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即位（1 / 1）

脚步声近了，椭圆型的宫灯散发出一片橘红色的光影，宫灯被宫女提在手里，一步步向着崇阳殿的大门走近了。几个人走路，脚步声似有还无，在光滑的白玉地面上拖出的人影很长很长。明睐站在门口停住脚步，等待着来人。

果然，是一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是刚才她还在注视着的脸。身边，却还跟着一个年轻绝色的女子，衣着虽是普通衣料，却难掩一身的冷艳高贵。“明睐。”庄生说话了，向着站在门口似是特地出来迎接他的掌殿打了招呼。

在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一旦离开都城，再加上皇上的龙体病重，他不能不谨慎，怕都城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因此，回潼安的一路只要了几十名简随，快马加鞭终于在这天前夜抵达。庄生带着琴尤，连王府都没回，直奔皇宫而来。

“皇上怎么样了？”明睐定定地看着庄生，他带着满目焦急的神情，眸中丝毫看不见一丁点的自己，心中自嘲，挺了挺身，这才很顺遂地低头弯腰回话：“王爷有礼！皇上今日一直睡着，刚才有了动静，皇后娘娘正在里面侍奉！”

琴尤看着眼前的宫殿，两扇宽敞的殿门雕刻着繁复的各种图案，向里是一个空阔的大殿，灯火通明，照得一片雪亮。有一道高达丈许的帷帐垂下，那里面应该就是皇帝的寝室了。殿里仰头瞪目的铜兽香炉，从嘴中向外冒着轻烟，带着清新入鼻的香气。庄生迈进门槛，然后回首拉起琴尤，牵着她直直地向里走。两道帏帐的后面，玉枕纱帘的龙床之上，武帝猝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窝已经下陷了，可此刻双眼却闪着晶亮的光芒。他的眼神扫过庄生，停在琴尤身上。带着沧桑的久违的一种温和的慈蔼，他蠕动着双唇，从喉咙中挤出声音：“尤，到父皇这来！”连任何询问都不必了，皇帝此刻也没有求证和质疑的力气，他相信庄生的能力，更相信他和自己一样渴望寻找到公主。他必须相信，也只能相信。

琴尤看着面前的皇帝，久病的人早已经将浑身的精气磨光殆净了，此刻支撑着他的是仅剩下一点信念的力量。他看着自己，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朝她摆了摆，又垂了下去。她看了看庄生，庄王不着痕迹地冲她点头。于是，她快步到了武帝近前，跪下来，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面前的人。庄生撤出身，看见龙床一侧暗影里的婉后也怔怔地看着琴尤。

感觉到庄王的注视，婉后抬头，目光与他的视线相接，这样的时候她也来不及询问什么，当看见庄王嘴角微微上扬，向她送来一个舒缓的轻松的微笑时，她也了然。二人都慢慢地向后退，把这里的空间单独留给了皇帝和公主。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见，皇上应该有很多话跟公主聊，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只是不知道他还能讲多少。

“王爷寻找了这么多年公主，终于让皇上最终得以相见，皇上走得安心了。”婉后轻柔的声音如风吹柳絮，多年的后宫生活已经将她磨练得无懈可击。传言帝后感情深厚，然皇上如此病体，在皇后言语中也未有任何悲戚语气，仍如往常一般。婉后飘渺的眼神穿过崇阳殿，向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庄生心里猜不透皇后的心思，女人心，海底针，自古都是这么说。她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玉婉了。

“能找到公主多亏江湖中人的帮助，小尤这些年身处江湖组织，难免会不习惯宫廷生活，以后还要皇后娘娘多教导她些。”

“王爷不必和我说这些话。皇上如大去，我自然有我的去处，公主也有公主的重负。”庄生说这些话也不过是应景的语言，婉后自然也不当真。二人之间也再没什么话说，分别找了座位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声音，此刻却是没有的。

武帝的眼神已经逐渐开始涣散了，仿佛不是在看眼前人，而是在看身后的什么。“尤儿，我看见你娘亲了，她来接我了。”朦胧之中，武帝的意识已经有些迷失，他努力挣扎着从枕边掏出一卷黄卷，递到琴尤手里：“这是早拟好的圣旨，你接着！”

他的手臂用力地举着，身子从床上略微向上抬起，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掌贴到琴尤的脸上。“你是我的尤儿吗？”从沙哑的喉咙中最后蹦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来，琴尤只觉得脸上被一根略微发凉的手指擦过，那已经失却了温热的手掌在努力之后颓然滑下，半条胳膊在床外悬空搭着，倾斜着身子的武帝此刻眼睛还在微睁着。

琴尤跪在武帝的床前，沉闷了许久之后，伸手在他的鼻翼下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皇帝死了。

这个她一共见过两次面的皇帝，第一次见面不知她是谁，第二次见面自称为父皇。她平生第一次给人在床前尽孝了，这个人就是皇帝。

默默打开武帝交到她手里的圣旨，字写的不大，缺少了该有的遒劲的笔锋，看样子应该是武帝亲笔所书：卫朝长公主琴尤禀性刚直，聪慧，学贯古今，有承大统之才。今将皇位传承于琴尤公主，望为民造福，不负朕望。几行正字下面落着一方端端正正的盘龙玉玺。琴尤一时有些迷茫了，永正王爷找到她，接她回来，匆忙入宫见了皇帝一面，就是为了要让她拿到这一道圣旨吧。

她是公主，所以皇帝将这卫朝的河山交给了她。而她，连推辞也不能够，因为皇帝猝然离世了。琴尤只觉得托在手里的一道圣旨沉重非常，那上面载着千山万水、载着百姓祸福，顷刻之间，她深感到了一种使命的力量在生命中贯穿。

她是公主，一天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过过，却要为皇家承继这万里江山的重担，这就是庄王和皇帝一直拼命寻找她的目的。琴尤将武帝的身体放平，伸手抚合他微睁开的眼皮，然后她站起身，不高不低的声音：“皇上大去了！”

卫武帝白羽，于武帝五十年四月十八薨，全国举哀。同年四月二十二，永正王力排众议，拥琴尤公主即位，改帝号为尤帝元年，普国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