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七天七夜（1 / 1）
潼安城艰难地度过了七天七夜。流血漂橹、死尸盈城。灼热的阳光炙晒下的尸体散发出腐臭的气息，成群的蚊蝇黑漆漆地落满一地，已经没有力气再作尸体的掩埋了，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哄赶落在脸上吸血的虫豸了。所有人都已经完全处于机械和麻痹之中，身边的同伴倒下一个又一个，面对死亡已无一丝恐惧，面对鲜血已无任何表情，在弥漫着恶臭的空气中，战士们举起自己砍得卷刃的刀继续向敌人的头上砍去，燃着的火把向敌人的身上扔去。
城楼三次失手三次夺回，被粗壮的横木撞开的城门立刻塞进插满锋芒的塞门刀车，将妄图冲进门的敌兵阻拦在外，成桶的猛火油随即泼在城门外的敌群中，数支火把从门内掷出，将蜂拥到城门处的敌人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城门复关紧、加固。
东城门，琴尤一身疲惫，因为太过沉重，她早已把一身盔甲卸掉。浑身的衣衫血迹斑斑，脸上布满黑色龟裂的奇怪横纹，那是沾满着一层层的敌人鲜血在阳光下晒干还来不及擦洗而留下的恐怖的印痕。七天七夜的奋战不休，她和皇后不断支援着面临危险境地的守城将军，凶险一次比一次更快，境地一次比一次更糟糕。
东门，此刻已经危在旦夕。攻城的司徒扇将士兵分成了几队，攻击昼夜不休，而且毫无规律，有时间隔一个时辰，有时间隔两个时辰，有时半天都无动静，让守城将军阿里旗吃亏不小。
“皇上，我们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阿里旗瞪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军医正用一根绷带缠着他脖子上的伤口，他却粗鲁地挥着手，嫌军医动作太慢，军医只得草草缠绕住他的脖子打了一个死结。“若照这样，如果今日援军不到，东城门阿里旗就守不住了！”
看着自己的士兵陆续死伤损折了一大半，而城外的攻城人马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敌军的营地周围被马蹄扬起的灰尘依然遮天漫地，敌人似是打不尽杀不绝一般汹涌，阿里旗终于忍不住问皇帝。
他知道皇帝和皇后这几日一直在驰援四个城门，可即便皇上和皇后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毕竟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要想在如此的状况下把守住四个城门简直难比登天。
“西门、北门、南门的将军皆能守住阵地，若阿里将军守不住东门，就请立即拿出你的将军印，朕自有能守得住的人选！李靖听令。”阿里旗的声音不大，也并未有任何抱怨和恐慌，皇帝却发威了：“着你代替阿里旗守卫东门，若有闪失，不必回来见朕！”
“臣接旨！”李靖立刻应声跪下，同时朝阿里旗送去一个嘲讽的冷笑。
阿里旗愤然站起，身上的甲胄哗啦作响：“皇上，末将不服！”
“你有何不服？”琴尤的目光寒如利剑，直射向阿里旗的眼睛。
“末将不过是想问皇上援军之事，若皇上明言，末将也好放心，竭力与敌作战。”
琴尤深不见底的眼眸内，迟疑一闪而过，话语中却仍是坚定不移：“阿里将军探问援军，是对自己的守城能力有所怀疑吧？庄王的援军何时到你自己放大眼睛往城外瞧，若是到了自能瞧见。朕一直与你们同仇敌忾，朕相信我们能守到援军到来那天，难道阿里将军没有信心？还是阿里将军早已另有打算？”
“臣。”阿里旗被皇帝盯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臣愿意继续把守东门，万死不辞！”
“那就好！朕不希望阿里将军有任何动摇军心的言行，否则杀无赦！”
两军持久对战，最怕的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自己一方出现动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句传言、一个小道消息都能让本来坚不可摧的铁甲之师溃败不堪。琴尤必须杜绝可能出现的任何怀疑援军是否能到来的言论，即便他们真的没有坚守到援军出现，她也会让敌军付出最惨重、最沉重的代价。
敌人又撤回半里，又一个喘息的空当。琴尤将身子倚在城墙上，头靠在李靖的身上，此刻她已经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需要休息的小女子。
“已经七天了，即便是习武之人也诋不住如此的耗力拼杀，庄王到底什么时候能领援军来到？”李靖将一条胳膊轻轻搭在琴尤的肩上搂住她，问道。
“嘘，小点声！”琴尤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依我判断，庄王若日夜兼程来去有十日足可，不知现在到了何处？”
“只怕这最后的两三日已是我们所能坚持的极限了。”李靖瞥着城头上的士兵，他们或依靠着城墙，或互相以背抵背休息，城下还有不断向上运送着灰土、滚木、擂石的士兵：“我们的弩已经射光了，只剩下一点羽箭了。猛火油消耗殆尽，士兵伤亡大半，实在不乐观啊！而且……”李境顿住，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的皇上，忽然忍住话题。
半天没听见下文的琴尤抬起头，见李境面露忧色：“而且什么？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朕。”
“而且，听说已有数家粮店的粮食都卖光了，皇上从这两日的军中饮食便可知晓，军中存粮业已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城门关闭了七八天，本来该囤进粮食的店铺无法购进，百姓担心无粮可吃更是纷纷抢购，现在城内人心惶惶。”
只不过七天七夜，潼安的米粮就面临着枯竭，这是琴尤没有想到的。如何迅速安稳住民心，这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还未等她仔细考虑，忽然听见城外有人喊话，她赶紧集中精力以手搭凉棚，遮住刺目的阳光向外面看。
对面敌军中，一人身着灰黑色乌金甲站在望楼上，手中持着一个铜制的扩声筒。“琴尤公主，我是司徒扇。”
对面望楼上的人开口了，竟然是敌军统领司徒扇。他所站的望楼几乎和琴尤所战立的城楼差不多高。“公主，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实话告诉你，到蒲州搬救兵的永正王爷是不可能带来一兵一卒的，蒲州驻军统领早已和我们达成一致，为捍卫大卫江山，我们一定要‘清君侧、择明主’！”
司徒扇的话带着颤颤的尾音飘了过来，传进城楼上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这不啻于往他们希望满满的心中投入了一颗炸弹，炸碎了他们七个日夜的努力和希望。琴尤的心中猛地一个翻腾，这个司徒扇果然诡计多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派出庄王搬救兵，怎么知道是到蒲州去？
然而细想一番也不难推断，庄生身为摄政亲王，威望在朝堂之上无人能及，不但皇上最为信任，而且更兼有极好的武功修为，在四个城门被围成铁筒似的当下，只有他才能安全出去，换了任何人也不行。而说到去蒲州，则更好推想，搬兵解围，自然是越近处速度越快。好你个司徒小人，竟然如此奸诈狡猾，以假乱真扰我军心，琴尤咬牙切齿地眯起眼，真想一箭将他射杀，奈何距离太远，羽箭根本无用。
“司徒扇休要乱我军心，吃我阿里旗一箭！”身后有人弯弓搭箭，“吱……”一声细响，一支弩箭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闪闪的光芒直奔司徒扇而去。那弩箭的箭头竟是纯金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