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1)
定边侯卫队众军得令,即刻扬鞭后撤。
这边纵马飞驰,那边狼军大队骑兵也不迟疑,立时汹涌而动,尾随追击。两军本相距里许,定边侯等先动,卫队骑兵所乘马匹又均为蒙古良驹,虽激战之后,人困马乏之余,狼军一时间竟未能拉近距离。
约莫奔出十里,穿入树林中一个山谷。段若水号令熄灭火把,一队人马依着朦胧夜色又前行两三里地,依稀见到另一端谷口外几条人影迎来,近了看清正是陆依琦和两名卫队骑士。
段若水示意众军止步下马,让赵佗传令人马就地歇息一刻钟,包扎伤口,取出干粮人吃半饱,马摘铃铛。
赵佗惊道:“此地停留歇息,如何使得?”
定边侯微笑道:“我们激战两阵,人马疲惫,人人带伤,自当歇息。”
赵佗素来灵光机变,道:“我军疲惫,追兵尾随,即便我人马力气充足,敌军多我数十倍,终不能脱身。先生,此处地势适宜设伏,末将请令,在此冲击一阵,争得良机。”
赵佗虽年少,却不凡,黑暗之中依然一眼看清此处可打埋伏。定边侯甚是欢喜,笑道:“狼军今日伏击我等,图谋已久。此处适宜伏击,狼军岂能不知。又怎会不防备我们在此设伏?他们不曾在此伏兵,便是故意要我等走这条路。”
定边侯又道:“要知,设伏之法,非仅伏兵一着。”
段若水接着笑道:“赵将军但且放心,埋伏早已布置妥当。”
陆依琦这时顾不得人多,扶住段若水为他抹汗水。纵马狂奔十里,其他人大气不多喘,段若水却已汗流浃背。
年初二耐不住,走过来问陆依琦,道:“陆姑娘,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个他自然是指段若水,只是年初二此话,无意中露出一层意思:段若水是她的人。
谁都觉得这话很自然,然而女子心思细腻,陆依琦尤甚。无人觉察到这层意思,陆依琦却脸色一红,略微扭捏一下。
年初二见陆依琦没有即刻回答,以为她有所犹豫,便道:“既不可言,我便不问了。他自有神机妙算,若说穿了,不灵了,玩笑可开大了。”
陆依琦虽看不清年初二神情,听他语气甚是好笑,忍俊不禁,笑道:“前辈没发现,狼军都停住了么?”
众人一听,果真狼军人马之声沸腾,却止在远处不前,不由得人人惊讶不已。
陆依琦看一眼段若水,又道:“他叫我和两位大哥,在山谷中选几颗树,刮去树皮,刻上一句话。”
年初二急忙追问:“什么话?”
陆依琦道:“杨疯子死于此树之下。”
孙膑杀庞涓的典故,军中人人熟悉。“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一句话无人不知。
定边侯轻轻拍掌,道:“妙计,段若水之谋,果真神鬼莫测。”
年初二追问定边侯:“候爷,这是何意?”
定边侯笑道:“若水妙计,我来拆解,也是一桩乐事。赵将军,若你领军往前,陡然遇到此事,如何应对?”
赵佗沉吟,未及应答,年初二已说道:“简直就是见鬼。”
定边侯又笑道:“若对手是本候,遇到此事,又如何应对?”
赵佗道:“犹豫难定。”
定边侯道:“陡然见到此话刻在树上,人人想起庞涓之死。恰在山谷之中,适宜埋伏之处,大军岂能不乱。狼军主帅要收拾好乱军,上得前来,识破空城计,再做定夺,要费多少工夫。这足够我等安心歇息,拉开距离了。”
众人恍然醒悟,狼军两千大军乱成一团的模样似乎跃然于眼前。不由得欢腾叫好,大叹妙计,强自忍住大笑,众军更是精神振奋。
好整以暇地将强敌玩弄于股掌之上,提振士气之举,莫过于此。
年初二道:“哈哈,杨疯子只怕又要发疯了。若得三五百人在此,趁机杀他一阵,定能大破杨疯子。”
年初三笑道:“若是秋高气爽时节,何须三五百人,点几把火便能把他们烧个一干二净。”
少年将军赵佗道:“两位前辈,他只是疯子,却不是傻子。先生,如今如何?”
段若水道:“狼军差不多该看破了,上马往西南方向走。劳烦初二前辈、初三兄、初四兄三位断后,砍下三十颗大树挡住此道,再施展轻功追上来。”以三人武功修为,砍几十颗大树不是难事,追上快马也不是难事。
虽还有十余匹战马,陆依琦担心段若水体力不支,扶他上马,与他共乘一骑。段若水吩咐赵佗令当前几人点亮火把,引领众军火速前行,狼军发现中计之后,必定恼羞成怒,拼死追赶。
大军前进,无坚不摧,区区三十颗大树便想阻拦大军推进,只是三岁小儿的想法。
这个道理难道段若水不明白?
赵佗忍不住策马赶到段若水旁,问道:“先生前计鬼斧神工,此计未免……”言下之意,未免有点虎头蛇尾。
段若水道:“将军可知此举用意?”
赵佗道:“末将愚钝。”
定边侯与段若水同时哈哈一笑,段若水笑罢,说道:“我也不知。”
见赵佗一愕,段若水又道:“我都不知此举用意,狼军能知么?用兵之道,虚虚实实,也可实即是虚,虚即是实,无虚无实,无实无虚。何必拘泥于非虚即实,非实即虚。我本无虚实,他又怎能知我虚实?”
赵佗若有所悟,不再言语。
身后陆依琦嫣然笑道:“存心摆个空架子,让别人费尽心思。”
段若水得陆依琦扶持,不甚费体力,一路狂奔居然不落后。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身后传来年初二的笑声,回头看时,只见三人正施展轻功追赶上来,几个起落,各自跳上一匹空马。年初二显然兴致甚高,赶上来笑道:“狼军杀到,我们才走,老四还一箭射掉一名先锋。那群小子被大树挡住上前不得,气急败坏,却又只得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去。”
定边侯道:“只是气急败坏,还不够。”
段若水道:“不够。”
年初二笑道:“都那副模样了,还不够么?”
段若水道:“还差一点。”
年初二道:“差多少?”
定边侯笑道:“十万八千里。”
愤怒,有时能激发人的力量。狼军两千将士此时正是如此,因而段若水等人也要拼命往前飞奔。
愤怒激发的力量,不能持久。
愤怒能激发人的力量,却无法激发马的力量。
段若水在等,等机会。
卫队骑兵大多有伤在身,段若水更是体力不支,虽有陆依琦在身后扶持,也经受不起长途折腾。
段若水忽然号令收住人马。
年初二喜道:“你又要出妙计了。”
段若水道:“跑得累了,不如杀他一阵。”此言一出,众皆失色。
连陆依琦也惊道:“你开什么玩笑?”
少年将军赵佗道:“先生何意?”眼前形势,敌众我寡,段若水不会不知。卫队骑士两场拼杀下来,第一场与狼军骑兵较量,死伤二十二人,第二场骑步较量,死十五人。如今只剩下六十三人,算上定边侯、四大高手、赵佗、段若水陆依琦两人,也不过七十一人,况且大多有伤在身。以七十一残兵冲杀两千大军,纵使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也不用一个回合,便要全军覆没。
段若水道:“在下已筋疲力尽,务要歇息片刻。”
狼军追兵距离不过四五里地,快马驰骋,片刻便到。
年初三说道:“在下背负先生如何?”他轻功卓绝,弃马就步,施展轻功,即使背上个人,也不会落后。
段若水未及回答,定边侯已说道:“我军将士人人皆是英雄豪杰,这般一味仓皇奔走,实已大损我大军将士威风。”
不料定边侯此时此地会这般言语,众皆无语。
定边侯与段若水一齐哈哈大笑,定边侯道:“赵将军,且听狼军来了多少人马。”
赵佗闻言,伏身地面,侧耳帖地。忽然“咦”一声,跳起来说道:“大约三百,怎会这般?”狼军两千大军,怎地只有三百人追来。
段若水笑道:“三百骑兵,与他一战尚不可。此处地形还算适宜埋伏,突袭一番勉强可为。不过,我料狼军将一击即溃。”又对四大高手道:“请几位再辛苦一下,砍大树挡住来路。请赵将军传令,将士们埋伏两边,待狼军到时,弩箭齐发,不许冲击追杀,尽量射人,避免射马。”
布置妥当,片刻之后,便听到马蹄声隆隆而来,马蹄声转过个弯,便已看到火光。到了大树当道之处,狼军将士急忙勒住马缰,收起马步。才被大树阻拦不久,心中恼怒未消,见又被大树拦住去路,纷纷怒骂起来。为首将领指名道姓骂定边侯不顾身份、浪得虚名,只懂用这等拙劣伎俩。
赵佗粗略计算,果真只有大约三百骑兵,后面再无人马。心中冷笑道:“凭你也配妄谈计谋优劣。”将手中硬功拉满,一箭射出,狼军为首将领“哎呦”一声翻落马下。这是约定的信号,黑暗树林中羽箭一齐飞出,狼军将士纷纷中箭落马。
定边侯卫队号称天下精兵之最,人人弓马娴熟,箭法精准,换箭又快,羽箭密密飞出。狼军兵士应变也快,见事不对,当即一齐回马便跑。饶是如此,跑得慢的四五十人纷纷中箭落马。
明知定边侯人数不多,虽死伤几十人,并不影响战力,居然并不冲杀,倒是怪事一桩。赵佗无暇细想,下令收拾狼军战马,对狼军伤兵并不理会。留下伤病的性命,便是双倍消耗敌军的战力,对久利战场之人,此节无需言明。
赵佗甚喜道:“得了五十余匹马,加上我们剩余十几匹,足够一人两马。”与狼军两阵较量之时,卫队阵亡将士留下了十余匹战马。
段若水道:“寡众悬殊,长途奔走终会被追上。我们有马轮换,可免此忧虑。”此战目的,不在杀敌,在于夺马。又道:“请赵将军传令继续赶路,摆脱追兵时机已到。”
年初二虽已年长,模样却最为开心,追到段若水身旁,哈哈大笑道:“该好好对杨疯子说声谢谢。若水,你和杨疯子说好了么?叫他派人送马前来,又叫他的兵一挨打便缩头。”狼军两千大军,追上来为何仅得三百。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上将;劲者先,疲者后,则十一以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法以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只是眼前之势,不至于如此。
段若水笑道:“狼军畏惧候爷卫队将士神勇,不敢争锋而已。”
年初二道:“听了你这话,我们似乎都该好生得意一番。”
“可那狼军偏要这般想,我们也无可奈何。”年初三哈哈笑道。
年初二反应快,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将心比心,一百五十重甲步兵对阵五十骑兵,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杀得一个不剩。换做是我,也会认为卫队骑兵个个天神下凡。更兼中了埋伏失了先机,怎敢不落荒而逃。只是你怎知他只来了几百人,其余人马在哪?陆姑娘,你该说说他,往后莫要老卖关子,尤其莫要对我这种老人家卖关子。”
陆依琦微笑道:“他从来不卖关子,只是前辈太心急了。”
段若水道:“人总要吃饭的。”
看到几十士兵倒在地上,战马却不见了,手下得力大将被一箭穿喉而死,杨疯子果然像个疯子,暴跳如雷,气急败坏,指天骂地,似哭似狂。
手下将士甚至他脾气,纷纷远远躲开,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一人在马上手挽缰绳,哈哈大笑,嘲笑的笑。
杨疯子怒道:“你笑个甚?一顿饭工夫,又丢了一员大将,你好开心么。”
那人满脸嘲笑,道:“许你滑稽,不许我笑么?嘿嘿,好一招妙计,大军用膳,派小队人马佯装追击,要逼得定边侯没空吃饭,把他饿死。真是神机妙算”说完又一阵大笑。
杨疯子憋红了脸,却哈哈大笑,道:“你足智多谋,怎地屁都不放一个。”
那人冷笑道:“我要看看这一帮蠢材蠢到什么地步。”
杨疯子怒道:“光晓得骂我的人,你倒找几个像你这样不蠢的来。”
那人冷笑道:“他们不蠢,蠢的是你。人人叫你杨疯子,果真十足疯子的模样。”
杨疯子却不怒反笑,道:“哈哈,年纪轻轻说话这般尖刻,你我共事,好歹我年长与你,多少给留点面子。”
那人冷笑道:“我只是做你的军师,又不非要对你客气。”
杨疯子苦笑道:“有你这样的做军师的。”
那军师哈哈笑道:“军师只管出谋划策,其余的事,莫要烦我。”
杨疯子道:“眼前定边侯没了踪影,你神机妙算,把他找出来。我两千大军,要是区区几十号人也杀不光,趁早回家抱媳妇去。”
军师道:“收兵回去抱媳妇吧。”
杨疯子大怒道:“有你这样出谋划策的么。”
军师也不介意,淡淡说道:“因为我不是定边侯对手。”
杨疯子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想不到你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晓得定边侯厉害,也该晓得我这些年不容易。”
军师道:“我这把年纪还是默默无闻。”
“这把年纪?”杨疯子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比赌徒切手指戒赌,老妓女说有个富公子要赎她从良,还要好笑。
军师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道:“如果朝中没有定边侯,江湖中没有段若水,嘿嘿。”
杨疯子大笑,道:“你早已名扬天下了。”
军师却摇摇头,道:“我会跟如今的段若水一样寂寞。”
杨疯子冷笑,道:“寂寞?你和定边侯过过招,看有没有那闲工夫去搞什么寂寞。”
军师道:“你只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莫要跟我比,招兵买马,统兵领将的本事我不及你,但谋略计算,我十倍于你。”说完又哈哈大笑,道:“落荒而逃,保得性命在的本领,你百倍于我。”
杨疯子大怒,大手一挥,暴喝道:“要不是老子,这些兄弟能活到现在么?”
那军师不理他,淡淡的道:“金蝉脱壳。”
杨疯子似乎怒火未消,道:“是个人都看得出是金蝉脱壳。”
军师道:“定边侯不是人。”
杨疯子喜道:“说得好,不论你想夸他还是在骂他,这话听得我喜欢。”
“定边侯怎么会用什么金蝉脱壳之计,让你这种东西看出来呢?”
杨疯子听他话中有话,随他怎么骂也不生气,道:“眼前三个岔路口,每个路口挂三个头盔,每条路都一摸一样,好个金蝉脱壳,便是不知那条路脱走了。军师有何高见?”
军师道:“兵分三路。”
杨疯子瞪大眼睛看着他。
军师笑道:“原来你也看得出这个主意很蠢。”
杨疯子哭笑不得,如果这军师是他手下的兵士,早已一巴掌将他拍出三丈外。
军师道:“脱掉几个头盔丢在这里,便是金蝉脱壳了么?定边侯叫你去看这三个头盔了么?”
杨疯子道:“没有。”
军师道:“那你盯着这三个头盔作甚?”
“原来是定边侯故布疑阵,引我们去想这三个烂头盔,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杨疯子拍拍军师的肩膀,哈哈笑道:“这家伙也会这么阴险,亏得老弟聪明绝顶,识破了他的计谋,险些上了他的当。”
军师哈哈一笑,策马往最左边一条路走。
杨疯子号令人马跟随,却满腹疑虑的追上军师。
军师道:“你想不通,我怎么就认定定边侯自这条路走,是么?”
杨疯子咽了一口气,骂道:“一天到晚惹我,小心哪天我恼火起来一刀把你砍了。我要砍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军师似乎没听到杨疯子之言,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走那条路。”
杨疯子一怔,怒道:“那你走这边作甚。”
军师悠然说道:“因为我喜欢走这条路,又没叫你跟着我。”
杨疯子破口大骂,道:“你什么捣鬼,我真该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军师微微一笑,侧过脸对杨疯子道:“你当真忍不住要砍我一刀,最好先砍掉我一条腿,下次忍不住的时候再砍我另一条腿,然后再砍我的两只手,最后才砍我的脑袋。我做军师,就靠这脑袋,其余的都不相干。”
杨疯子怒道:“先砍了你另一条腿。”
军师道:“悉随尊便。”
杨疯子为之气结,心念一转,却哈哈大笑,道:“你想学段若水,还差得远。听闻段若水一言九鼎,从无虚言,你却尽是不尽不实之言,已见你永远比不上他。”
军师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只听他一字一句,冷冷说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饶是杨疯子这等数十年统率千军万马之人,也不由得猛地心中一惊。
定边侯微笑道:“几个时辰?”
段若水微微摇头,道:“假如是候爷,要几个时辰?”
定边侯不答反问道:“若水你呢?”
段若水笑道:“此地是我所选,不做算。”
定边侯道:“若是本候,无需两个时辰。”
“若是狼军杨疯子呢?”
定边侯道:“此人貌似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实际心细、机变,三个时辰。”
年初二低声说道:“此人貌似疯子,实际是癫子。”
闻者皆噤声而笑。
段若水一笑,道:“希望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陆依琦在旁问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段若水笑道:“看狼军要花多少时候才能找到我们。”
定边侯道:“陆姑娘,狼军瞒过本候,韬光隐晦一两年,陡然杀出这般声势,甚出意料之外。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候对如今狼军底细不甚了了,若水在此下了一道题目,让狼军去做文章,以此为我试探出狼军将帅的能耐。”
陆依琦想问什么题目能试探狼军将领的能耐,定边侯已笑道:“若水不好卖关子,这个关子便由本候卖好了。”
陆依琦本不是好奇之人,定边侯既然这般说,也便一笑作罢。
段若水对她一笑,道:“好生歇息几个时辰,莫要累着了。”
陆依琦道:“我不累。”
杨疯子骂道:“见鬼了,几十号人不见了影子。军师老弟,这般慢吞吞的走,定边侯早就溜远了。”
军师道:“定边侯在试我的能耐。”
“试你的能耐?”
军师微微一笑。
杨疯子“哼”一声,道:“定边侯认得你么?他也知我们军中有你这位胜似诸葛孔明的军师么?落荒而逃之际,还有闲心试你的能耐。”
军师道:“别装了,你若还看不出来,早死在定边侯手上了。”
杨疯子哈哈大笑。
军师道:“你有多少斤两,定边侯早一清二楚,不是在试我,难不成还要试一下你是否有进展么。只是定边侯怎么便知我在军中了?此人当真名不虚传,匪夷所思之极。”
杨疯子笑道:“你没有低估定边侯,我的心才放得下来。”
军师神情郑重,说道:“世上有三个人,我是绝对不敢低估的。”
杨疯子哈哈笑道:“定边侯和段若水。”
军师点点头。
杨疯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能耐不低,还能有些庆幸,持材自大,却又不盲目自大。多少年轻人,因为狂妄过了头,早早丢掉了性命。不论是谁,低估了定边侯,保证他活不了几天。”
军师冷冷说道:“你很喜欢拍别人的肩膀么?”
杨疯子道:“我很喜欢,拍一个人肩膀,表示我喜欢他,他是我朋友,是我兄弟。”
军师冷冷道:“我不喜欢。”
杨疯子笑道:“我知道。”
军师不吭身,杨疯子又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我拍你肩膀而下手对付我。”
军师“哼”一声,拍马往前奔,杨疯子自然手长莫拍。
杨疯子甚是得意,也拍马追上,军师道:“你真是个疯子。”
杨疯子道:“天下善于藏兵之道者,屈指可数。我若非花了几年功夫苦学李牧藏兵法,早已死的一干二净。定边侯这般考你,看来他半分不曾看轻你。”
军师道:“这种人眼睛都毒得很。”
杨疯子道:“你当真要试试?”
军师不答。
杨疯子怒道:“定边侯要跟你过招,你便觉得很有身份是不是?你要想着,你的一次自以为是,你的一个疏忽,要葬送多少兄弟的性命?”
军师淡淡说道:“别人的性命与我无干。”
杨疯子一字一句说道:“你给我永远记住,对付定边侯这种人,绝对不能漏出半点破绽。如果往后有兄弟因此而丧命,我第一个先斩了你。”又道:“技不如人,便是大伙一起送命,我半分不会怪你,但无论是谁,犯了错,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军师静静的听杨疯子说完,最终“哼”一声。
杨疯子也不继续啰嗦,常年统率大军的人,都能知人。
有能耐的人,都勤学善学。唯有勤学善学,加上人所不及的天份,才能成大才。这种人都善于运用一种学习方法,把传进耳朵里的话牢牢记住。
只是不知眼前军师和那久闻大名的段若水相较,孰高孰下。看军师的神气,似乎憋气得很,提到两人比较,便要杀人。
“两个时辰了。”杨疯子说道。
军师道:“最好再找两个时辰。”又道:“我也要试试定边侯的深浅。”
杨疯子哈哈大笑,道:“定边侯要是能被试出来,我这些年便不必过得像狗一样了。”
军师在听他说话。
杨疯子又道:“深不可测。”
军师道:“你可知瞎子爬山,怎么算出山有多高?”
杨疯子道:“我又不是瞎子。”
军师道:“瞎子往山上爬,爬到三千步之时,忽然掉下了悬崖,此时,瞎子便算出了此山高于三千步。”
杨疯子一怔,怒道:“那是疯子,不是瞎子。”
军师微微一笑,道:“‘疯子’二字,出自阁下之口,稀奇。”
杨疯子双眼直瞪军师,良久道:“你是个十足的疯子,只有疯子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军师微笑着一拱手,道:“多承抬爱。”
军师又道:“藏兵之法,有天藏,地藏,人藏。天藏者,熟风云之变幻,乾坤之形动,探鬼神莫测之机;地藏者,知山水之深浅,林原之出入,谷之密,洞之隐,夺造化之功;人藏者……”
杨疯子打断道:“那家兵法?”
军师道:“一己心得而已。”
杨疯子哈哈大笑,道:“且说藏兵之法,人藏者如何?”
军师悠然道:“人藏者,运兵之妙也,料敌兵先机,知敌将优劣,陈兵人前而不为所觉,越境千里而不为所察。”
杨疯子拍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
又笑道:“好好和定边侯较量一番,逼得他使出本事最好。试不出来,也能让你知晓他的厉害,了解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往后少气我几次。”
军师淡淡说道:“我们逆天行事,本来不易。”
“何谓逆天行事?”杨疯子惊道。
“乱世争雄,已是千难万难,何况如今虽非太平盛世,却还算安宁,要造反作乱,岂是一个难字能言之。”
杨疯子沉默,良久笑道:“你好好正道不走,为何沾上这摊事?”
军师不答他话,只顾策马向前。忽然对杨疯子说道:“收住人马。”
说完下马,招呼杨疯子跟随,撇开众军快步钻入黑暗中。
杨疯子收住人马,号令众军人下马,噤声不语,马装笼裹蹄,熄灭火把,原地侯令。随军师而行,暗叹一句:“希望此人能敌住定边侯。”
两人爬上一个高地,军师道:“你要花多少时候才能找出这个地方?”
杨疯子道:“要比你多半个时辰。”
统兵将帅计算时间,要比他人准确。
军师道:“便再等半个时辰。”
两人回到驻军之地,杨疯子传令众军:“就地歇息半个时辰,养足人力马力。半个时辰之后,军师要出手与定边侯过过招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袖,杨疯子显然也是这种人。
他虽貌似喜怒无常,人人背后称他为莫疯子,然与朝廷大军对抗多年而不被剿灭,统兵领将的本领不言而喻。短短几句话,便让众军神气一变。狼军本人人视定边侯如神明,兵力胜他数十倍之际,追逐一晚,依然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难免士气低落。此时听闻神秘的军师要出手与定边侯过招,不由得人人眼中发光。
军师淡淡说道;“要是我没能擒住定边侯,往后怎和还能在众军面前言语。”
杨疯子瞪他一眼,道:“只需你够格与定边侯过招,即使败了,也人人奉你为神。”
一条人影快速无比,最后轻轻飘落定边侯身前,正是众人当中轻功最好的年初三。
年初三说道:“两个半时辰。”
定边侯微微一笑,道:“难得。”又道:“传令启程。”
年初三笑道:“不着急,我还听到他们传令,歇息半个时辰再开战。以我看来,军士歇息是假,意图隐藏自己实力为真。”
段若水摇头笑道:“他们也知有四位高手在候爷身旁,随时可查知狼军行踪,怎还会妄想隐藏。”
果然段若水之话才落,忽然听到一声炮响。一两里外,两处地方同时火光亮起,喊杀之声骤然大震。一处为隐秘山谷,一处为山谷对面山岗。
年初三破口大骂:“老奸巨猾,故意骗我上当。”
定边侯道:“人才难得。看出藏兵谷,做出了文章,也看出了那个考官位置。可惜,他毕竟看不到考官背后的御史。”
出了题目,自然要留下来看别人如何作答。段若水当然不会当真留在藏兵谷中,等待狼军寻着。藏兵谷斜侧的山坳,恰能藏身,也是唯一能够看清谷中情形之处,恰如定边侯考官位置的形容。
众人所处,正是定边侯形容为的御史位置,隐于重山之后,却又恰能观察到藏兵谷与山坳的形式。段若水料定狼军之中无人能看出这个位置。
段若水笑道:“若他能一眼看出这个位置,我们便该束手就擒了。”又道:“不料当真还有这等人才,候爷亲笔赞他一句,如何?”
定边侯道:“该当。”年初四闻言,取出随身笔墨纸砚,折下一截墨锭置于掌中,运起内力一握,便已成粉,洒于砚台中,冲水成墨汁。年初四内力深厚,虽不及磨出的墨汁胶浓,也可对付着用。定边侯大笔挥毫,写下“吾爱其才”几个苍松大字,押花后年初四接过,手掌自纸背抚过,墨迹即干,将字卷起,挂在树枝上。
定边侯上马,回首看一眼,哈哈笑道:“自此狼军之中,有本候墨宝。他日取回,赠与若水。”
段若水道:“先行谢过。”
陆依琦对段若水说道:“你让候爷夸人,我怎觉得你们两个似乎并非好心。”
女人的感觉总比男人细腻许多。
段若水微笑道:“的确是不安好心。”
陆依琦道:“怎么说?”
“狼军中的那位人才,得候爷亲笔一赞,定然身价百倍,为众军所仰慕。”
“那又如何?”
段若水道:“如此一来,狼军便毁了。”
陆依琦奇道:“为何狼军便毁了?”
段若水笑道:“困境之中,人心依赖英雄,军中尤其如此。此人得尽军心,士兵离不开他,他也便片刻离不开大军。”
陆依琦道:“那不是更好么?”
段若水道:“战争取胜之道,赖于国力财力。这等人才,若用于为狼军谋取财货,则狼军财源不断,日趋势盛,候爷要平息狼军之乱,难上数倍。若此人困于军中,无他人主持财物支撑,则狼军财源枯竭,败破指日可待。候爷之忧不在于狼军兵势,在于狼军财源。”
陆依琦沉吟一下,道:“好吧。你们的对手能看破此计么?”
段若水道:“不难看破。”
陆依琦笑道:“恐怕是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