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故地重游（1 / 1）

新的一卷，新的故事，关于他和她。

不再细分了，新的结局整个就写在一卷里了。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季美景轮番走过，在某些人眼里，这些也许是世上最美的景致，可是对于某些人，它们却是最残忍的美。

已是秋天了，阳光金灿灿的，树叶也金灿灿的，连酒棚的屋顶也都金灿灿的。这几日阳光正好，屋顶才换了金灿灿的干稻草，显得焕然一新。

金色的阳光穿过了修长的手指缝，还是那个身影，在和影子捉迷藏。酒还是一样的，不好不坏，可以入口，可物是人非，酒中滋味似乎又不一样了。

“客官，您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只是随便走走。”慵懒的声音，慵懒的人，一副尚好的皮囊却有着颓废的气质，明明是清贵的人，却似乎邋遢得像个乞丐。小二鄙夷地看了一眼，急匆匆收拾酒碗，绕道而走。

到过很多地方，很多人问了同一个问题，可是回答也几乎都是一样的。要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踏着一路秋的景致，迈过一片红枫林，他依旧向着那个地方去了。

每一年，他都要静静呆在那个地方一两个月，很出神地向着一个方向望去。有些人以为那里出了什么传说，有些人以为那里有什么宝藏，可最后，人们只知道，那里出了个疯子。

“也许这是最后一晚了，整整十年了，我想我已没有勇气再等下去了。”伴随着哀怨的箫声，落寞之人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叹，也算是了结了多年以来的夙愿。只是这已是注定的失望了，只是这箫声在这漆黑的寒夜里更是显得萧索惆怅。

吹了一夜的箫，又空等了一夜，寄托了一夜的哀思，终于迎来了曙光，由暗到明，这感觉似乎……很熟悉也很陌生。

确实今年的冬天几乎和十年前的冬天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寒冷凛冽的风，扑到脸上像刀刮一样疼。一次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看着近乎相同的景色，心痛却没有比十年前减少半分。

他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幕，皑皑飘雪中，他搂着心爱的女子，看着那一片金色的阳光升起，可是她再也没有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么美的一幕。如今脚下踩的是同样的那块土地，同样厚厚的积雪，冻得脚趾都麻了，麻得开始有些痛了。不同的是，他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了。每每到这里一次，他都会狠狠痛一次。他永远也没有想过结局会是这样，他永远也没有要她这样离开自己，可是这一切却真真地发生了，一切都像昨天一般再次出现在眼前，泪已经不禁流下却被冻住了，落在脸上很疼。

穷尽一生，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天下吗？得到了又怎么样，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乐，得到越多却觉得失去越多，心也越空。爱人吗？得到了吗？也许得到了，真正地得到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心痛？因为这么珍贵的爱，自己没有珍惜，对于一个女人，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终究是没有亏欠过她的，可是对于另外一个女人，那种亏欠却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十年了，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那安然却带着泪痕的，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那张干净纯清的脸。那时的她是幸福的吗？没有来得及过问她是不是幸福，就已经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如今整整十年了，他虽然又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但不同的是，他的心空了。他不知道这再一次的复活是为了什么，他似乎已经没有目标了，可是他心中头突然咯噔了一下。对了，他还有牵挂，还有责任，还有爱，不要因为悲伤忘记了这一切。于是他回去了，回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却又觉得很陌生的地方。

还是那么熟悉的路，路旁的一草一木他都这么熟悉，还是那个熟悉的门面，十年的光阴并未让它看起来有时间流逝的痕迹。那三个大字还是那么光彩夺目，金光闪闪。在它百年的历史中，这十年真的算不了什么。

他越走越近也引起了越来越大的骚动，毕竟还是些老人，尽管十年后的他有很大的变化，可他终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他手一扬，让那些人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打扰了那份宁静，不要惊动任何人。他只是想静静地一个人踏进那个大门，好好拾起在这个门中近乎三十年的记忆，包括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让他咬牙切齿的，让他一笑了之的，让他刻骨铭心的，自然也包括他和她的一切。

这里的亭台楼阁还是依旧，虽是冬天，并没有草木凋零的感觉，回廊上的栏杆和柱子好像才刷过漆，那么红，是那么崭新崭新的感觉。确实以前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以为这个家没有了他会有什么不一样，可是他错了，没有他，一切都还好好的，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而且这一好就已经是十年了。原来世道不会因为他的不在而改变什么，他不由得自己讥笑了自己一番，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走近那个熟悉的大厅，他很惊讶，她居然还在，原来是她在支撑着这个家。

“你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女人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手中的茶杯差一点打翻，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分明是他。他还是和初见时一样，即使不报上他的名号，谁都能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身上的那种说不出的味道，永远也改变不了。如今还是这样，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他依然是他，不管他穿着什么，却依然叫人一眼便看出他的夺目与非凡。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虽然岁月的磨砺让他身形憔悴，可是那毕竟依然是他，那种气质与风华是磨灭不了的。

“是啊，我回来了，你，还好吗？”一句平常的问候，却让人觉得他与眼前这人已是多年的故友，既不十分熟络，倒也不显得见外。

“我不是在做梦吧？城璧，是你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十年后再看到连城璧，沈璧君的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开心和激动，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他，竟然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知道我没死？”连城璧看着这烙下时间痕迹的花容，百感交集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我猜的。十年前他们说没有找到你和乐柔的尸首，我就想着也许你们没有死，只是找个地方一起静静生活着，只是为了逃离这个让人累心的江湖。”沈璧君情绪复杂地看着连城璧的眼睛说道。

“如果事情真的能如你所说，我也愿意欣然接受，只是……”

连城璧脸上显现的那一丝哀伤印在了沈璧君眼中，她知道，乐柔终还是没能回来。如今她提到乐柔，倒是觉得刺痛了连城璧的心，她觉得有些抱歉。

连城璧没有再往下说，也没有太多伤感的表情，只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去看看惜萦，她在家吧？”

沈璧君从抱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急忙道：“在在在，她在书房，我……”

“好，我去看看她，我只静静地过去悄悄看看她。”连城璧脸上露出喜悦之色，没等璧君将话说完，他便兴冲冲往书房那边走去。说来这毕竟是他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这里每一间屋子他都是那么熟悉，并不需要任何人领路，他自己便疾步走了过去，熟门熟路。

可是越是接近那间屋子，连城璧的脚步却越慢，最后几乎要凝住了。不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了，连城璧竟会如此紧张，向来见惯了大场面的连城璧，在消失了十年之后，如今在面对亲情的时侯，竟会如此那么局促不安，甚至渐生了退却之心。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她就在里面。”沈璧君缓缓走来说道，竟发现连城璧在喘着气，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我——我想……”天哪，连城璧竟然语塞了，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算了，我先悄悄看她一眼吧，就一眼，希望别叫她发现了我，免得我的唐突吓到了她。”连城璧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他只准备悄悄先看惜萦一眼，也许不只是怕吓到她，也怕自己太多激动而失态。

于是连城璧慢慢走向书房的门口，怀着那忐忑和亏欠的心，悄悄往里望去，一个小姑娘正在很认真地写着画着什么。那闪亮的眼睛盯着纸，那份灵动和专注几乎和乐柔一摸一样，她眉宇间真的有太多乐柔的影子，只是连城璧不免鼻子有些发酸了。他急急退去，转身就走了。

沈璧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连城璧这些情绪的变化，见他匆匆离去，璧君只是轻轻地跟在他后面。她从来就是知道分寸的，特别在与连城璧冰释之后，璧君关心他就像关心一个亲人一般，自然不忍他伤心，更不愿触及他的痛楚。

连城璧在内院的廊子里停了下来，整理着自己的心情，他是开心的，因为他的女儿是那么像乐柔。她长得这么好，这么乖巧，看着她多少还是有些安慰的，虽然看着她思念和哀伤就会涌上心头，可是这已经让他很满足了。至少她很好，本来担心着她有毒的身体，现在看来还挺好的，连城璧也很欣慰，也能放心了。

看到连城璧站在那里，沈璧君走近他，道：“我知道你会有些惶恐和不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毕竟你们分开十年了。可是你不要紧张，对于你，我和城瑾也早就和她说过的，我们说你只是出了远门，会回来的。其实我们也是怕孩子太受伤，一直没有跟她说实话，现在看来幸好的是没说，你真的回来了。去见她吧，正大光明地去见，就说你是她爹，你现在只是出远门回来了，我想她应该是盼了你很久了，她会接受你的。”

连城璧听到这个消息，猛然转过身来，眼中充满了感激，道：“是真的吗？她不知道我……太好了，这样我的出现不至于吓到她了。璧君，谢谢你，谢谢你的仁慈，谢谢你的周全。”

“何必言谢呢？难道我在你眼中是个残忍的人吗？一个孩子，没有人会忍心告诉她，她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我们也害怕她某一天会追究她父母的死，到时候你让我们怎么说出那个残忍的事情呢？”沈璧君问道。

连城璧一愣，道：“自然不是，你怎么会残忍？你是最善良，最温柔的女人。”

看到连城璧那一脸的尴尬，沈璧君不禁笑了起来，道：“看你紧张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城璧，我觉得你真的不同了。”

连城璧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嘛，我也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也许是时间改变了一切吧。”

正当连城璧想说下去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哥？！是哥吗？真的是你吗？”说话的是连城瑾，她正匆匆从很远的地方找着过来。

连城璧扭头，微笑道：“是我！”

“真的，这是真的，你没有死？”连城瑾从外回来，听到下人的议论，又远远见到城璧的背影，她惊呼起来。当城璧回头，城瑾见到确实是他，她几乎惊呆了，连忙跑了过来。

连城璧淡然一笑，道：“是啊，没死，我回来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失踪了，一定不会死的。这么多年了，你们一定是在养伤，现在伤好了，所以你回来了，太好了！可是，乐柔呢？她在哪儿？你们是不是回来要带走惜萦的？”连城瑾激动地问道。

连城璧本还带着微笑的面颊上，稍微抽搐了一下，笑容凝住了，眼波中泛着那一丝伤感。他叹了口气，看了城瑾一眼，便绕开她，慢慢走开了。

连城瑾不解地看着连城璧消瘦的背影，又看了看沈璧君。沈璧君带着遗憾道：“回来的只是城璧一人，乐柔恐怕……”璧君没有说完，只是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呀？怎么会这样呀？怎么能这么残忍呀？”连城瑾真不愿接受这一切，她的眼泪已经在眼中打转了。

连城瑾望着连城璧的身影，还是禁不住追了上去，沈璧君见城瑾追上去了，便也跟着去了。她是害怕城瑾心急反倒触碰了城璧的痛处，怕他太难过。她也关心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至少他们应该坐下来聊聊。

不过连城璧早就很清楚了，他既然决定回来，就不再逃避什么了。明知道一定会有人问的，就算有人识趣，不会勉强去触碰这伤口，但……总是要面对的。他只是慢慢走着，想好了，自己要怎么说，用怎样一种心情，用怎么样的口气说，毕竟就算豁达，就算要将它淡然看待，可那究竟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也许这并不是不愿提及，而是永远的莫名伤怀吧！他只是慢慢走向了偏厅，没等城瑾追到，他已经坐在那里了。神情平静，似乎一切都可泰然处之，他就等着和城瑾她们好好聊聊，聊聊这过往的十年，聊聊乐柔，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