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青青子衿(1 / 1)
十月的长安街市,宛如流火萦绕。人烟幅辏,香车竞逐,南来北往的商人游侠不顾烈日当头,依旧把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暗色的粗布麻衣中有一抹鲜丽的倩影,绫纱为衣,锦缎为裳,大红的高腰裙犹如一团火熊熊燃烧着,胸前的沁蓝璎珞却如一道冰山上融化的雪水沿着玲珑的曲线蜿蜒向下,直入云边。她的朱唇赛过了火光的耀眼,绿鬓斜插的金钗闪光遮盖了整条街的奢靡。那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商人不经意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很久很久,年轻的小伙子对着她痴痴地笑。巡视街道的武侯那向不良人挥动着的皮鞭子也不自觉地放慢下来。
他们觉得天上已经有了一个金轮,但是眼前的这个小金轮更加夺目。犹如红裳映日,把长安城照得更加辉煌华丽。可惜这位小娘子那双美丽的眼睛不是在看他们,而是盯着刚刚那被斩首的死囚的头颅。
这名死囚犯了谋反之罪,被吏部判斩首之刑。今日在闹市当着众人面前被斩,是朝廷历来用来以儆效尤的手段。去年,这里还腰斩过十几名叛乱的武将,那血和内脏流得到处都是,惨不可言。
只见那头颅的脸一半被头发遮住,一半陷入了黄土里,只露出一个嘴巴。说来奇怪,这嘴巴竟然是微笑着的。虽然看不见这死囚的眼睛,但分明让人感到他也是看着那位小娘子的。
小娘子虽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但就如一点就着的火石,感觉一触碰就要火烧连船似的。她放下帷帽前的青纱,那团艳火中又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黑色,黑色和红色相互映衬,竟然多了一份妖异之感。
人群突然炸开了。五个壮硕的昆仑奴大声吆喝着将围在一旁的人群驱散,稍微跑得慢的,被昆仑奴拎起来放在道路的两侧。虽然气势汹汹,凶神恶煞,但未伤及任何人。小娘子这才轻移莲步,从昆仑奴给他开的道路上缓缓离去。
人们凝望着那团渐渐消逝的火焰,脸上或多或少有些失落。商人收回了目光,武侯的皮鞭加重了力道。没一会儿闹市又恢复了往常的次序,开店的开店,拉车的拉车,逛街的逛街……
李瀍刚刚和安王溶骑马归来,刚在寝殿前的榻前坐了。热得汗流浃背,不停地摇动着手中的金星珊瑚折扇,觉得还不够凉快。全桂涛端来冰镇香瓜。李瀍拾起一块准备咬下,就见到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面前的这女子犹如与自己隔着一层火焰,扭曲跳动如海市蜃楼,呈现出不真切的冶艳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是这天气太热,水汽蒸腾的缘故。
他看清了她的脸,瞬间眼前一亮,这才觉得殿内熏风阵阵,凉快下来。
这是他曾经的妻,现在的妾,来自邯郸的王萱。奇怪了,明明她穿着火红的襦裙,但就是给人一种炎热中带着沁凉之感。
“来,吃这个。”李瀍指了指冰镇香瓜,瞧见她眼底掠过一丝不能轻易察觉的忧愁。他不动声色,只看在眼内,把自己手中的香瓜喂到她的嘴边。
她却偏过头,不乐道:“我不吃你吃过的东西。”
全桂涛正游离在家乡的小溪间,突然被王夫人的这句话勾回心神。在心中轻叹,王夫人就算再怎样顶撞颍王,颍王也不会生气。只是,今日的王夫人有些不对劲。她平日虽然不喜言笑,但也不会绷着个脸,故意给人脸色看。他苦思冥想,觉得今天好像是个特别的日子,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日子呢?他突然恍然大悟,对了,今日是青灵处斩的日子。难道王夫人还对那个道士念念不忘?
李瀍并没有放在心上,握起她的手,发现她手指冰凉。握了握又放开,只用力地摇着珊瑚折扇。却突然见她口含着一片香瓜喂到自己的唇边,李瀍不由得心摇神荡,低头咬住那红唇,缓缓地接过那片香瓜。细细咀嚼,觉得比平日的更加美味。
“但你可以吃我吃过的东西。”她说这番话时,没有笑,但他觉得她是在笑着的,还带着一丝俏皮和娇嗔。
他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情难自已地轻轻抚摸上去。目光下移,她的嘴唇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明明她没有故作娇态,却让人忍受不住,想吻上去。
他把她抱起来,她是那么轻,那么柔软,如柳枝一样,难怪自己总喜欢抱着她。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时,下腹有股燥热升腾。他不明白,只要一触碰到她,自己总难以自抑。她的肌肤虽然不是最白皙娇嫩的,但就是吸引自己去抚摸去亲吻,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她的衣裳,可以天天与那肌肤相触。
然而她却突然嫌弃他脏,从他怀里挣出来:“五郎,去洗澡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骑马流了一身汗,怕熏坏了她。站起身吩咐全桂涛打水。全桂涛虽然见惯了这些场面,但今日他却有点沉醉其中。因为自己是个阉人,不能享受到男女之乐。颍王和王夫人又总是旁若无人地亲热,自己便幻想着是否也该找个女人来玩玩。一时愣在那里,没听见颍王的吩咐。
“桂涛!”李瀍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这才把全桂涛的心神唤回来。
“老奴在。”全桂涛哆嗦着弯下腰。颍王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别看他平日总是潇洒不羁、豪爽放纵的样子,其实心里奸诈着呢。
“你是不是想回老家养老去了?”李瀍沉下话音,语带几分讽刺的意味。
“老奴因昨夜为殿下打了一夜的蚊子,这才有些……魂不守舍。殿下你要沐浴是吧,老奴这就下去办。”全桂涛赶忙点头哈腰,在李瀍的注视下佝偻着身子退出殿外,擦了一把冷汗。
李瀍瞧见全桂涛那副惊恐万状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听见王萱不紧不慢地说:“五郎,我要开始除掉王守澄了。”
她已经忍耐得太久,自从由杨妍妍那里得到计策后,她蠢蠢欲动,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得经过周密的部署才能行动,因为她需要十足的把握。今日在闹市见到青灵的头颅,她坚信,他会在冥冥之中保佑她,成功达到目的。她要复仇,让害死阿爷、阿哥和青灵的罪魁祸首付出沉重的代价。
王萱从榻上站起来,接着说:“你可不可以帮我?”
“当然,你想我怎么帮你?”他从不过问她报仇的事情,因为他的母亲也是造成她亲人死去的罪魁祸首之一。若她杀了王守澄,第二个要杀的是否便是自己的母亲?他有些害怕,但却不敢问。自从他决定把她从岭南带回来后,他便特意避开这之类的话题。但终究,他们两个之间会谈起复仇。
“我需要跟郑注谈谈。”她的表情坚定而决绝。只要谈起复仇,她的眼中便喷薄着一股火焰,像可以焚烧一切一样。
他爽口回答:“好。”他不知道她的复仇计划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全桂涛端来冷水,却被王萱一口喝止住:“不能冲冷水,去端温水来。”
全桂涛一愣,看来王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力气,趾高气昂起来。
这个性如烈马的女子,只能被颍王那样奸明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们二人一同长大,之间小打小闹不下百回,却是闹一次比一次更亲密。到最后,你情我浓,难舍难分。
忙点头应是,又退了出去。
李瀍回过头好奇问道:“为什么不能冲冷水?”
她回答:“冷水浇头淋身,与滚烫的身子想冲,对身子不好,以后一定要用热水沐浴。”
李瀍见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又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低语:“等会不准走,你伺候我。”
王萱会心一笑,略略低头,露出娇羞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他是极少见的,因为这个女人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羞怯。比如她第一次在温泉勾引他,径把他拖入水中,柔软的身子就缠绕上来。那个时候他使劲浑身解数才压制下欲望,对她扳着脸说,你永远是我的萱姐姐。
他虽然早已经对她萌动邪心,但他觉得他不能对自己的姐姐做那样的事情。
是的,他曾把她当做姐姐,当做知己。那个时候他真是个白痴。直到快失去她时,他才发觉自己是舍不得这个姐姐的。因为那么多年的相知相守,使得他们的生活早就交融在一起,缺少她便缺少了最重要的一角。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羁绊。
无论姐姐也好,妻子也罢,他知道他的心底不可能再有其他女人。如果他要再娶王妃,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是她。
而现在脑海中无时不刻想与她做那事儿,这是与她一起才能品尝到的独特的欢愉。他侍妾成群,尝遍天下娇花,但只有和她之间的滋味是与众不同的。一来是因为她特殊的烈性,二来他们之间有着深刻的感情和配合无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