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丽人行(一)(1 / 1)
长安城因为我的归返而沸腾起来。街头巷尾、戏园茶庄里围坐着同舍或邻居,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又一次谈论起关于我的话题。他们以天子脚下的那种独有的悠然姿态,孜孜不倦地打探着皇家的隐秘,以此为乐,打发漫长的时光。
我再一次回到了颖王府,回到了我的青云阁。李瀍嫌青字不好,将阁名改成了凌云阁。取壮志凌云的意思,他给我的寓意总是充满希望和蓬勃向上的。但我心中自是明白,于青灵之事,他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现在我不是他的妻,而是妾。颖王妃之位空悬,我与他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身份改变而有所疏离。相反,我们放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过着与世无争、潇洒无拘的日子。
当把皂纱帷帽摘下,周身的疹子已全部愈合脱痂,我又回复到拥有往昔那光润如玉的肌肤。这得益于他送我的西域膏药,比大内的御药更有用。终于可以不戴这烦人的帷帽了。
跪坐在鎏金菱花铜镜前,调整好玳瑁镜架的高度,镜子里的那人少了一份狂傲和骄纵,多了一段沉稳和精睿,显得比以前更加有精神和韵致。我拿起梳篦,抚弄这万千青丝,这一头长发,他最是喜欢了。
李瀍的笑声由远而近,上了阁楼,带着明媚灿烂的笑,见到我就说:“萱娘,你猜,今日进宫母亲跟我说了什么?”说着就粘了上来,将头埋在我的发间,贪婪地嗅着,“母亲想让你恢复王妃之位!”
“是吗?”放下梳篦,任由他搂着我,恹恹地说,“五郎,也许我这样低贱的人无福消受。你看,我坐在那个位置之上尽是招来杀身之祸,还是如今的身份让我心头安稳。”心中却暗忖,韦太妃此举是禁不住儿子的请求,还是另有隐情呢?我不会再做王妃,越高的位置越让我骄纵自满,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
“是不是有人在嚼舌根子?我去割掉他的舌头!”年轻气盛的他话中隐含着愤怒,我觉察到有一丝戾气游走。
“没有人说,是我自己不愿意。”我嘀咕着。
“也罢,”他眉开眼笑,“我的萱娘变得温柔了,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那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像一个高贵美丽的妖精!”顿了顿,又面带忧虑,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还对我母亲做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该怎么回答呢?若直言相告,他会不会对我疏远?若是撒谎,又怕被他看出来。略一沉思,恳切说道:“萱娘没有变,只是每每想到阿爷和阿哥,不免心中痛楚。其实,这件谋反惨案的罪魁祸首不是你的母亲,也不是王守澄,是我自己!萱娘不敢再放纵下去,怕……”
他微微一笑:“原来是担忧这个!有孤王爱护你,你就是全天下最高贵美丽的女子,任何人都奈何你不得!”
爱护?之前他说爱护,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把我推向深渊。虽然他救了我,但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世间瞬息万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谋反,他还会爱护我么?我不再单纯到完全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因为凌驾于承诺之上的还有沧海桑田。
顿觉脖子上一片冰凉,原来李瀍为我戴上了一串璎珞。这璎珞与母亲给我的极为相似,略有不同的是这串更加华贵夺目。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我失去母亲嫁妆的遗憾,我欣然一笑,纠结一处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孤王送你的,长安城内只得这一件。以后可不准摘下来!”淡蓝色的光幽幽地照亮了暗黑的闺房,铜镜里的他笑容满面,用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暧昧眼神,深情地望着我。
手摩挲着璎珞,我放佛摸到了他那颗真心,恍然觉得自己成为了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昏暗不明的光线从闺阁外落在了地板上,垂帘飞舞,扬起半透明的飘逸红帐。
唇齿相接间,我体察到来自他身体深处久藏的欲望的爆发,他是炽烈如火焰的,想要连同我一起燃烧。也只有他这般如火的男子,才能把我的烈融化。
“萱娘……”他喊我的名字,这种软绵而诱惑的低吟令我迷醉、眩晕,我瘫倒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解开我那茜红织文抹胸,清逸的薄纱顺势滑落。刹那,光滑冷冽的肌肤呈现在他的眼前,如一盘等待享用的丰盛的菜肴。他眸子里泛着淡蓝的荧光,我看到自己那羞红的脸,禁不住闭上眼睛,在黑暗里默默感受初为人妇的甜蜜和羞涩。他俯下头,浓烈深情的吻划过每一寸肌肤,柔媚而轻柔的爱抚如温泉水般让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春风般的愉悦由身子深处袭遍全身,我环抱着他的脖子,唇划过他的耳垂,主动迎合。他说喜欢我的放纵和高傲,那我不必拘谨,勇敢地表达自己内心和身子的欢愉,以最原始的感受向他奉献自己……
温暖的阳光刺眼,我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李瀍安静地睡在身侧,唇角挂着满足而幸福的笑意。我俯下头轻轻地吻他的唇,青丝散落在牙床各处,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的缠绵悱恻,催发出成熟而风韵的情意。在他的身下低吟轻颤,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他有一套取悦女人的方式,那源自他多年来风流的结果。我在他的启发下,也渐渐退却了最初的笨拙和惊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李瀍离开时俯在我的耳边说,要去送别被外放的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李德裕曾任兵部侍郎,后得罪了任宰相的牛僧孺而被李昂贬谪。我在李瀍的生辰上见过他一次,是个不苟言笑却有着卓越见识的人,李瀍对他赞赏有加。我只略微点头会意,继续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次是被窗外的笑声给吵醒的。起身洗漱一番,我从阁楼外的露台上往外看去。原来那笑声来自隔壁的一个女孩儿。长得眉眼清秀,梳着羊角小辫。正仰起头看向苍穹,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手中握着一个缠丝骨架,湛蓝的苍穹上飞舞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燕子纸鸢。
隔壁是皇叔李忱的宅院,这个女孩就是他的长女,小名彤儿@。那燕子纸鸢忽高忽低,随着风不停摇摆,彤儿跑来跑去,跑累了,见纸鸢还是飞不高,干脆把骨架一扔,气恼地跺跺脚,踩了几脚。那纸鸢摇晃着身子,终于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了下来,落在了我面前的一颗大树之上。
彤儿的目光随着那纸鸢转了过来,很快就看到了我,朝我大喊道:“王姐姐——”
我会意,指了指那纸鸢,意思是我会帮她拿。于是一手抓住栏杆,一手伸向那纸鸢。这颗百年老柏树粗壮茂盛,离阁楼本不远,枝叶几乎贴着了阁楼,不过一尺的距离。我勾了勾手指,轻松地抓住了线头。往回一牵,顺利将纸鸢拿了下来。
彤儿高兴得拍拍手,招手让我过去。我下了阁楼,出了颖王府邸。彤儿早就打开了大门,迎接我进去。此刻刚过午时,其余人换班或午睡去了,院落内安静得很,只有她一个人。
我把纸鸢交到她手中,笑道:“彤儿,不如让阿姊教你放风筝好吗?”
她仰起头看我,甜甜笑道:“好,姐姐快教我放!”
于是我把纸鸢垂放在半空中,观测好风的方向。此刻吹北风,得往南边跑。让彤儿在原地站定了,我拿起骨架子,就往南边的空地跑去。见距离差不多了,喊一声“放”!彤儿松了手,那纸鸢飞了起来,我这边不停放线,根据风力大小调整拉线的力度。燕子纸鸢噌地飞上高空,越飞越高!
彤儿兴奋得跳起来,小嘴俏俏,欢笑道:“飞上去了,飞上去了!”
我也正自高兴,却见那风势减弱,慌忙收线,往后连退几步。无奈今日着了一件大袖衫,施展不开,一脚踩在了自己长长的裙子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燕子纸鸢因我的摔倒而突然断线,径直落下,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彤儿大惊,忙跑过来扶我起来。刚摔倒时因手撑住了地,搁着了几个尖锐的石头。有些石头嵌进了肉里,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疼得我呲牙咧嘴。
彤儿吓得脸都白了,尖叫一声:“呀,王姐姐,我现在去叫人来!”她机敏过人,知道要为我喊大夫。转身立马跑去喊人帮忙。
瞧见她小小的身子渐渐消失,也顾不得脏,我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欲将披帛用来包扎伤口,却觉察到一个人悄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注释:万寿公主的真名已经不可考据,此文取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