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一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只有各寻其志(1 / 1)
相里凌静静站着,沉默不语。
伊岐负手站在窗前,淡看院内的翠色暖景。
屋里的安静,让经过此地的风也顿感气氛的压抑和阴沉,不自在的悄声遁走。
相里凌轩眉一紧,“伊相,殿下厚爱,臣......”
“我只关心你的决定,”伊岐沉声打断,“殿下把你召回,是想留在身边,加以重用,可我知你不愿流连朝野,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去当都管。”
相里凌眸间略含深意,望着伊岐说道:“相里此生,唯伊相一知己,人生已无憾事,士为知己者死,莫说是参政,便是性命,相里也愿奉送。”
伊岐侧头望向相里凌脸上的笃定,轻声道:“若你不愿,于此事,我自当尽力阻拦。”
“殿下睿智,做事必谋定而后动,这次调相里回上域,定然事出有因,伊相与殿下交好,不要因为相里而生了嫌隙。”
伊岐沉默片刻,转身走到相里凌身旁,伸手将一个玉符送到相里凌面前,沉声说道:“若是有一天,你想要离开,凭此符便可出上域。”
相里凌深深的望着伊岐,缓缓抬手,接下了玉符,细细描绘符上的纹路。
待到相里凌离开,伊岐站在窗前望着相里凌彬致雅然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相里,不要背叛我。”
翌日早朝后,伊岐轻抬锦袍前襟,缓缓走下殿前的台阶。
“伊相,”伊岐身后的一个大臣疾步喊道:“伊相请留步。”
伊岐转身,淡然看向来人,微微一笑,舒声说道:“原来是林尚书,不知林尚书有何事?”
林尚书轻轻捋了捋胡子,喘了口气说道:“听闻太子殿下身体抱恙,本打算几个老臣前去探望,可圣旨严令不传召不得进太子府。这朝中的大臣对太子的病情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听说太子近日只召伊相前去,不知殿下病情可有好转?”
“林尚书有心了,太子殿下无恙,只需静养即可。”伊岐略微颔首,淡笑如风。
林尚书含笑看着伊岐,“这下老臣就放心了。伊相年少有为,堪为国之栋梁,得太子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尚书缪赞。”
“老朽近日重金购得一方墨宝,若是伊相无事,可否来老朽府中观赏品评。”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儿女亲事,伊岐听后温朗一笑,“若天下无事,则在下无事,在下倒是希望能百忙之中抽空去林尚书府上拜访,只是太子殿下有令,水库之事需日日督查,水灾之事需时时上报,还望林尚书见谅。”
林尚书哈哈一笑,点头说道:“国事为重,伊相辛苦。”
“为国分忧,为臣之道。”
“伊相请。”林尚书抬手示意。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伊岐唇间掠起一丝笑意,轻抬前袍,步履稳健,从容而去。
林尚书望着伊岐的背影,望着这个从礼部到吏部再到户部,最后到中书省一步一步沉稳向上攀爬的年轻俊才,心中感慨万千,除了兵部,这个冷静俊雅的年轻人竟是将一切打点的滴水不漏,处事严谨,行事小心,言谈圆滑老练,举止优雅不凡,是招纳成婿的最佳人选。
只是啊,林尚书轻轻摇头,只是这个年轻人跟太子殿下走的太近,竟是连婚事都随了太子殿下的性子,任性妄为,延误韶华时光。
————————————————————
回到伊岐送给相里凌的府邸,相里凌静静的站在凉亭内。
了儿轻轻走到相里凌身边,将墨扇递送到相里凌面前,笑道:“公子往常扇不离手的,怎么今儿个忘了?”
相里凌自嘲的笑了一下,接过墨扇,手腕微动,扇面潇洒绽开,温朗如水,优雅至极,“还是我的了儿心细,我外出半日竟是没有丝毫察觉,看来,习惯也是会更改的,原本不离手的墨扇离了手,却也无半分不适。”
了儿温柔一笑,“呵呵,公子今日是不是又碰见那个女子了?”
相里凌略微讶异的望着了儿,“哦?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公子只有在想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如此唏嘘感慨,往常的公子都是闲适自在,好似没有什么烦心事能扰了公子,第一次了儿见公子烦忧是那晚公子和伊相把酒言欢后,自那次后了儿没有再见到公子为何事烦忧,直到不久前那位姑娘在泉溪池留下了一洗尘心四个字,所以了儿才有此一问。”
相里凌深深望着身前的池水,思绪飞扬,依稀恍惚间,那个女子的身影淡出在眼前,素手翻转,轻挽剑花,身形轻盈,剑气傲然。
相里凌无声一笑,细长的眼睛轻轻眯起,摇扇之手潇洒一收,扇面回拢,“原来,心再坚,意再绝,也会因为时间而淡逝。”
“公子的话,了儿不懂。”
相里凌温雅一笑,看着了儿,“不懂才是幸福。”
了儿开心的笑了笑,“了儿不知道什么不懂才是幸福,了儿只知道要是公子饿着肚子,那一定不是幸福。”
“哈哈哈。”相里凌轻松的笑了起来。
入夜,相里凌持笔坐在案前。
笔锋吸满浓墨却悬于纸上良久,夜色渐渐浓郁,由淡转浓却无法加重执笔力度,无法将笔锋再压低一分。
相里凌紧盯着面前空白的纸,轩眉一抹淡愁,隐在眉心那颗黑痣间。
那女子便是宿沙,统聿已有疑心将自己安置在身边,伊岐与统聿因自己而产生争执,王爷可以从中离间。
这些消息,自己都应该付诸纸上,告诉宣于亦。
相里凌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笔,眉间紧蹙。
为何心底会有一丝不愿,是茶楼里她淡漠冷然的神情、花苑里流露出的才情、水库布建时言谈间的聪慧、举剑题字时的傲然,还是初见时他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谨慎、华池边把酒笑看天下时的洒脱、诗会上内敛于心时相视一笑的默契、棋盘上隐而不发伺机而动时的了然。
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扎根在心底,一个是尚未长成的毒花,一个是已经参天的大树,流连在各个城郡何尝不是一种逃离的办法,只是,记忆是挥之不去的雾气,就那么淡淡的、轻轻的蚕食着原本坚定的心、执着的信念。
笔锋依然悬在纸上,未有落下一分。
相里凌嘴唇微抿,眉头越来越紧,执笔之手的青筋渐渐突起。
瑞国女皇虽有能力却输在国力不强,若她妄图称霸,只怕统国和宣国都会挥师南下,统国皇帝重农抑商,唯有一个太子却身体时好时坏,即便文有伊岐,武有淳子诺,将来恐怕难以堪当大任。只有宣国,相里凌深深望着笔锋,只有心系天下苍生的宣于亦,是停止动乱最有实力的明主,只有跟着宣于亦才能施展自己才华和抱负,只有王爷才能唯才是用,求贤不问出处。
只有王爷!相里凌硬生生的压下手中的笔,将笔锋的墨晕染到纸上,化为一滴墨泪。
要记得自己当初的抱负,相里凌奋笔疾书。
要记得王爷才是自己要辅助的明主,相里凌咬着牙关,狠下心在纸上挥洒着墨迹。
眼前的白纸好像那个白色冰冷淡漠的女子,纸上的字仿佛跳跃起来绘成他深睿的眼睛,洞察一切、了如指掌却依然选择放自己一条生路,只因为,相里凌写字的手微微发抖,只因为自己是他的知己,他知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纵然他效忠的是统聿,纵然自己选择背叛他,他——也要让自己活着。
活着......
相里凌手底一僵,笔无力的跌倒在纸上,碎墨横飞,笔锋划乱了刚刚写好的密函。
望着眼前的凌乱与不堪,相里凌苦笑了一下,轻轻拿起薄纸慢慢放在燃烧的烛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