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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路宾猛然拉开军械库的门,莉莲张弓搭箭,疾电箭擦着门缝,急速飞出,却撞上门外钢板,悄无声息地消失。一声刺耳的尖响过后,钢板突然移动起来,越来越快,隆隆向前撞去,眼看就要将所长压成肉饼。莉莲别无选择,只得慌忙闪躲。伴随着巨大的闷响,一车钢板撞上对墙,砸出满天尘埃。
路宾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忙不迭扑向洞开的房门,刚要射击,就被人一把擒住,双手被扣,无法动弹。下一刻,大队人马已然冲进室内。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莉莲,对准路宾。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站在他们面前。
毫无悬念的战斗。
莉莲万念俱灰,一发火球在掌心中渐渐熄灭;路宾把枪扔掉,刚举起双手,就被人踢中膝弯,当场跪下。队长卡尔看着他们,嘴角上翘,不知是赞许他们顽强的抵抗,还是嘲笑他们徒劳的挣扎。
中将卡尔踢了踢皮靴,举起手枪,枪口对准莉莲的眉心,缓步上前。纵然是胜券稳操之际,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短短十分钟内,自己的精锐部队死亡六人,怎么也不能说是值得夸耀的胜利。
莉莲一点一点后退,嘴唇翕动,用拙劣的语言说道:“放过,放过,我弟弟。”
卡尔冷笑。背后传来路宾的闷哼和咒骂。三个人在狠狠地揍他,然后把他架在墙上,扒开他的双腿。有一个人正活动着脚踝,双眼盯着他的胯下,像是在瞄准。
莉莲脸色发白,恐惧爬上她的眼睛,残忍地挖出眼泪。卡尔哈哈大笑,笑声阴冷可怖,像是地狱里咆哮的风。他享受这种征服感,要不是这女人太过危险,他很乐意把裤子脱了,用尽各种手段,干上三天三夜。
可惜,没空。
枪响。
路宾紧闭双眼,想象淋漓的鲜血溅上自己的脸颊,可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睁眼,看见莉莲并未倒下。那一边,卡尔微微皱眉,他见到了,一瞬间,一个如风一般的倩影掠过,竟生生用手,挡下了那颗子弹。
谁?!
不须多问,闪念间他已知晓,那是令人战栗的记忆,在另一个可能的未来,一人一剑,弹指间已将舰船内一队特种兵全灭的恐怖与杀戮之名。居然那么快就又来了!卡尔心里升起一阵彻骨寒意。“全体射击!”他大吼一声,向军械库的深处指去。自己毫无犹豫,对准莉莲,又是一枪。
干死她!
已然晚了。
子弹射进了天花板,剧烈的疼痛传来,他见到他的右手落在地上,扣紧了扳机,却再也没有子弹出膛。卡尔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惊惶,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使用连发,为什么会想到发泄*。他左手一抖,抽出腰间匕首,奔上前刺向莉莲,所长女士身形一晃,刀锋划过空气,什么也没有砍到。卡尔连刺,莉莲脚步急闪,连连躲开,竟越来越行有余力。
杀了她,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中将卡尔泛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急切和怒火,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分明亲见自己的子弹将她的胸膛打穿搅烂,亲见她的尸体在钢铁的通道中发白腐烂,为什么她还在这里,还在这里活着?从来没有人在他的枪口下逃脱的,从来没有,这家伙凭什么是头一个,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心知自己伤重,不可恋战,大吼一声,忽然飞起一脚将莉莲踢出,紧接着举起匕首,就要将其奋力掷去,左手却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谁敢妨碍老子?卡尔盛怒回头,看见那个本要被手下一脚踢爆下体的男人在他身后,像是拖油瓶那样挂在那里。他极其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大吼一声举起匕首当头劈下,纵然是左手使力,他也有十分把握,将对手头部像西瓜那样斩为两半。
路宾侧身,竟然堪堪躲过。右边的衣物被撕出一条从肩至腿的大口,皮肉上一条醒目白线,却无鲜血流出。卡尔只觉头晕目眩,脸上浮起阵阵黑气,情知自己无法支撑太久,不禁恼怒已极,再拼力直刺一刀,刀刃终于入肉见血,却不巧刺中肋骨。他拔出匕首,再一次当胸刺下,路宾忍着剧痛,死死握住刀柄,肌肉暴起,胸口伤处鲜血狂喷,刀尖在肌肉里来回搅动,终不能直入心脏。
“死神,死神!”
卡尔一时不能得手,却已听见身后手下声带恐惧的嘶吼,便一脚将满脸血污的路宾远远踢到墙头,接着,他奋力一掷,匕首朝着莉莲倒下的方位飞射而去,武器库的深处,果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卡尔冷哼一声,似是放下了心头重石,回头看去,卡尔的视线撞上那个纤细侧影,看见它手中的一根锈蚀铁棍,看见它周身鲜血染满衣袖,染满胸口。手下们在射击,射击,在昏黄的灯光下精准地射击,射中心脏,射中颈项,射中面门,他为他们卓越的军事素养而自豪,火力压制几无破绽,十人协同如一,什么是精锐,这就是精锐。
可射不倒它,不能让它停步分毫,更遑论力竭倒下。
子弹无情地穿过它的身体,爆开无数细碎的皮肉和淋漓鲜血,可就在同时,它也无情地收割队员们的生命。刺、劈、砍,身形有如鬼魅,在十个人中穿梭,踏足如雪,所到处血沫飞溅,铁棍虽锈,断口处锋利如刀。仅仅过了十秒钟,仅仅两个人倒下,在另一个未来埋下的血色阴影已然超越理性,残存的士气像是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终于颓然而倒——
“死神,死神!”有一个年轻队员大喊大叫,丢下这个时代引以为傲的高速*,抱着头朝着门外奔逃,他们纵然训练精良,知道如何对付最可怕的人类,却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鬼魅。
“毙了这个懦夫!”卡尔大吼,立即有一颗子弹要了逃兵的性命。“肉搏!”他命令道,队员们如梦方醒,抛下枪械,纷纷拔出匕首怒吼向前,把它包围。卡尔看见胜利的天平又回到自己这边,刚松口气,突然间胸口一冲,喉咙里涌出鲜血泡沫。
他的肺破了。
他捂着胸,看见身后,路宾因为愤怒而发抖的枪口。
“纳命来!”
曾经怯懦的学生厉声吼叫,子弹刺破虚空倾泻而来,诉说着持枪者无边的愤怒,顷刻间将他打成筛子,直到*用完。卡尔被巨大的冲击力推至墙边,血汇成小溪流向四方,狰狞的脸上仍旧狂笑不止。
下一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侧头一望,笑容呼吸间便消逝不见,他要破口大骂,却再吐不出脏字来。
女人都是骗子。
这是卡尔脑海深处浮现的最后意识。
另一边,队员们聚拢在一起,几柄匕首,顷刻间已将锈铁长棍打落在地,他们狞笑着,看着面前的猎物。是个女的,深蓝色的头发,被枪弹蹂躏变形的面容,雪白的肌肤上遍布伤口,血从每寸皮肤里滴落,赤手空拳,衣衫褴褛,毫无防护。他们举起匕首,就要挥手刺入,却发现她的眼眸聚焦在几米开外,嘴角露出一丝释然而无奈的笑。有人察觉身后炽烈的蓝光,感受到自己的毛发根根竖起,大惊回头,竟看见一束缠着电火的光箭,向他们激射而来。
“我的神啊。”
一声巨响,将队员们最后的惊叹淹没。室内亮起灼眼欲盲的光,地板全在摇动,一个装武器的柜子摇晃着倒下,各种枪械撒了一地。到处是焦黑的血肉,还有破碎的肢体,恶心的气味充斥空间。莉莲踢开散落地上的枪支残片,脸上挂着疲惫的笑意,右手将一柄做工精细的匕首插在腰间,走到路宾身前,慢慢蹲下。弟弟已经半躺在血泊里,胸口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冒血,可是胸膛仍在起伏,手臂仍在挪动。
他看到了她,苍白色的唇上,露出淡淡一笑。
他们面前,爆炸的中心点,坐着一个破碎得无法形容的人,除了伤口还是伤口,除了血污还是血污,无法分辨头脚四肢。有那么一瞬间,路宾不知道那是人,还是一团混杂的血肉。然后,金黄色的柔和光芒升起,把四壁通明照亮,宛如地狱中的一团圣火。
“谢谢。”
他听见老姐的声音了。光芒渐渐熄灭,琴斯毫发无伤地从火中站起,却又虚弱地倒下去。莉莲奔去,扶起她,抚着她的脸,“谢谢。”老姐重复了一次,带着哽咽,带着感激,音调颤抖嘶哑,忽高忽底,几乎失却对自己声音的控制——路宾低下头,不愿看她的脸,那里一定挂着无法控制的表情。就在刚才,就连莉自己,都已经完全绝望。二十多年了,不管遇上什么,莉从来没有绝望过啊。
“在雅玫的时间倒流魔法之前,我见到你们惨死过一次,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第二次。”琴斯说。
“你不该为了我们,而……你知道么,你杀了那么多人,飞船上还活着的乘员们说不定会报复你。也许他们对你的不死之身没有办法,但是他们对赛特不会客气,你们若是要一同回去的话……”
“那……我还是舍不下。”
琴斯睁着苦涩的眼睛打断道。她的瞳孔闪烁,仿佛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莉莲沉默不语,看着琴斯自己兜起简单的几块布充作衣服,坐起来。
“回来吧,别去了,”路宾捂着自己的伤口,不知觉间,已走到昔日伙伴的近前,“那些人为了所谓宏大的目的,可以把自己人都杀掉的,不能相信他们。虽然赛特可以信任,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啊。”
他伸出手来,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坐倒。五指缝里,全在滴血:“琴斯,别去了,好么?和我……们在一起。”
飞船的警报声响起来,反反复复地,只重复着飞船起飞,各人就位的指令。看来他们不知为何待不住了,希望早些升空,好快些将病毒的种子撒向大地。路宾看着琴斯,他看见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许犹豫徘徊的光芒。
“不。”她低下头,回答道。
路宾舔着嘴唇,还想做些挽回,可看着她,语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连贯:“琴斯,我……我愿意用我的整个将来,去弥补过去的过错。我不想犹豫彷徨下去了,我要做个真正的男人。我发誓,若是……若是我决定下来,就要用自己的全心全意去做,全心全意地……待你好。”
“不用了。”她忽然像是决定了什么,笑着摇头说,“你本来就没有过错的。要是我刚进沙漠里的时候,不为了要维持自己普通人类的形象,而每日多花掉一人份的水粮的话,恐怕我们就能安然地走出去,也不必这样闹。说到底,要怪还是怪在我的头上的。可我那时却像个小孩子一般,要强求你的大公无私,却是我的不对了。”
飞船的警报声还在重复,整个船体开始有轻微摇动,接着便响起巨大的轰鸣。莉莲看着语塞的路宾,平复了几乎崩溃的表情,在一旁偷笑。弟弟的脸色很糟糕,但是明显神志还清醒着,并因此而承受了刚才在言语上重大的打击——可惜,现在想做任何事都已没有意义,在那一刹那间擦肩而过的人,便终究是错过了。
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那么,琴斯,保重。”莉莲拍了拍路宾的肩膀,走到琴斯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两位,保重。”有着深蓝长发的女孩朝他们笑着挥手。那笑如此灿烂,仿佛他们身处布满鲜花的原野,而非尸横遍地的战场,是午茶后随意简单的告别,而非相隔两个宇宙和千万光年,一辈子永不相见。她站起来,理一理头发,双手并在身前,低眉垂眼,微微地鞠了一躬,尔后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道:
“这一生,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