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1 / 1)
可惜。
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闭上了眼睛。路宾握住莉莲的手,掌心里沾上温热的鲜血。她的手苍白无力,脉搏渐渐微弱,直到消失,蠕动的嘴唇平静下来,一点声息也无。他用手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
没用,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他骂着自己,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昏暗的灯光下,眼前有很多画面奔流跳跃,十几年的片断,如电影般一一闪过。是的,是的,自己什么也不做都可以,什么也不关心都可以,人来人往都和自己无关,只需待在原地仰望天空,便有干净的衣服套在身上,热腾腾的饭菜送入口中。他看见姐姐来回奔走,不知为什么而疲累忙碌,偶尔停下休息,父母还招呼着她,叮嘱她,要爱护弟弟,说:“那是我们家的希望。”
希望,希望……这二十一年的幼稚人生,今天,就要划下该死的句点。
姐姐听完这句话,摔下门扭头就走,而他还毫无知觉,以为这只是她一贯的臭脾气,还舒适地躲在床头,在二楼的窗口,看太阳东升西落,嘴上说着对谁都不伤害的话,脑中编织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虽有亲手实践,从来只是浅尝辄止,从未带着浑身伤痕,还要一路向前。
“二十多岁的人,原是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那句话,那记忆,一生一世刻在他心底。在沙漠里,伙伴琴斯看着他,一挥手丢下整袋的食物和水,和他分别时,说过那样的话,带着宁定平静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是看透一切,洞察一切的淡然。
废物。
虽然不说,但她的眼睛里,明显闪动着这两个字。站在逝去的莉莲身旁,他猛然间觉得难受,太难受了,自己居然能忍那么久,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女人看扁一生?难道这一生,只是被动地听从这个世界给他的指示和命令,而自尊从不在心里存在过么?冷。像是衣服被人全都剥去,全身*,高高地钉在墙上,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指点点。是噩梦么,是恐怖故事么?只要眨一眨眼,便一定会回到舒适的床上吧,流出些许冷汗,湿了床单,不过大声抱怨,唤来妈妈擦掉就好——回到学校,米切尔依旧嚣张狂傲,而自己,则仍拥着一群孤朋狗友,花着家里的供给,毫无忧虑地谈笑,从不愿面对一事无成的现实。
怎么可以逃避?!他闭上眼,背脊上感到真切的冰冷,那是飞船内墙上传来的触感,即便是捏痛脸颊也无法消除。他蹲下,右手轻轻摸过莉莲的脸,还有余温,还有湿润的触感,她的眼睛微闭着,泪痕犹新——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她最后的所思所想,生机既已在片刻间逝去,留下的尸体,总有一天会变得干枯冰冷,再也无法崇拜,无法依靠,无法躲在她的身后,陶醉在成片成片的敬意里。
“莉,请你安息,我终于明白你为何痛苦,为何奔忙,从不在父母那里得到生存的意义,便要自己在大千世界去寻求意义。旁人的漠视,却成就了你的自尊。只要是自己找到的东西,就会如珍宝般抱在胸口,握在手心,直到最后,也永不放弃;而我——”
他的心里充满悲苦,跪下俯身低头,给自己的姐姐,一次最后的吻别。尔后,他摸到身后的*。
我不甘心,不想放弃。
他站起来。
还没有去疯,还没有去闯。
他拉一下枪栓,脱下外套,瞄准,向斜上方射了几枪。
迷失在枯燥的现实中,迷失在小小的满足里,顺境让人慵懒,这狭小的空间,怎能禁锢自己的梦想。
他冲了出去。
人生啊,纵然毫不完美,平凡的人,也毫无登顶成功的希望。
可怎么样,也要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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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许久都无声息。
列维率着两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丁字形通道上的支路。借着疾电箭夺眼耀目的光芒,他们都看见了对面通道里的那一枪。乘着这刹那时机,卡尔的动作无可挑剔,出鞘,瞄准,扣下扳机,收回,全在一秒之内完成——只是,不知道“她”被干掉了没有。
气氛仍然凝重,舰长仍然心有余悸。他无法想像一个不足十人的队伍,会造成己方这样惨重的伤亡,我们究竟是在面对独立战争时身着破布的长枪队,还是佩有能量护罩的外星来客?这就是所谓的“魔法”么?林格看见的,真的只是冰山一角,然而更大的责任,还由于自己的决策,过于轻率了。
在早晨仅有四名成员参加的紧急会议上,拜洛向正副舰长及护卫官卡尔通报病毒实验成功的消息,七名受试者,包括三名之前捕获于谷底的探查者,还有四名后来在西研所抓获的工作人员,在注射了加强版病毒之后,男性全在二十四小时内大脑受损发狂而死,而女性及几个已方人员却安然无恙——那样的话,已经不需要新来的这一大票人当作试验品了。
杀了他们,就地处决。毕竟时间紧迫,再不升上太空,恐怕连接两个宇宙的通道就要关闭。下一次的开启,就会在至少几十年之后,舰上没人愿意在这里孤独老死。但如何处死,却有选择的余地。最简单也最保险的,是抢在这一群西研所的代表到达之前,即刻开启已大约修复完成的聚变发动机,驾驶飞船升上天空,将制成的病毒洒向大地,然后身为俯瞰这星球的冷酷神灵,坐视这个文明的缓慢毁灭——
我为何不作这样的保守选择?这个方案已由拜洛提出,卡尔也不作反对,李希则闭眼弃权。
舰长列维,扪心自问。为了诱他们入舰,还要花费心思布置陷阱,冒着风险出舱会面,这一切是为什么?
屏声凝息,墙角毫无声响,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有斑斑血迹。她一定是受伤了,然而伤情多重,能否反击,不亲身向前,实在是无法确认。卡尔一向枪法极准,比列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看他方才的举止,似乎也并非有十成自信——只有确认完了对象的死亡,他才会洒然现身,而现在他仍躲在暗处,让自己这一边先去探路。
还有十米。列维做了手势,让一名士兵先上。
两声短促的枪响,天花板上的应急灯,突然间熄灭了两盏,通道里霎时间变得一片黑暗。随后有什么物事,从支路猛然飞出,那名士兵随即开枪,子弹倾泻而出,打在其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右边!”列维大吼道,枪口一扬,几发子弹破空而出,锁住右手边的缺口,随后听见它们射入皮肤的闷响。
下一刻,有什么重物将他撞倒在地,肋骨断了两根,右手骨折,*被抛在一边,呼吸变得剧痛。他看见那是个*上身的年轻男人,胸口和腹部被子弹打穿,伤口巨大恐怖,肠子流出,但仍然活着,他手中的*,指向舰长的额头,眼睛睁得通红,唇边流下滴答淋漓的鲜血。
他在笑。
眼神脱却一贯的懦弱与迷茫,变得如刀锋般锐利,扫尽无由来的自卑,带着目空一切的自信,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就连自己注定重伤,注定被乱枪打死,都是事先算计好的一样。不要命的人,不要命的人……列维脸上的肌肉突然剧烈抽动,喉咙口像是被人掐住一般无法呼吸,他闻见粗重的呼吸,听见扳机转动的摩擦声,神经终于崩溃,突然涌上的恐惧让他拼命挣扎,大声嚎叫。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