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爷爷打开门,是小辑。
那天下午小辑帮爷爷做好晚饭后就回去了,之后又来了几次,大部分原因是来陪榆另外是和爷爷讨论水墨画,看得出来小辑和爷爷一样是十足的水墨画迷。榆在这段时间里也喜欢上了这些梦幻般的水墨画,有时候会呆呆的站在大厅里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直站得膝盖酸痛才意识过来。
小辑每次过来都会呆上很久,陪榆聊天,聊以往开心的事情,聊大厅墙壁上的水墨画,有时候甚至聊栩的事情。小辑似乎对栩的一切事情都很感兴趣,记下了所有榆口中关于栩的事情。
三年的高中同学让小辑和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起翘过课,一起整过老师,一起被罚过,一起做过无数的事情。然而,到了这个酷热的夏天小辑才发现自己第一次走进榆的家,第一次看到榆无助的样子。猛然发现短短的一年里面,昔日连接起来的桥梁已经快要断裂,两个人的距离居然拉开了那么大,那么陌生。
而那天早上,榆开打门竟然忘了自己是谁。
“小辑,好几天没来了。”爷爷说。
“嗯,今天下午刚好学校没课,所以就过来了。”小辑说,走了进来,“小榆呢?好些天没看到她了。”
“小榆在上面,刚刚醒。”爷爷说。
“哦--嘘。”小辑神秘地微微笑,示意爷爷轻声一些,踮起脚尖轻轻走上去。微躬着身体尽量使每一下落脚都不发出任何声音,企图突然出现在榆面前给榆一个惊喜。爷爷看着小辑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转瞬又隐没了。
榆起身走下来,将散在地上的相片捡了起来重新装回相册里。泪水滴下来打湿泛黄的相片。放好后钻进被子里,轻声抽泣。
小辑悄悄走进来,做好了的鬼脸在听见榆的抽泣声后放了下来,表情复杂地看着蒙在被子里的榆。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坐在榆的床边。哭够了,榆伸出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小辑。
“好点了吗?”小辑将凳子的后靠移到前面,双手压在凳子的边上故作轻松地说。
“嗯。”榆说,“今天没课吗?怎么有时间过来?”
“没课,过几天学校组织去实习。”小辑卖了个关子道,“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实实习吗?”
榆闭上眼睛,想起了上次小辑过来时的一些片段,看看小辑兴奋的脸说:“猜不到不许生气呵。”
“不生气。”小辑做了个鬼脸。
“杭州?”
“不是。”
“苏州?”
“不是。”
“那我猜不到了。”榆失望地说。
上次小辑来时和榆聊起了实习的事情,说希望能去苏州或许杭州实习,榆看她那么开心以为是学校如了小辑所愿,将她送到了苏杭实习。
“北城。”小辑笑着说,“想不到吧,呵呵。”
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桌子上的茉莉花茶凉了,房子里的香气淡了些,榆的目光停杯子上。那天青色的杯子,能给人一个模糊的镜像,榆竟在里面看到了栩。这个沉闷的空间,那静若死水的茉莉花茶和杯子底部青色的茶梗,这样安静的空气没有什么能在杯子里激起一丝美丽的涟漪。
小辑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勾起了榆到栩的思念,脸上浮现出一丝内疚。静静地坐在一边,朝窗外张望。
窗外无风,静得像被遗忘的死城。
过了许久,榆回过神来。对小辑说:“桌子上的茶是爷爷刚泡的,不知道凉了没有,渴了就喝一杯吧。”
“哦。”小辑捧过茶杯小嗫了一口,朝榆说:“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喝,我给你另外倒一杯。”
榆摇摇头,说:“我不能喝,只是泡着可以嗅到它的香味。”
“哦。”小辑又嗫了一口,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盯着窗外那颗孤零零的树,忽地转过来对榆说;“上次过来的时候爷爷说,过了这个夏季就把院前的这棵树砍掉了。”
榆一下子被小辑的话惊着了,正想要说什么之间门外传来爷爷的声音。
“嗯,小辑还劝我不要砍掉呢。”爷爷走进来,接上小辑的话说。手里拿着一碗黏稠稠的东西,从医院带回来的,是榆的中餐也是榆中午要吃的药。味道挺冲,小辑靠上来差点打了个喷嚏,急忙把头转向一边熏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小辑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陪了榆一个下午,出门的时候小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榆。沿着人流汹涌的街区一直走,却总是走不到街的尽头。路过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孤单的街灯还有幸福的情侣,小辑突然感到好空虚,伸出的双手放进深深的口袋里。
福州的夜景要比北城的好看得多,无论是街灯的造型还是霓虹灯的图案,或是步行街的小店和僵硬的水泥建筑。小辑特地绕过了两条步行街,看到步行街里快乐的人群,想起了高中时偶尔和榆逛夜街的情景,然而这一切只是一条长长的单行道,即便身后的风景依然历历在目,也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几天后的傍晚,栩刚从食堂吃完晚饭走回寝室的时候接到了小辑的电话,小辑说她在校门口让栩着实吃了一惊。小辑昨天才到北城实习,因为是大专,所以实习可能要比中专的实习欺骗性要小一些,但是几乎所有的专科学校所谓的实习都只是一个为召集童工的华丽借口。
专科学校完全就是专门为其他工厂收集童工的合法部门,只要是中招考试和高考一结束,各种中专学校仿佛就看到了维系学校生存下去的希望。漫天盖地的宣传,造出各种华丽的就业数据来骗得这些孩子和家长的信任。然后在入学后的第二年开始以实习为借口为工厂打工,打工的报酬几乎等于零。这这个荒唐的过程中最大的得益者是学校和工厂,学生用每天十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来换取不知所谓的工作经验和一两百块钱的报酬,成了学校和工厂的免费劳动力。然后在下一次考试结束时接着做宣传,骗取源源不断的宛如无头苍蝇一样的人。
有些学校的学生在实习的过程中,因为受不了高负荷无报酬的工作纷纷离开,而学校方面让这些人离开的条件就是不发毕业证。这让不少人成了羔羊,任工厂和专科院校肆意宰割。
然而,这些事谁管?
小辑实习的地方离栩的学校不远,因为学校专门管理学生实习的负责人和小辑的爸爸是朋友,所以小辑的实习工作要比其他人轻松得多。下午早早下班后小辑一个人在宿舍里闲着无聊就来了栩学校。
栩到校门接小辑,校门里宿舍区很远,栩要走许久才能走到校门。北城的酷热还没有散去,小辑站在校门一直看不到栩走出来,又给栩打了个电话。校警走上来问了小辑一些事情,小辑敷衍了几句。过了一会儿栩总算是走到校门了,但却因为上次过去的时候也不怎么和小辑聊天,以至于当小辑悻悻然走到栩面前时栩才认得出来是小辑。两个人多少有些尴尬,但小辑的尴尬要多些。
“怎么?大帅哥忘了我了吗?”小辑一脸笑容,打破了尴尬。
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有点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你走近了我就能认出来。”
“怎么跑北城来了?”栩问。
“我们学校要实习,正好北城有我学的这个专业的工厂需要实习人员,所以就被安排到这儿来了。”小辑说。
“哦。”栩说。
两人走进校园,却又不知道要讲什么了。小辑四处张望,目光定格在学门对面的半身雕塑上,走了过去。雕塑是一个健壮的男人拿着火炬目光深邃地望向前方,小辑走在前面的身影跟榆竟然有几分相似。栩停了下来,想起两个月前榆说那个人拿着的火炬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欺凌。
“栩,过来啊。”小辑转过身来朝栩喊道。
栩回过神来,走了上去,眼眶湿湿的。
“榆好点了吗?”栩靠在雕塑上,企图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太阳把雕塑晒得很热,热的栩额头岑出大颗大颗的汗来。
“前几天我去过榆家,好点了吧。”小辑说,盯着雕塑沉默了下来。
“走吧。”栩说,往学校南面走去,小辑跟在后面望着不远处直指苍穹的塔松,暗淡的眼神。
两人绕着校道走了许久,不知觉的就走到了学校南侧的小亭。小亭没人,正好的吃晚饭的点,所以情侣们为小辑这位远到的客人留出了这个优雅别致的小亭。小辑站在亭子里,抬头看到西下的夕阳将整个教学楼染成了耀眼的黄红色,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滩,异常壮观。而她那微张着充满朝气而又精致的脸和有着淡淡忧愁的眼神,仿佛是受了惩罚的仙女降临人间。
“榆说你们学校有个吟诗桥是吗?我们去看看吧。”小辑说。
栩转过头,遥远的西边最后一抹余晖像是一条美丽的彩色丝带,平铺在地平线上。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