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天籁(1 / 1)
大厅的客人们闲散的坐着,喝茶聊天的居多。绡红楼是清馆,除非姑娘愿意,别人是强迫不得的。这一点,来绡红楼的客人都清楚,曾有些客人看上某位姑娘,死皮赖脸的缠着,也重金出手的捧了,结果不见人家动心,这才知道楼里的规矩是铁打的。
眉素穿梭在客人们中间,笑意浅浅,一身粉花涤青色的五步裙下露出尖尖的厚底红绣鞋,莲步轻挪,不停的左右招呼着;若是不和二楼的宝字姑娘比,眉素也是个相当出众的女子,眉眼俊俏,笑起来一对酒窝,很醉人。周围的客人们都嘻嘻哈哈的和眉素开玩笑。
“眉素,明儿我秉明母亲就把你娶回家去,如何?”一个灰衫公子笑嘻嘻的问。
眉素白了他一眼,说道:“公子若是把斜眼的毛病治好了,眉素再考虑。”众人听了,一阵轰笑,取笑那灰衫公子不自量力。
“眉素姑娘不如跟了我吧,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熬出头啊。到了我家,包你山珍海味,要啥有啥。”又一位黑衫公子拉住眉素的衣服下摆。
“钱公子不是说笑吧。你家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谁人不知啊,眉素可不敢进老虎洞里去,还是让我多活两天吧!”眉素甩掉钱公子的手,回头揶揄他。周围又一阵大笑,那钱公子的家事在绡红楼人尽皆知,他先后纳了三个小妾,无奈都被正室夫人给撵走了。
“大家别闹了,楼主出来了!”眉素抬头,正看见绡红站上了舞台,她忙嘘声止住客人们的话,知道今天是秦宝儿第一天登台。
按常例,新姑娘登台前是要提前两天向客人们公布的,可秦宝儿例外,楼主严禁大家对外泄露,今天的登台除了绡红楼里的人,外人根本不知。
舞台上三声鼓响,楼主站在舞台正中,开口说道:“绡红楼承蒙诸位捧场,绡红在这里有礼了。今天,我们楼里新来的姑娘秦宝儿第一次登台,希望大家以后多照顾宝儿姑娘。”楼主言简意赅,朝台下拱手一圈,从侧台退下了。
楼主一走,底下立刻议论纷纷。“秦宝儿是谁啊,仁兄听说过吗?”
“没听说,宝字的姑娘不是才五位吗?这个姑娘叫宝儿不知道算不算出堂的?”
“难说,刚来就出堂的姑娘少见,保不齐是上个月月底来闹场的那个红衣女子吧?”很多人都在猜测着这个新姑娘的来历、身份,无数双眼睛都落在空荡荡的舞台上,仔细搜寻着。
“叮琮。”一声琵琶弦音从天而落,窃窃私语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台上还是没有人,琵琶弦音缓缓响起。优美的旋律从弦上流泻,琵琶声嘈嘈切切洗涤着人们的耳朵。有客人已然听出那是梅花三弄的曲子,便闭着眼合着乐曲打着节拍,一边低声在喉咙里哼着调子。
一小段乐曲完毕,乐音忽然拔高,一声天籁的歌声响彻大厅:“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去,未见其人先闻其歌,这份期待已经涨得满满的了。
滑软如秋水,绵柔似丝帛的歌音继续吟唱:“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间关莺语,花底泉凝,歌声与弦音此刻珠联璧合。众人只觉得那清音吟唱已然化作满目的梅花朵朵,暗香浮动月华澄明,傲雪凌霜的点点红梅正自伴着雪花怒放。几度花香数芬芳,千里梅花醉斜阳;疏影横斜柔肠断,万古情愁瓣瓣香。
一条白色的长长的轻纱突然从舞台上空飘了下来,然后是又一条轻纱,清凉飘渺。再看,两根粗绳索上拴紧了一块踏板,踏板上站着的正是怀抱琵琶的青尤。青尤此刻背对着观众,稳稳的扎住脚跟,手底继续捻转拨弦,口中放声而歌,气息绵绵不绝:“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半空中,那绳索上的踏板似秋千般轻轻荡起来,白纱瓢动在青尤的眼前,犹如云在九天。这突然出现在半空的秋千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踏板上的白影牵动着人们。一颗颗心,都是紧张而激动。踏板上的青尤悠然转过身,一枝梨花斜插云鬓,怀中的琵琶声声,浑身上下莹白如雪,琴弦上纤指低抹续续而弹。朱唇轻启,歌声清润、滑美,瓣瓣清香带着醉人的歌声飘渺入云。
“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那片轻舞的白,那片撩人的白,那片灵动的白瞬间撞击了所有人的魂魄。秋千的荡速眨眼间快了起来,踏板上的人在舞台的半空飘来飘去,不时做着俯身、弯腰、踢腿、甩袖的动作。弦音尽了,青尤手底用力压紧四弦,乐声凝绝暂歇。男人的低浑、洪亮的诉白声音: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男音落。一片肃然安静,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秋千徐徐下降,落在舞台中央,青尤从踏板上走下来,对着厅内众人盈盈一拜:小女子秦宝儿献丑了!施完礼,青尤并未停留,直接奔后台侧门。
桑妈妈就在侧门楼梯口上,见她退了下来,激动的上前一把抱住她,“宝儿,好啊,真好!琵琶弹的好,歌唱的也好,站在秋千上半空里弹唱依然泰然自若,声音平稳,比桑妈妈预设的要好一百倍。”青尤被桑妈妈紧搂住,有些不自然的扭了扭,心想这个桑妈妈真是有意思,自己第一次的成功亮相她比我还激动呢?
桑妈妈觉察到自己有些过分激动了,忙松开手臂,自嘲着:“瞧我高兴的,都忘乎所以了!”青尤也轻松的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都是桑妈妈的手段高明,宝儿感激不尽。”
听青尤将功劳归功于自己,桑妈妈忙摆手说道:“若不是姑娘这样的人,老婆子怎么敢出这么高难度的亮场,亏得姑娘压得住,都是姑娘的本事!”
“对了,替我念那段旁白的是文亚赐文管事吧?”本来,青尤的安排里没有那段旁白,可突然被人念去了,倒显得自然完整许多。
“宝儿姑娘见笑了,亚赐未经姑娘同意,请姑娘不要生气!”文亚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桑妈妈身后。听了桑妈妈的吩咐,他匆忙之中布置了舞台,生怕有什么纰漏,来来回回的检查了好几遍。
这一出由桑妈妈导演的宝儿姑娘的亮相是绡红楼最震撼也是最危险的一次表演。刚才,听宝儿拨弦弹唱《梅花三弄》,文亚赐被那洁净、优美的声音一点点的带领着,心神飘忽,直到最后的乐音噶然而停,他就不由自主的接续出了最后那一段旁白: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青尤已经退场了,可前厅的客人们此刻才从那恍如大梦一场的痴迷中苏醒,人潮再次汹涌而至,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狂热的呼喊着一个名字:宝儿姑娘,出来。文亚赐大惊,他早已在各处安排了充足的人手防止再次出现混乱,可人群这样澎湃的情绪还是出乎了文亚赐的预料,甚至超出了第一次的琴弦舞。
他急匆匆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边跑边回头对青尤说:“宝儿先随桑妈妈走后门吧,我要处理一下前厅的事。”
眉素站在人群后方,静静的看着男人们又一次为那个女人狂热的叫喊着,她目无表情的转过身,退出大厅。那个女人出现在绡红楼,到底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