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生死相随（1 / 1）
待连城璧追到江边的时候，伤若已经被带到一条大船上，那船有很多舵手和划桨手，早就出去很远了。连城璧真是懊恼，那书生突然撤离定是捉到了伤若，要是当时自己全力追赶的话，定是能追上的。可如今，就是因为自己途中歇息了片刻，待想明白时，便已晚了。不过正巧江边有个老翁，还有条渔船歇在一边。
“大叔，请追上前面的船，快！”连城璧跑过去，急切地说道。
“大爷，您开玩笑吧？我这小船怎可追上那大船？”老翁诧异。
“我……我求你了，别推辞，别放弃，在下内人被人掳走了，你只需靠近了，我便能有办法的。”
老翁见连城璧神情语气急切，看在他深爱关心妻子的份上，还有他已经拿出个大元宝，老翁自不会推辞了，赶上赶不上，于他来说，只要已经尽力就得了。
老翁答应了连城璧，连城璧帮着他一起划船去追大船。好在，连城璧往年也曾有过渡江渡河的经验，偶尔也需自己动手摇撸，虽不是很熟练，橹也不是摇得很好，但也已经能帮得上忙了。
果不出伤若所料，大船随着江流南下，水流湍急，船只行进非常快，不久已经到了湖南境内，如今已经在沧浪之水中了。
连城璧也是紧跟着赶着那大船，但是孤舟力薄，老翁早已累得不能再动了，带着的干粮都吃完了，老翁再也没力气帮连城璧了。他要回去，但是连城璧却不能这么放弃，他近乎是挟持着老翁在追赶大船。
那百里长风自也看见连城璧的这番作为，这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的作为。他站在船头笑着，十分得意，大概他在想他这辈子竟然能见到连城璧如此狼狈的样子，一个人人敬为英雄的大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成了这个样子。他轻语道：“你们歇歇吧，别太快了，莫不知后面有人追得很累了。半天一夜了，如今又近黄昏，水上夕阳还是很美的，我们也得欣赏欣赏，不要枉费了这大好山色。”
大船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故意在等着连城璧。
“来人，把那女人从舱里带出来！连城璧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也要叫他们见见面才是！”百里长风说道。
伤若被人从船舱中带了出来，她的身体又被点了穴道，只是下焦穴未被封住，重伤未愈，如今勉强还能慢步拖两步。
伤若伤重，被掳到船上来之后，也并未好好医治，只是吃了一颗药丸，大概是保命的，如今她虚弱依旧。她被拖着到了甲板上，远远看到连城璧正摇着小船追来。
“难不成他也知道你的重要，所以连女儿都不要了，来追你？！看来连城璧真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糊涂的，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百里长风言语颇有讥诮之意。
可是伤若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也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是她害了连城璧，也害了他的女儿。伤若心中很是痛苦，可惜现在她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而且现在她也不能哭，哭了便是泄了连城璧的气，就是强忍着也不能哭。
“你再好好看看他，也让他好好看看你，最后一眼总要好好看看的。我本没有杀你们的意思，但是我也有个毛病，我要得到的东西，是绝不能让别人夺走的。”长风言下之意是要杀了连城璧。
伤若知道，连城璧武功高强，若是没有自己的拖累，这个百里长风最多也就是跟连城璧打个平手，却一定不能夺了他性命的。可是有了自己在身边拖累，一切也许就成了未知之数了。想到连城璧待自己已经不薄，虽然也未曾有过什么深交，但是对于伤若来说，能结识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已经于愿足矣。她不能再拖累连城璧了，他应该赶快去营救惜萦才是。
“好啊！我会好好看看他的，也算对得起他这么为我了。”伤若虚弱地应道。她慢慢扶着船舷往前走去，艰难地走到船尾，见到连城璧很吃力地在追着她所在的大船，心里的感激和感动又怎么是几句言语能表达的呢？
连城璧见到伤若站上船尾，见她支撑着船舷站立着，想着应该很吃力。眼看着快要追到大船了，连城璧更是信心十足，继续快桨划去。
百里长风见连城璧追将上来，便道：“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来啊！加快速度！”
连城璧见这书生竟估计缓急相间地策动船只，分明是有心戏弄于他，登时火冒三丈，眼见着就快追到，哪能再让他甩了？于是连城璧突然弃桨，在船头轻轻一点，又一脚蹬在那翘起的船桨上，人也一跃而起，竟一跃飞身到了大船之上。
百里长风见连城璧突然弃桨便知道情况不妙，一把拉过了伤若，推到自己身后，眼见着连城璧已经跃上了船。
而那小船上的老翁，见连城璧竟能一跃那么高，跳上了大船，看着又有大打出手的阵仗，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的，连忙掉头跑了。
百里长风见连城璧仆仆的身影矗于船尾，便知道这一战又避免不了了。可是他已经休息了一晚上，而连城璧却只是追了一晚上，而且滴水粒米也未进，船上还有几个好手在，如今的他却不一定会输。若是把连城璧也绑了回去，岂不是功劳一件？百里长风心里想得美滋滋的。
连城璧和百里长风大打了起来，难分难舍，百里手下还有帮手，武功似乎也算不俗，连城璧便被他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最好不要逼我动手，我不过是要带她走而已，不想开杀戒，你们最好不要得寸进尺。”连城璧冷冷地说道。
“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大话！我就不信你是铁打的，一晚上不睡又不吃不喝，你还能在我眼前把我要的人带走！”百里长风也绝不让步，二人便也没什么多说的了，你一拳我一脚就纠缠在一起。
伤若见到连城璧落入如此重围，心里很担心，听到百里长风所说便更不得安心。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她不要再拖累他，她不想他再为她做出任何牺牲。待大家都去围打之时，伤若便硬撑着，使得最后一点力气，趁人不注意，翻过了船舷，跳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连城璧见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没了性子，谁要是敢上前来，就狠狠赏他们几记重拳。百里长风见连城璧耐力果然不俗，他也是想趁着连城璧疲惫不堪时，再趁机占了先机。如今武功还算不错的几个人，一个个在百里的面前倒下，百里长风也按捺不住了，他又迎上前去，跟连城璧打在了一起。
突然一个身影在连城璧和百里长风的身后闪过，又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的声音，他们都意识到伤若一定是跳入江中了。
连城璧见此情形，心中愤恨，便狠狠给了百里长风一掌，摆脱了他的纠缠，接着他不假思索地跟着跳入了江中。百里长风打了个踉跄，吐了一口血，急急趴在船舷边看了看，已经不见二人踪影，道：“快下去几个水性好的，一定要把那女子给我找到！”但他自己只是在船舷看着，并没有跳下水去。他大概是水性不太好，这么湍急的江水，他怕是应付不了，而他也敢肯定，连城璧即使水性再好，不眠不休，方才打了一架，他何来体力救人？即使他淹不死，也没有办法在这滚滚水中救出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死活自不用管，因为他肯定死不了，可是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夕伤若，不能给慕容雪影留下口实。
江水波涛，似乎能将一切淹没。人本来就是天地间的一颗尘埃，何况在这滚滚的无情江水之中？
淹没、窒息，天堂或是地狱？
是不是鬼在哭？是不是坠落了地狱？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冷，钻入骨髓的冷，颤抖，昏迷，不省人事……
暖，直入心田的暖，如沐和煦阳光……
痛，叫人难以忍受，生不如死……
苏醒，那直逼人的痛楚却叫人不得不醒来。
关切，那最温柔的声音，那最体贴的话语，但似乎听不清……
温暖，再次感受到，从身体到心田，睁开眼，那是一片温暖的胸膛。
“伤若，你怎么样了？”是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焦急。
眼前的他开始被慢慢看清楚了，他的发还滴着水，他的眼睛还那么明亮有神，可是充满了担心，为她担心。
回忆，那一江汹涌的波涛，不假思索地跳入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惊讶，“城璧，你跟着跳下来了？你真的跳下来了？你真傻！”伤若用尽所有的力气说着，但她的声音，已经不足以表达她心中无限的惊讶。
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你也很傻，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选择死？为什么要故意被他们找到？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这么傻，我是可以保护你，救回惜萦的，你不信我吗？好在我及时跟了下来，好在我能及时抓住你，你若是被水冲走了，该怎么办？我该到哪里去找你呢？”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惜的责备。
她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原来他已经发现了她的打算，知道她打算自投罗网，打算投江死了一了百了。原来他是这么在乎她，他才会这样傻，两人这样的傻劲，说明了什么呢？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已被他拥抱在那温暖的胸膛里。
害羞的逃离，换来了他的轻语：“你不要动，我知道你很冷，你很虚弱，我会好好照顾你。”他温暖的手揽住了她冰冷的身体，阻止了她的逃离。她没能逃掉，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她的耳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可是伤若却哭了，忍不住抽泣，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伤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我不是要责备你的，我不是故意凶你，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善意的，对不起。”连城璧急切地问，连声道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哭，也许她是被吓坏了。
伤若没有回答，只是哭得很伤心，她看到了连城璧的心，看到了他手掌上的血泡，那都是因为她。她当然知道连城璧也很失望和伤心，因为是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只是很快伤若便痛得差点厥过去，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我头好痛，浑身都好痛！”伤若觉得到处痛，也不禁连连咳嗽起来。
连城璧知道，伤若一定是寒邪入体，她这身子带着伤，还在这冷水中泡了好久一段时间，定是苦不堪言了。
连城璧见不得她这样，只能继续运功，为伤若驱寒疗伤。
昏迷一会儿过后，伤若醒来，她身上感受到那种温暖，是连城璧从后拥着她，她整个人靠在他怀中。“他怎么了？他的气息平静异常，是不是睡着了？”伤若静静地感觉，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连城璧呼吸均匀，恐怕是睡着了，她又怎么好再吵醒他？
可是连城璧抱着如冰的她，这样对他是很大的伤害，伤若又想挣脱，她很小心地挪动了身子。“你别动，我很累，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连城璧却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迷迷糊糊，带着重重的倦意。
“我知道你累了，你要放开我，才能好好休息呀！我身上冰冷，你不能这么抱着我，我会伤了你的。”伤若说道。
“不会，不会，我不想放开，我不放！上次我还没有把我跟柔柔的故事说完呢，趁我现在也走不了，我就把故事讲完吧！”连城璧就是死死抱着伤若，靠在一块大石上闭着眼睛在慢慢地说着。这是一个潮湿阴冷的山洞，四处窜着冷风，也许现在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
连城璧迷迷糊糊地说着他和乐柔之间的故事，他似乎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却还是把他的故事说的清清楚楚，因为这一切已经铭刻于心。只是现在这样，他少了些情绪，多了些平静，似乎他就是在讲一个故事，而不是他亲身所经历过的。可能他是故意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个故事的吧，迷迷糊糊的，这样他的心也许就不会被生生地刺痛。
听完了他们的故事，听完了乐柔诞下麟儿便最后死于天山之巅，死于连城璧的手下，伤若的眼泪便控制不住流下来了。她同时明白了，其实乐柔不傻，大概是因为她有先知，早已知道连城璧是一个值得爱的人，所以才会那么坚持和执着下去。
虽然伤若到此刻为止，她的选择还是不会和乐柔一样，她依旧不会赞同乐柔在那个时候与连城璧成亲，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若是身处当时的话，却有一样会和乐柔的选择相同，那就是她也会深深爱上连城璧。即使不和他成婚，即使不守在他身边，即使就像现在一样，她也会爱上连城璧的。她爱上了连城璧，对，她爱上了连城璧，她自己也不能相信，这无缘无故的爱就这样存在了，而且似乎无法自拔。可她知道，这种爱没有结果，因为她不能无耻地取代乐柔，只因为连城璧的错认。
连城璧睡着了，他睡得很沉，有一点点轻微的鼾声，他一定是累坏了。伤若在他怀里轻轻道：“我虽与乐柔的做法不同，但是我们都爱上了你，我爱上你了，连城璧。”说着伤若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伸手去擦，发现脸上的面纱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水冲掉了。她惊慌，虽然山洞昏暗，但有月光可以照进来，连城璧是不是已经见到过她的样子了？可一瞬之间，她反而放心了，这样也好，看到她的丑陋就不会让连城璧一错再错下去了。看到她的丑陋，许是一件好事。
过了很久，连城璧醒了过来，只是他的身体显得那么无力，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伤若扯下衣襟，将自己的脸蒙住，回身看到连城璧，他斜倚着大石，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轻摸他额头，很烫。
伤若眼中的惊讶和担心被连城璧看在眼里，他微睁开眼，轻轻道：“别紧张，我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事的。我看外面天色已黑透，他们不会盯着我们的，我想我们可以先离开这个地方，只是你身体可以吗？”
伤若点点头，道：“我已经好多了，在船上那书生给我吃了一粒治内伤的药，现在药力起效，我感觉还好，你别担心了。只是你的身子……”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事就好了！不要担心别的，只要你可以就行。”连城璧似乎有些沉重，他累了，凝望着他，他还微闭着眼睛，他似乎睁眼也很吃力。可是看到这样的他，伤若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帮助他，哪怕是死，也要帮助他找到惜萦。然后她要离开，她不能让他深陷，也不能让自己深陷。
“那好，你抓紧我的手，我带你走！”说着连城璧睁开眼睛，撑着石头站了起来，他紧紧抓起伤若的手，带着她走到洞口，洞口外面就是茫茫江面，连城璧带着伤若，跳入了江水中。伤若只是紧紧抓着连城璧的手，随着他在水中飘，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冷风和水灌进耳朵和鼻子的感觉，伤若只能信赖她紧握的这只手。虽然风浪很大，根本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但是因为这只紧握的手，伤若觉得很踏实，她相信他们会转危为安的，她相信连城璧会带给她安全的。
江浪上的漂泊，大风大浪的拍打，让伤若有些吃不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靠岸了。伤若吐出了口中的一口水，呛得厉害也冷得要命，她感觉有些虚脱，渐渐昏迷。连城璧也吃力地倒在了江滩之上，呼呼喘着气，他也累坏了，好容易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们着陆了，终于安全了。
休息片刻，连城璧爬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子，抱起伤若离开了江滩。
待伤若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身边有熊熊的火堆，可身上却还穿着那套湿漉漉的衣服。她急忙摸了摸脸，脸上还有面纱，她终于放心了。
“你醒了？快喝了药！”连城璧正端着一碗汤药，轻手轻脚地进屋，却看到伤若已经醒来了。
“这是哪里？怎么回事？”伤若坐起身来问道。
“此处有我先前结识的朋友，只是借他的宅邸住上几日，这样你的伤也好恢复。”连城璧说道。
“嗯！那你的风寒好些了吗？”伤若问道。
“这点小病，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的，喝碗姜汤运功发发汗便好了。”
伤若接过连城璧给的药，稍稍侧头，掀开面纱，便将药喝了下去，道：“这药就是治我的内伤，你却已经找了大夫，你又一晚没睡吗？”伤若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我的柔柔是个女神医，我是她夫君，这么多年多少便也能学到些了吧？”连城璧微笑着说道。原来连城璧已经发现了乐柔很早之前一本乐胜给她的手札，她丢了，丢在了连家堡的卧室里，走了便也没有能想起它来。之后却被连城璧发现了，他看过，多少有些得益的。从那之后，连城璧就开始有意学习医术了。
“哦，那倒是！”
“你快准备下，一会儿他们给你抬只浴桶进来，你洗个澡，便换了这身湿衣衫吧！府上没有女眷，一时也找不到人，便不好给你换衣服，只能给你端个火炉来，让你驱寒。但这也不是个事儿，湿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着，你得换掉。”连城璧说完，接过伤若的药碗，便退了出去。
浴桶抬进来了，水很热，伤若洗得很舒服，人泡在这样的热水中，就不自觉地放松了。瘫在这样一汪热水中，是一种享受，伤若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虽然身上的伤还会隐隐作痛，虽然还是头痛欲裂，虽然偶尔还是忍不住咳嗽，一些老毛病缠身，经常发作，很是痛苦。但是身边的这个男子却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这些年，并没有人像他这样在乎过她，甚至能如此生死相随。
伤若脸上似乎要泛出红晕，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水中的那张脸，她突然阻止了自己这样想：“夕伤若，连城璧是把你当成了乐柔，你不能取代她的，你不能也不该，更不配！也许他会这么温柔地对待的只有他的乐柔，也许他只愿意为乐柔而拼命，不是你，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你不能爱上他，不要再对他想入非非，你也不能让他再深陷下去，你是你，乐柔是乐柔，你不能再欺骗他，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恍惚间，伤若被连城璧深深的爱包围着，她已经差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乐柔，还是夕伤若？这个很重要，因为那炽烈的爱属于乐柔，而不属于与连城璧毫不相干的夕伤若。好在她这张脸，这张见不得人的脸在一直提醒她，她不是乐柔，她只是夕伤若，微不足道的夕伤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