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结束了晚宴,汪简便由家丁领着去了住处,再次又经过小院,见其暗暗的不见一丝灯光,便问:“你家大小姐还在看戏?”
那家丁愣了一愣,才道:“戏早已唱完了。”
既是如此,怎的院子里黑漆漆的,“那么,你家大小姐是睡了。”
家丁又是一怔,老实的回答:“我家大小姐一向不住公馆的。”
这次却是汪简愣住了,半晌才回神问道:“什么?这难道不是她的院子么?”这么说,这院子竟是荒废已久了?
“这里是大小姐的院子。只是……前太太走了之后,大小姐不在这里住了,而是跟太老爷住在旧居。”家丁解释道,在说到前太太时有些迟疑。
汪简心下有些不开心,却不知为何不开心。他有些许郁闷的回到了自己住的小洋楼,枯坐了一会子,他起身准备洗漱。
忽的,经过小厅之时却看到了满架子的书。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负手看了一阵,拿起了《红楼梦》。
这三个字倒是勾起了景悦住于上海汪宅时的情景。还记得一日,她正坐在院子里念书给李妈听,念得就是《石头记》。
那一字一句还言犹在耳,温润如玉的嗓音,清越般得漾开去。
李妈问她,最喜欢这里头中的谁?
她答,她最爱探春。
李妈却不以为然,道她肖似宝钗多一些。
然,他觉得,景悦便是景悦了。若硬要说她肖似何人,他却是以为,景悦出身虽似宝钗,性情却还是黛玉多些。
只是,他却想不到,她竟以庶出的探春自比。
翌日,汪简一起床便来拜谢景林的热情款待。
“汪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自是好的。”
景林笑笑,说道:“那不知今日汪公子可有何行程?若是要去四处逛逛的,大可不必客气。我让仁谦陪同你一起去。”
“多谢景总长美意。实不相瞒,我今日确实是想去西湖边走走的,那边要麻烦景公子了。只是在去之前,我想问下,不知景老太爷的旧居在何处?我很想去看看。”汪简客套的寒暄,末了又冷不丁的提出要去旧居。
景林顿时愣住,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汪公子这是……”
“哦,实不相瞒,我昨日听人说起,景小姐与景老太爷住在旧居。所以我想先去旧居邀景小姐同行。”
原来是这样。
景林思量了一番后,便吩咐何安去叫景慷,让他带汪简去旧居。
“如此,便多谢景总长了。”
汪简跟随景慷一同来到旧居,他一踏入景悦的院子,便看到景悦静静地坐在桌边,细长的脖子微微弯着,手上正拿着一张报纸 。
院里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一身淡色旗袍,水蓝的披风下摆,绣着几朵绿萼,而清晨的光亮照得她的皮肤呈现出稍显冷清的瓷白色。她微微垂着头,弯曲的脖子显得优雅纤细。
景悦看着手中的报纸,微微叹了一口气。懒懒的将报纸放在桌上,微微抬起头却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汪简。
他怎会在此?
汪简看到她站起身,细细的看着她的一双明眸,似乎有烟雾缭绕,就像是有万般心事,无处倾诉一般。
“密斯景为何叹气?”
景悦指了指报纸,说道:“只是见到国家处于乱世,军阀混战,致使路有饿殍,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国家现状,汪简亦是一腔热血无处洒。听得她那一番黯然的话语,忙道:“怎会什么都做不了呢?以密斯景的才学,大可投入教育事业,如今中国最缺乏的就是教授,尤其是女教授。”
汪简这番话倒是说到景悦的心底里去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沉了沉睫,绕过汪简轻声道:“就算能做女教授,也不过是几年光景了。”等过几年,或许不用几年,仅仅一两年她便得嫁人了呢。到时候,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自由?
景悦的顾虑汪简并不理解,便问:“人生这么长,为何只有几年光景呢?我的大姐,曾经就在我大姐夫身边做秘书。我四姐自美国留学归来后,就一直在盐业银行做翻译文书。她们都能做,密斯景又怎不能呢?”
景悦静默,心道,汪家是西式家庭,上人自然开通。家中小姐少爷又都是旅居欧美的,自然对女子出去工作是支持的。可是她的家庭却不同,她是女子,将来也定会嫁人。到时候婆家若是旧式家庭或是上人不开通些的,这些又怎敢再想?
汪简见景悦沉默,只当自己冲撞了她,心里有些忐忑,便急忙转了话题,问道:“密斯景很爱看报纸?”
景悦回过神,点点头微笑道:“这样我就能知道更多,也明白更多。”这样她不至于闭目塞听,做个独居深闺的小姐。她最向往自由,可是世事往往就是背道而驰的。
这回汪简静默了,他现在才明白刚刚景悦的沉默。一切都是他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像他这般随心所欲。思及此,他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密斯景,要是你到我们家来,我的父母,我的姐妹还有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景悦愣住,猛的抬头盯着他,不发一言。
汪简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僵立在原地。
半晌,汪简才装作如无其事的轻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到我们家来做客,我……”
“我明白。”景悦截断他的话,看了他一眼后才越过他,道:“仁谦,怎的不进来?”
景慷见姐姐同汪简在说话,便在门口没进去,直到她叫了,才跨脚进来。
“是景公子带我来这里的。”汪简转过身,看着那抹倩影,说道。
他的话语间带着一阵失落,他不解。
景悦闻声回头,带着笑意说道:“是吗?我猜也是。”
随即,汪简看到她的笑颜才猛然意识到,其实那番心思早就已经藏在心里了罢!国内虽然也渐渐开始男女公开交往了,可总归不比国外。尤其是像景悦这般,娘家有些势力的,若是走得勤了,人家便把他们列为未婚的情侣了,到时候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可是此番他却毫不避讳,竟亲自到了人家的家里,不但不感到忧心不自在,反倒有些窃喜和享受。
“姐姐,我同汪公子一起过来,是想邀你一起去西湖玩玩的。”景慷对景悦解释道。
景悦一早就知汪简是想去西湖的,想着之前他有恩于她,便也没回绝,欣然答应,只道:“好啊,我也许久未去了。你们先走,我去拿些东西,随后就到。”
汪简因想通了一些事情,心境豁然开朗,眼见她又答应的如此爽快,心情自然是极佳的。
景慷这些年也渐渐开始学着察言观色了,见他如此开心,道:“汪公子竟是如此想去西湖?”
汪简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也顺着话道:“是啊,都说江南风景秀丽,一直不得一见。今日得此机会,倒也多谢景公子了。”
“汪公子言重了。”
不一会,景悦手里拎着个小包便出来了。
“姐姐,你拿了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你别多问。”
“哦。”
汪简见景慷有些闷闷不乐,便岔开话题说道:“景公子平时有什么消遣活动么?”
“消遣倒也谈不上,只是会与朋友去看几出新式电影罢了。”
“说来,我家弟弟倒是很喜欢你那位朋友的。”
朋友?
汪简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景悦是指蔡伶华。
“原来景公子很喜欢蔡小姐。正巧,我与蔡小姐是相识的朋友。若是哪天有机会,我大可介绍二位认识。”
“既是如此,那便多谢了。”景慷得此承诺,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兴致高昂的坐在车中陪着两人。
很快,三人便到了西湖边。景慷因时常来此处,便先去前头打点一切。
“密斯特汪,不如我们先去白堤上走走吧。”
“但凭小姐吩咐。”汪简顽笑一句,作势做了一个揖。
若是换做平日里的景悦,恐怕是要翻面,嫌他举止轻佻的。只是这次她竟也不恼,堪堪只是笑了笑,便往前头走去。
“杭州果然风景秀丽,难怪南宋要建都于此了。”汪简远眺西湖,烟波袅袅,不禁感叹道。
景悦也是很喜欢这长大的地方,说道:“可惜现在是秋日,若是夏日里来,还能看到十里荷花。那才真的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话虽如此,只是这残荷亦是别有风情。再者,此时此刻,却也是‘淡妆浓抹’的景致啊!”后半句,汪简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有若无的叹息出声。
可是却还是被景悦听到了,转过头,看到汪简眼中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那“淡妆浓抹”指的竟是自己。思及此,她低下头羞恼不已。
汪简缓过神,忙转了话头,道:“秋日里最美的就是西山了。”
西山?
“密斯特汪是说北平西山?”
“是啊。现在西山的红叶是开的最好的了。”那漫山遍野的红,不华丽却浓郁。
景悦心里是十分想去的,只是北平一无景家的故友,二无景家的亲戚。她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为了看那红叶而穿越大半个中国呢?
“有机会吧。”她淡淡的说道,话语间带着一丝低落。
“有机会的!我已与景总长约好,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去北平。届时,还望小姐也能一起来,我与家姐亦好一尽地主之谊。”汪简带着丝期盼的看着景悦。
景悦心想,她能出去的机会本就不多,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出去开开眼界。
“也好。”
汪简见她答应下来,心中喜悦溢于言表,道:“到时我再带你去王府花园旁的街市逛逛。”
听他提起了那个地方,景悦不禁想起身边带着的袖珍如意,道:“对了,汪公子。早前你曾送我一柄袖珍如意。正巧,我今日便将此物归还,多谢你的好意。”说着,她便将如意拿出来,递还给他。
见状,汪简沉下了脸,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理!若密斯景不喜欢,大可扔掉!”
景悦这才知道汪简竟是恼了,难道这次是真的做的过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再提此事了。”景悦将如意收回去,却见他还虎着脸,心下有些不安。
汪简一路静静的往前走着,身旁景悦亦是无言。良久,他打破沉默,问道:“在想什么?”
景悦陡然回神,说道:“走在这白堤上,便会想起白居易的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说完,她便朝着前头的凉亭走去。
凉亭里,景慷正招呼姐姐和汪简。可是却见汪简停下脚步,停驻在原地,便忙朝他挥手。
汪简见了,却是充耳不闻,耳边只回响着景悦说的两句诗。
原来,她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此前的举动太过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