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第十四章 看昼夜孤星谁哀,望寒暑墓边谁言(1 / 1)
夜深更重,闷气渐浓,乌云静卷半壁琼天。
宿沙浮在湖心,素容如玉,皎若明月,两臂轻拂水面,撩起水波点点,乌黑长发半瀑香肩。
西尾河故意隐去脚步声,眼神凌厉如鹰,看着嬉水的宿沙,灰白的僧袍上透着一股腐朽的死寂,恍若千年寒冰中冻住的尸首,虽皮肉不腐却没有生息。他静静的站着,将自己的呼吸悉数淡化,再淡化,直至消失在天地间。
他深敛的看着潜入湖底的宿沙,在心中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后,脚步轻轻一抬。
就在此时此刻,四周空间陡然凝滞,飞旋的落叶在半空停留,微雨如烟自天而降悬在湖面之上,湖心处一道疾驰的电光迎面袭来。
西尾河一怔,瞬间左移,那光电如闪,来势凶猛,他躲闪未及,竟堪堪被击中右心窝,若是刚才没有躲,那被击中的,就是心口了。
就在西尾河低头的瞬息,宿沙已从湖中跃出穿好衣服站在他面前半丈之处,冷冷的看着他。
西尾河抬眸,细雨落,蒙蒙如丝,沾衣欲湿,眼前女子,青丝如墨,衣袂如烟,凝脂如玉,明眸如月,仿佛刚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还带着落笔时未干的墨迹。
朱砂丹唇,绯色如艳,在她清冷孤傲的脸上蕴了一丝妩媚。
宿沙看着他,语气说不出的厌恶:“我讨厌你的眼睛。”
西尾河收敛心神,忍着痛,淡声道:“匡泽走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罢掏出银鳞索,递给宿沙。
宿沙垂眸,见到银鳞索,眸心一惊:“你说什么?”
“他说外面不好玩,想要回原来的地方。”
宿沙不信,脱口而出:“不可能。”
“银鳞索为证。”西尾河语气平缓,沉声道:“你知道我打不过他,若非是他要走了,否则不会把东西交给我。”
“匡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把银鳞索交给的你?”
西尾河抬手向身后一指:“就在后面,那个树林里。”
宿沙深深望着西尾河,辨别他的用意,随后视线一转,看向漆黑的林中。
西尾河自袖口撕咬下一块绸布,轻轻覆手摁住伤口,而后道:“我带你去。”
真诚而无害的眼睛,只是微厉。
宿沙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
西尾河拿着银鳞索向树林深处走去,宿沙抬脚跟上。
许是受伤,西尾河走的很慢,加上乌云密布,遮掩了月色,烟雨蒙蒙,竟让人看不分明前方到底是什么景象。
西尾河突地一停,半靠在右手边的树旁,眉头一蹙,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宿沙瞥了一眼,冷冷道:“到底在哪里?”
西尾河努力的抬起左手,指向左前方:“在那里。”
宿沙凝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隐隐的看见匡泽半躺在树旁,脑袋耷拉着,一脸的苍白,四肢无力的摊开,似是酒后酣睡。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匡泽,就没有让人省心过。
正要举步朝前走,想张口喊匡泽,预备斥责他几句,不曾想身后空气猛地抖动,宿沙眸光一寒,那是真气灌注时引发的振动,这个西尾河,想要偷袭自己。
手腕一动,骨笛无声显现,静卧掌中,刹那间转身,准备迎敌。
可当宿沙回身时,却被那一幕给震呆了。
西尾河没有用银鳞索伤害她,而是将真气灌满银鳞索后,银鳞全部受力张开,变成一片片锋利的鳞片,索前方的刺也一并张开,尖尖的针刺上带有细密倒钩,一下子勾住了宿沙的头发。
要知道,对于女人来说,勾住头发等于受制于人。
宿沙震愕的看着银鳞索纠缠在自己的头发上,由根至梢,越缠越密,越绕越紧。
“收!”西尾河大叫一声,霎时将银鳞索上的真气散去,银鳞闭合,夹住宿沙的头发,银鳞尖刺也重新合拢,将她的发紧紧包裹其中。
“回!”西尾河猛然抽手,将银鳞索收回,而宿沙也因无法抽回头发,被西尾河的力道给生生拽了过去。
“啊——”宿沙怎允许自己这般屈辱,她大吼一声,左手五指奋力张开,手心向下,如吸盘一般吸住地面上的落叶,随后灌注真气,发向身后的西尾河。
与此同时,右手抛出骨笛,倚靠自己对它强大的操控力,攻击西尾河的几个重穴。
西尾河双目赤红,如饿狼扑食死咬住食物不放一般紧紧的攥住银鳞索,丝毫不放松。
飞叶如刀,数量众多,迅猛的刺向他的身体,一片接一片,血色杀戮,不消片刻,西尾河满身伤痕累累,可他依然不放手。
骨笛横飞,专攻人体重穴,虽如此,但西尾河在这连续的猛攻之下,口吐鲜血却不放松指间的力度。
这一次,是宿沙先乱了阵脚,这番没有思量的反击实在是没有杀伤力,问题的关键解决不了,除非西尾河死了,否则奈何不了他。
而西尾河是在消耗宿沙的真气,他知道论实力他胜不了她,只能剑走偏锋,利用匡泽来转移宿沙的注意力。
偏偏这次,让他成功了。
宿沙从来没有这般恼怒过,她左手再次张开,手心朝下,五指微屈,再次抓起一把落叶,灌注真气,向身后掷去。
这一次,灌了真气的树叶如同暗箭一般射向宿沙细密浓黑的头发,叶边的齿刃像似锋利的刀刃,被强大的真气牵引着,割向自己被束缚住的青丝。
树叶极快的飞转,发丝散乱飘落,纷飞陨落。
薄雨萧萧,湿了衣,润了物,也滑了手,在宿沙无比雄厚的真气下,西尾河被弹了出去,那一刻,银鳞索脱了手,身体横飞而出,似是利刃扎心,胸口气血乱窜,重重的摔在身后的树干上,跌落到地面。
一口鲜血喷出,他抬起那双嗜血的眸子,微微一笑,血迹残留在嘴角,与洁白的牙齿相映,说不出的诡异。
恰在此时,树叶将宿沙被银鳞索绞住的发凌乱的割断,银鳞索终是失去了依附,掉落在地上。
宿沙冷厉回眸,沉沉的看向西尾河,锋锐尽显,这么久,匡泽都没有呼吸,除非死了,否则......
压抑住胸中翻腾的汹涌,她冷冷道:“匡泽被你杀死的?”
“哈哈哈。”西尾河歇斯底里的仰天大笑,笑声酣畅淋漓,直到他笑够了,才转头望着宿沙,目中透着得意:“当然。”
深深吸一气,眸底生冷:“为什么?”
西尾河闻声再笑,忽而唇边一敛,满目仇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杀了谁?”
他一字一顿,沉声道:“我弟弟。醉酒剑。”
宿沙眼中冷光一绽,脑海里浮现那个醉汉的模样。
西尾河扶住树干,身子微抖,缓缓起身:“他虽好色,但罪不至死。你们凭什么杀死他!”
银牙微咬:“那你就杀死匡泽泄愤?”
“不错,我要杀死他,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西尾河狞笑道:“血尽而亡。哈哈哈。”
这一声落,让宿沙气息紊乱,她两臂抑制不住的发抖,呼吸渐重,是这薄雨太密空气太过稀薄,还是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中逃脱出来的魔鬼让人惊恐。
雨水顺着她的额际滑落,所过之处如冰寒彻骨,她目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眸底已泛出冷冽杀意。
宿沙哑声切齿:“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
“南无阿弥陀佛。”西尾河阖目念了声佛号,拿起佛珠轻轻捻动:“师父早就说过,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我若想活就行下大善,我若想死就做下大恶,死后永不超脱。我一生从未杀过人,心念从善起,至善终,皆是为了我的弟弟,他行了太多的恶,怕是我做尽善事也无法弥补,可我依然愿意去做。自小他就被歹人掳走了,我寻了他许久终于寻到了他,我这个做哥哥的却无法给他他想要的权势地位金钱,他想要追寻的恰恰是我想要放弃的。”
“我没功夫听你讲这些!”
“呵呵。”西尾河淡淡一笑,毫无感情:“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跟我杀匡泽时一样。你渴望用我的死去祭奠他......”
宿沙未等他把话说完,扬袖一掌狠狠甩出,硬是将他甩出几丈开外,身子重重跌在树林之外。
一道鲜血自口中喷吐,西尾河趴在地面,挣扎着想要跪起:“呵呵,”他笑道:“你也没参透,杀死我,解决不了问题,匡泽已经....”
话音被随后来的第二掌生生截断,只听得“啪——”的一声,西尾河再次被摔了出去,跌落在湖边几尺处。
平躺在地面,西尾河仰天而笑:“就算你杀死我,他也回不来了。”
银鳞索把弄在指间,宿沙自林中疾步而出:“我今天就叫你尝尝血尽而亡的滋味!”
说罢,手间使力,银鳞索瞬间张开密鳞,被夹住的断发在一瞬间随着雨水的洗涤飘落在地。
乌云渐薄,渐飘渐远,恰有一道月光自云中射出。
银色幽光骤现,耀出浓重的杀意,宿沙紧盯着西尾河,一步一步逐渐逼近。
西尾河淡淡侧头,看着如修罗炼狱般的宿沙,轻轻一笑,淡如清风。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就是: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上。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宿沙,是通缉令上的画像,只一眼,此生便无法忘怀了。
当时以为那种强烈的感情叫恨,现在看来,应该是夹杂着喜欢吧。
喜欢看她清冷的眼神,喜欢她对自己的研判,那般专注和用心,想到此,西尾河嘴角轻扬。
喜欢她一剑刺死宣于亦,爱憎分明。
喜欢她方才在湖中沐浴时轻松自然的笑。
他甚至喜欢银鳞索卷住她头发时她怒极了的神情。
当宿沙走到西尾河面前时,他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放松,柔声道:“宿沙,能不能让我说出最后一句话。”
“不能!”她毫不留情的拒绝,随后用银鳞索缠住他的脖颈,用力抛上天空。
杳卢和岑风恰在此时寻到了湖边,看到了让他们惊讶的一幕。
雨渐停,寒意凛凛,宿沙披散着头发,中间似有残缺,厚度密度与两边甚是不同,她一身衣衫已被雨水浸湿,手臂处衣袖紧贴肌肤。
此刻的她正手执银鳞索将浑身血渍的西尾河卷起,抛向半空,脸部朝下。
待到西尾河下落时,宿沙极快的挥动银鳞索的索尖,在西尾河的腹部划着。
那速度太快,只见银光闪烁,光影闪动,单凭肉眼根本辨不清宿沙在做什么。
岑风安静的站着看了看,随后问杳卢:“她在做什么?”
杳卢深瞳一紧,片刻后答:“刺穿西尾河。”
“什么!”岑风喉底一滞,再次回眸望去,脚步不由自主向宿沙走进几分。
果然,隐隐可见肉片乱飞,血腥味渐浓,宿沙素白衣衫也被血滴染了色,自肩膀处,一片猩红。
银鳞索越来越快,西尾河下落的速度仿佛被控制在一个特定的范围里,任由宿沙搅动着他的肉身,搅烂了他的内脏。
直到银鳞索的穿过了西尾河的身体,在他后腰处露出了银红色的尖头时,宿沙才停了下来,一个用力,狠劲自他身体抽出银鳞索。
西尾河第四次重重的摔落。
他趴在地上,四肢不停的抽搐着,嘴里不断的往外涌着鲜血,两只眼睛瞪得极大,好似虚望着什么。
他手指微弯,抠着湖边潮湿的土地,仿佛想要用力站起,却无能为力。
“我...”他喉底低低吐出这个字,可气息微弱,终没能说完。
“还没死吗!”宿沙冷冷低眸:“那就慢慢品尝血尽而亡的滋味吧。”
说罢,她沿着湖边朝南走了几步,屈膝跪下,将银鳞索放在身边,开始动手挖着土。
岑风回头:“她在做什么?”
杳卢四下张望,而后回道:“不知道,但是,很奇怪,没有看见匡泽。”
岑风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去看看。”杳卢一个飞身,消失在身边的树林中。
待到杳卢发现了匡泽的尸首后,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走上前,细细查看了匡泽的死因,杳卢明白为何宿沙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西尾河了。
他沉沉一叹,抄手将匡泽的尸体抱了起来。
宿沙不哭不闹,一脸沉静肃冷的挖着,很用力,很专心。
因下过雨,又是湖边,泥土潮湿,坑不一会就挖好了,杳卢将匡泽轻轻放下,宿沙拿起银鳞索,起身在湖水中清洗干净后,放在匡泽的手边。
再次跪倒,宿沙将周围的泥土重新推入坑内,一点一点。
岑风也赶了过来,同杳卢一起,亲手埋葬了匡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