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十二章 旧话表露昔日情,药方泄露腹中伤(1 / 1)
寥寥星辰,寂寂山谷,点点火光,犹如一条火龙,贯通峡谷底部,另有残破不堪的营帐,如同一路溃败的江山城池,在烈火之中化为一堆废墟,命运的手于无声无息间翻弄了风云。
两军对峙,山风鼓鼓,硬将军旗甩动的猎猎作响,夜色渐沉,阴重灰暗的谷中,乌压压一片遮盖住峡谷后段所有的甬道。
胜负一分,杳卢便传信给岑风,岑风下令,今晚子时之前,所有统国将士穿过峡谷与淳子诺会师。
尘荞当仁不让,策马于阵前踏出几步,唇角微抿,眸中杀意凛然,万物噤声。
宣于亦沉冷的看着尘荞,身后大军并肩接踵,以盾护身,围成圆心阵,将宣于亦守护在阵型最中央。
而在宣于亦的身后是统领一千风士的淳子诺,还有隐藏在树林中等待时机一击必杀的杳卢。
这场战,犹如狼入虎穴,想要偷敌却反被群虎困之。
“宣于亦!”
尘荞收缰勒马,一把红缨枪,尖指前方:“若你投降,我以瑞国女皇之名向你承诺,今日战场之上所有宣国的将士都将完好无损的返回自己的故土,若你硬要顽抗到底,那我尘荞,誓死奉陪!”
宣于亦冷笑道:“你怎知我无法反败为胜。”
尘荞喝道:“困兽之斗伤害的只能是无辜的将士,你堂堂宣国皇子,打着为民护国的旗号招揽铁血六骑,如今却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们葬身杀场,你于心何忍!”
说罢,尘荞话锋一转:“将士们,你们的殿下为了己欲拿你们作为他成功的垫脚石,你们甘心吗!谁没有父母,谁没有亲人,谁不想老有所归,善终在自己的家乡!我尘荞指天誓日,若你们放下兵器,化解这场浩劫,我保证不动你们分毫,平安将你们送回故乡!”
尘荞的煽动力如同她为国君时的震慑力一样撼动人心,情深意切却又字字铿锵,让在场所有的宣国将士执盾之手恍惚间松动半分,坚定的眸心闪现丝丝动摇。
宣于亦低头望着周身舍生护己的将士,心中感叹,他沉思片刻后,抬眸问道:“瑞国女皇的话本王姑且信之,那统国呢?”
话音刚落,只听得尘荞身后一片骚动,原本并排的将士纷纷向两边躬身退让,露出一条平坦之路,有两人正信步走来。
“统国同瑞国一样!”走来之人,着银色锦袍,面若冠玉,施施然彬雅如春,他声音清朗,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心安,黑夜在他淡笑的唇角缓缓化开,火把映在他清澈的眸心,只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便聚焦在他的身上,而他仿佛生来就习惯了这种瞩目,丝毫不觉异样。
宣于亦凝眸望去:“你是谁?”
那人笑意不减,脚步未作停留:“统国太子,统聿。”
宣于亦目光在统聿脸上一顿便向后一带,望见了一抹朝思梦想的倩影。
“宿沙。”他自唇边低低自语。
宣于亦再次见到宿沙,肃冷的容颜依旧如昨,恍若刚刚离开亦王府,正堵着气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一脸冷情的看着自己。
他很想跟宿沙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不要离开我,可在要开口的霎时脑海里紧绷的那个问题挣脱出来:她爱着统聿。
在他请旨之前,相里凌曾对他说过不要离京,离京必亡。
必亡。
纵然如此,他也要一试,他不相信以他之力还敌不过统聿,他要争一口,争给自己看,争给宿沙看。
可事实证明相里凌是对的。父皇也是对的。
立他为太子只因他有着爱民之心,而非军事才能。
宣于亦深深望着宿沙,黑瞳紧紧抓住她回视的目光,一言不发。
还记得她刚来亦王府时问过自己:“若我是来灭世的,你会如何?”
说这句话时,宿沙有些感伤,仿佛跋山涉水寻觅的甘泉变成枯井后的失落和年复一年枯井布满沧桑尘埃后的怅然。
她身上有种灰蒙,像极了夜明珠上浮动的尘雾,让人见后想要用手轻柔的擦拭,用心的呵护。
宣于亦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一双眼睛那般深的扎在宿沙身上,脚步一动,他径自从战车上走了下来。
步子稳缓,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宿沙。
见到王爷如此,宣国的士兵们阵型松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
这一刻,万籁俱寂,只余宣于亦战靴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待到走至宿沙身前一丈处,宣于亦胸中泛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几不可查的颤音被他隐藏在喉底:“你曾问我,若你是来灭世的,我会如何,你可还记得?”
宿沙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声音变得柔和,柔和到宣于亦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我怎样回答,你才会跟我在一起。”
如此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竟有些示弱,让宿沙怔了一怔,这可还是当初那个霸气的宣于亦吗?
见她不答,宣于亦眸中映着的火光深亮温凉:“宿沙,我从不相信感情可胜过百姓,半年前,你问我,我的选择是百姓。现在,你再次问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选择还是百姓。只是,今日一役,我非死不可,死之前,我的愿望就是能再见你一面,问出这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那我也就瞑目了。”
几万将士,沉静以待。
宿沙一动不动,只潜静回望,须臾后道:“我永远都不会跟你在一起。”
话一入耳,宣于亦眼睛微眯,原本挺直的脊梁更加直挺,他目色默然,转而仰头大笑,笑声酣畅却凄凉,惊起谷中栖息的鸟儿,展翅腾飞,纷纷涌上天际。
“永远。”他一字一顿自牙关吐出:“好一个永远。”继而冷嘲般的一声笑:“如此,我倒也瞑目了。”
言毕,他眼睛中闪过一道寒芒,指间一动,一柄软剑自腰间抽出,剑身幽冷泛起银光,因速度极快,让人只觉几个闪影自眼前晃动,看不分明。
宣于亦脚底微动,足尖用力一点,飞身刺向岑风。
岑风不躲不避,稳如泰山立在宿沙身前。
宿沙瞬间凝眸,真气灌满周身,她一个闪身将岑风拉于自己身后,左手一挥,自身旁将士手中夺下寒剑。
真气凝注剑身,靠着强大的控制力,宿沙一甩衣袖,仿佛无形的手推动剑柄急速刺向宣于亦,空气被撕裂,如电击长空一般,划出让人惊恐的幽蓝。
在那一刻,剑尖尚未触及己身的那一刻,宣于亦笑了,笑的极轻极浅,云淡风轻般的释然和轻松。
骤然收力,他刺出的那柄剑没有了助力,瞬间下坠,直插地面。
而宿沙那柄剑,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方向和速度,在霎时间刺入宣于亦的心房。
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自寒剑剑身流淌,宣于亦踉跄着倒退两步,唇角笑意明显,一手摁住插在心口的剑,一手指着岑风:“你要遵守你的承诺,善待宣国子民。”
岑风点头道:“我保证。”
随即宣于亦侧头看着宿沙,眸底眷恋深邃如海:“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若不能为你而生,我甘愿为你而死。”
说罢,他两手用力,狠狠将插在胸口的剑再刺进去几分。
身体摇摇欲晃,前仰后倒,终是双膝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把长剑,贯穿整个胸膛。沸腾的血液渐渐凝固,心脏停止跳动。
宿沙冷冷的看着,或许,这样是这场战役最好的结局,一人死,万人无伤万人生。
天京城内,皇宫之中,文德殿里。
闷热的风卷了暑气四散轻扬,虽是傍晚,夜幕渐落也未能带来那期盼已久的清凉。鎏金重彩的宫殿,庄严辉煌,几个宫女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大殿内摆放的物品,太监们轻手轻脚的端着木盘,跟在一个清秀公公身后,低头俯身,一双眼睛只垂落而不敢四处乱瞄,生怕一个不留神失了性命。
那清秀公公步子走得不快不慢,许是在想事情,也低着头,不急不缓的迈步前行。
殿内香炉焚着,溢出清袅浮烟,沉沉缓缓,四散开来。
清秀公公绕过文德殿的几个廊柱,按照惯性往殿后走。
雕龙刻凤的墙壁在飘渺的纱幔中若隐若现,潺潺的水声清灵如莺鸣,偌大一个素白玉莲灯悬在浴池之上,水雾氤氲让人辨不清去路,原本闷热的天更添几分潮气。
清秀公公脚步一顿,抬起头来朝泉池深处探望几下,轻声道:“皇上。”
雾气深处仿佛有团身影,那清秀公公迟疑了片刻,再道:“皇上——”
“嗯?”里面传来一声低闷:“何事?”
那公公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启禀皇上,该上药了。”
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过来吧。”
泉池边上零落着水珠,地面湿滑,清秀公公放慢脚步,一点一点向身影靠近。
走了数步,便看见了宣于丘阖目而歇,静躺在角落里,他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副雷打不动的深眠状,却在清秀公公靠近他的刹那间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在他眸间急闪而过,射向公公。
那个清秀公公就是统聿戴着□□假扮的小太监,他似是受惊一般的浑身颤抖几下,而后如释重负的叹气道:“玉儿以为皇上还要再假寐一会,没料到......竟吓了玉儿一跳。”
宣于丘笑了两声:“玉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轻了。”
心里陡然一惊,却在面上转出一抹清笑:“那还不是想着让皇上多睡会,别惊着皇上。”
宣于丘缓抬眼皮,略带几分宠溺的看着玉公公:“若玉儿是女子,定将这后宫的群芳都比下去了。”
垂眸羞赧一笑:“皇上又说笑了,玉儿哪比得上娘娘......”
话还未说完,脸颊一热,玉公公瞬间抬眸,只见宣于丘正痴迷的望着自己。
糟糕,□□虽薄透,但比起旁边的肌肤终归有厚度,若是宣于丘顺着摸下去......
玉公公娇嗔一笑,一把握住宣于丘的手,美目柔潋,撩人心扉,“皇上,身子要紧。”
宣于丘瞬间清醒,收回手笑道:“你的脸总是让朕迷乱,是不是朕老了,越发的开始回忆过去。”
见宣于丘要起身,玉公公忙探手搀扶:“皇上说哪里话,在玉儿眼里,皇上正直壮年呢。”
“你啊。”宣于丘沉沉一叹:“这些奉承话都是小李子教你的吧,也不教你些好,朕宫里的这些个奴才都被他□□成一个模样。”说到此,宣于丘扭头看向玉公公:“唯有一个玉儿,是这数十年来,朕最满意的。”
玉公公笑颜一展,说不出的美丽:“皇上又说笑了,玉儿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这一笑倒叫宣于丘一惊,玉公公方才说笑时的那股子清灵和秀丽,像极了萨姑。
宣于丘呆呆的看着玉公公,眸心恍惚掠过一种情愫,是愧疚,是怅然,亦或者是疼惜。只是宣于丘是个谨慎的人,他在瞬息间就收敛了心思,摁住玉公公的手在暗暗使力,借助他的依撑,宣于丘自浴池中小心走出。
这不是统聿第一次见到宣于丘腹部的伤口,却每每见每每目惊骇然。
原本像是栗子一般大小和颜色的伤口,在逐渐向四周扩大,鲜肉由红转黑,远远望去似是一个深色的洞,现在再看,那伤口已经变得如同碗口一般,腹部肌肉在腐烂溃败,宣于丘前行一步,就会有几许肉丝挂不住,飘落在池边,留下恍若蜈蚣般的细肉丝。定睛再望,透过皮肤这个外在看到内里,那晃晃颤颤的该是肠子吧,被一层薄薄的黑色覆膜兜住,细观之,内脏也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统聿有些看不下去了,将视线收回,待其他太监帮宣于丘披好衣物,扶他坐上软椅后,统聿开始为其抹药。
为保统聿安全,那双焠鳞宿沙给了统聿。
因为宣于丘相信玉公公,所以药材的熬制都是经由他的手,众目睽睽之下,统聿无法下毒,所以,聪明睿智的他用了一个谁都料想不到的法子。
那就是把淬鳞藏在了放水的管子中。
不论宣于丘吃多少解药,抹多少良方,只要他泡泉池,就一定会沾染上淬鳞的毒。
冥冥中皆有定数,统聿只知宣于丘受伤,却不知因何受伤,他查了太医院给的药方,几乎都是解毒的草药,统聿心下料定宣于丘是中毒,既然太医要解毒,那他便想着让宣于丘的毒再毒上加毒。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宣于丘的伤是因为二十年前萨姑用逆麒伤了他,二十年后触碰到淬鳞引发的旧患。
真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你绝活不过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