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犹豫不决和坚定认真混杂在一起的神色，不觉有点失神：“你是认真的？”
钟云回过神笑笑：“我又不是你，我玩不来真真假假那一套。”拿起笔才发现他还愣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推推，“嘿，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你的那位青梅？”
厉言被他推得一晃，皱着眉瞪他：“你管不着！走了！”
钟云听见宋唯声音在门口响起：“厉部长好！”中气十足，透过门缝隐约能看到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厉言说了句什么，她眼睛亮亮地点头。
门关上了。钟云扔下笔走到窗户边上做深呼吸，睁眼闭眼都是那个笑脸。
宋唯，宋唯，宋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