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五十九章 天绝无路(1 / 1)
两人走了一段,月色皎洁天如水,凤如卿才问道,“这儿真的是天绝镇吗?”
倾云公子道,“这儿是天绝镇,不过是最初的天绝镇,或许不该叫天绝镇,而该叫桃源村。”
凤如卿点头,回头望向倾云公子,月光下皎洁的容颜细致如画,一抹淡然清高绝世独立,他是属于月色仿佛可以长久,但这份美真的让人自卑。
倾云公子抬头对上凤如卿的目光,嘴角依旧清扬淡笑,“我说的是真的?”
凤如卿自然轻笑,“我相信。”
倾云公子微微别过头不多看凤如卿,将掌上的盒子呈现在凤如卿面前,淡淡地道,“你知道吗?这就是昆仑仙药,传说可以让人长生不死。”
凤如卿只静静的听着,依旧握着倾云公子的手缓缓前行,昆仑仙药,就算真有,于他也无益。
倾云公子又道,“你不相信吗?”
“我没必要相信,因为它对我没有意义。”
倾云公子轻柔一笑,“那么什么对你才有意义?七情六欲是天绝八十一阵构成,你能过,难道就能说明你无欲无求吗?”
“在下不过凡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而且,你也过了,不是吗?”凤如卿停住脚步,因为眼前横着一条安静的长河,闪烁着银光,仿佛天上的银河一般,星星点点,闪烁在水下的光辉让人觉得迷离。
倾云公子低眉凝着眼前的如银长河,轻笑若冷,“你错了,我没过,我不过出来了而已。真正过了坤阴九阵的不是我?能过来的人真的很厉害,至少比我料想的还要狠绝,不被过去所束缚,不被凡俗所拘留。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算准了她,却原来我还没看透她。甚至她敢为人所不敢为……”倾云公子看向凤如卿,河水的银光衬着凤如卿如玉颀长的身影,倾云公子舒了口长气,接着沉沉吸了口气,语带复杂,“对她而言,那些或者不重要。是我输给了她。”怅然若失,却又似乎百感交集。
凤如卿有些迷惑倾云公子在说什么,因为不能理解他说的话。
倾云公子抽出自己的手走近河水,低头凝着水中的倒影,“凤如卿,你真的比谁都幸运。但是人的运是有限的,若是如今耗费尽了,以后会是如何?你考虑过没有,你的将来。”
“将来的事只能将来再说。”凤如卿淡淡地道,眼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十五岁的凤如卿,一开始就有不同于年龄的淡定,但是这份淡定究竟是不是伪装?
没有年少的张狂,没有初出江湖的得志、锐利,他一无所求,究竟这般的他是被师芸姬教得太好,还是太差,没人知道。他的一切是他自己本身的才华还是虚假的幻影,师芸姬有意的塑造出的凤如卿,他或许根本不是他自己,但真实的他自己会是什么样,没人知道,他本身把自己藏得比什么都深,即便师芸姬都不曾看明白,凤如卿并不是凤如卿那么简单。
倾云公子转头凝着凤如卿的脸,后退一步踏入河水之中,波澜搅碎了光亮,“我们走吧,过了这条河,我们就出了天绝阵了。”
凤如卿点头,跟着踏入河水之中,倾云公子将宝盒交给凤如卿,自己俯身从水中捞起了一个光点,接着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凤如卿的手,“我们脚下这些光点也是宝藏。”倾云公子将掌心摊开,手中是一颗夜明珠和一块翡翠琉璃。“这些珍珠、翡翠、琉璃,金银,纵然对人世珍贵,但人却从没不知道,踩在上面却是冰冷刺痛。总有一天发觉,这些还不如馒头来得温暖、充实。”
凤如卿微微有些惊愕这个比喻,但同时开始发觉,自己饿了,此刻才更能明白,这些宝物就算无价又能如何,人活下来也不过一日三餐。但既然明白这些,他又为何对宝藏如此执着。凤如卿疑惑地望着倾云公子的被明月勾勒出的寂寞而孤傲的侧脸。
倾云公子将琉璃抛进河中,只留下手中的夜明珠,“光可以照亮黑暗,指引归途。明月如此长久,却为何不见得能照亮无望的生途。明月总依旧,人世难长圆。”
凤如卿又莫名闻到了一股清香,依旧是那股特别的香味,绕在嗅觉里无法褪去。
“顺着河流走就是出路。”倾云公子淡淡地道。
凤如卿点头和倾云公子顺着河水往下游走去,水越来越深,渐渐没过了腰际,凤如卿有些担心,问倾云公子道,“要是水越来越深,我们要怎么办?”
倾云公子回头,轻笑,“你没发觉这河水其实到了这儿才在流动吗?水流出去的地方就是出路,就在下面。”
凤如卿点头,“只是在下不会水。”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水。秋水宫虽然名唤秋水,却并无任何河流,只有莲华镜里秋水满池。”倾云公子淡然地将手中的夜明珠递到凤如卿眼前,“我会带你出去,因为你必须活着。”夜明珠的光芒映着倾云公子淡然认真的脸,倾云公子说完松开手,夜明珠沉入水中,同时倾云公子抓着凤如卿沉入水底。
凤如卿虽然不会水却能闭气,倾云公子就只需要带着他往前方水底的出口而去。
暗黑的出口中只有夜明珠的光芒隐隐地在前方指引着出路。
出水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绝壁下水流缓缓逝去,鸟儿的鸣叫声和树影都显得久违,雾气弥漫透着一种初春的冷,袅袅云烟中花瓣纷飞,仿佛从天而降,绝美如幻。
倾云公子咳了好一阵子,身体似乎在发颤,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划落,愈加使得他整个人楚楚可怜。
凤如卿一手抱住倾云公子,飞离了水面,落到岸边,原本碧绿的水,在岸边看来确实嫣红如血,凤如卿心头一惊。
“你不必惊讶,因为接下来才是开始。”倾云公子轻咳一声。
只瞬间,眼前的所有仙山美景都蜕化为无边黄沙,鸟鸣、翠绿、河流,一切如同幻影,但身上的衣服却还是湿的,水滴落入黄沙消失,烈日正当头。
如果说是海市蜃楼,那么身上的水又该怎么说。凤如卿所学过的那些地理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倾云公子站起来,望向四野的荒芜,抬手挡住眼睛,望了下烈日,确定方位。
“走吧。”倾云公子淡淡地道,“天绝无路,我倒要看看,这天要如何绝我?无论怎样,停下的时间越多,离死亡就越近。大漠黄沙,没有人的世界的规则从来简单,要么运气好活下来,要么葬身黄沙。赌我和你的命与运。”
两天后,倾云公子就再也无法前行了,虚弱不堪的身体渐渐趋于昏迷。凤如卿一直扶着他走,但在这样下去,凤如卿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带着他前行,眼前依旧是万里迷眼的风沙,身后只有两人的脚印,看不到前行的方向。这满眼黄沙,遥远苍穹,仿佛就是一座即将倾塌下来的坟墓。
倾云公子微微睁眼,虚弱得只有出气,“你一个人走吧。”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凤如卿,无力支撑的身体宛如断翅的蝴蝶滚落下沙丘。
凤如卿走下沙丘,在倾云公子面前坐下,抱起倾云公子在怀里,“我不会丢下你。”
“不要管我,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倾云公子凝望着凤如卿的脸,似乎是要用最后一眼来记住,“没了我,你会活得更好。”干裂的嘴唇外面是层层白皮,口腔内却嫣红如血。
“如果世上没了你,我会觉得遗憾。”凤如卿淡淡地笑着,只这一刻恍若单纯,懵懂天真却也认真,“我说过会保护你,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这种时候,人都该……选择自己活着……才对,师芸姬……难道……也没教过你吗?”倾云公子说着咳了一声,“为了一个承诺丢了命,值得吗?”
“值得。如果不能救你,和你一起活着走出这儿,能和你一起死,我也不会后悔。”凤如卿依旧认真却平淡,看不出真心或者只是出于承诺,但那双从来干净的眼眸很坚定,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沉稳和确信无疑,让任何人都明白他这一刻的执拗,这是凤如卿独有的坚持。
“你怎么都不走吗?”倾云公子问道,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但自己却也知道什么回答。对他,还不够了解吗?虽然自己不是师芸姬,但是另外的自己,那个冰冷的师芸姬教出来的他,一定是个说一不二的男子,必然要是君子,承诺过的,他一定会履行,说出的话就是真心。
“你在这儿,我就不会走。”凤如卿很坚定,没有一丝彷徨,或者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他都要坚定。
倾云公子抬手抚摸着凤如卿的脸,望着他干裂的嘴唇,眉头轻蹙,嘴角的微笑也带着一丝伤感和无奈,“你是傻子还是呆子,师芸姬怎么会教出你这种顽石。凤如卿,你忘了你还有妻子,还有师父在等你吗?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江湖朋友,我还害过你,甚至要杀你,你甚至从来不知道我是谁,这样做值得吗?你却要因为我这种人去伤她们的心吗?”
“我没忘!我也不愿让师父和蝶儿伤心,但现在我更不能丢下你,倾云公子。不管你谁,至少你对我而言就是倾云公子,就是你。”
“你若是和我一起葬身这沙漠,你的蝶儿就将守寡,你的师父十五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你会辜负很多人。凤如卿,你的人生才开始,十五志学,十六什么都没经历过,什么都没看到,你难道满足就这样死吗?”
“人世总有遗憾,只求无悔。”凤如卿淡淡的语气恍若天外之音,他不是仙人,只不过他还没学会强求。“而且,我一个人也不见得就能走出沙漠。与其一个人葬身在别处,我宁可和你一道。”
“你不愧是师芸姬的徒弟。”倾云公子无奈地笑了笑,“你说得对,即便你一个人,却也不一定能走出这茫茫大漠。”倾云公子手指抚上凤如卿干裂的嘴唇,凤如卿本能地闪了一下。
你还太年轻,太多事没经历过,让你就这样死,确实难免遗憾,我如何舍得。倾云公子抽回落空的手,淡淡地道,“你渴吗?或许你可以喝我的血。”
“不行!”凤如卿皱眉,坚决否定,“你太虚弱,该你喝我的血。”凤如卿拔剑,划伤了手臂,将血滴给倾云公子。
倾云公子睁开眼,愣了一阵,接着很顺从本能地地喝了凤如卿的血,但身体依旧虚弱,喘着气望着凤如卿道,“吻我?”告别也好,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渺茫,但这一刻是真,即便不管生死,你我都会分道扬镳,但此刻我是真的爱你,多一眼也好,想这样在你身边。
凤如卿震了一下,当倾云公子开玩笑,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倾云公子又道,“你听说过相濡以沫没有?”
凤如卿点头,语出《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我宁可相濡以沫,不要相忘江湖,即便想恨,也不要你忘。我无法得到你,别人也得不到,你是属于我的,除非我死。
“吻我!我说的是真的。”倾云公子抓着凤如卿的袖子,“这样,我们可以多活一阵子。”说完倾云公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双手勾住了凤如卿的脖子,“你的命不该如此短暂,希望你还有运气能救你我。”倾云公子送上了自己的嘴唇,用残留着血腥的舌舔着凤如卿的唇瓣,尽量去湿润那么一点点,让他好受些。
凤如卿没有和上次一般的震惊,但也撼动不小,抱住倾云公子的身子是为了不让他摔倒,但这样却暧昧了他的决定。
倾云公子拉着凤如卿压向自己,倒在沙丘下,良久两人的呼吸有些湿润了,“就这样,不要分开就好。呼出的气可以保持水分。这就是相濡以沫。我很累,别让我再难受。”倾云公子依旧强制性的贴着凤如卿的嘴唇,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心跳也渐渐重合,慢慢地倾云公子闭上眼睛,似乎沉睡了过去,但手臂却缠着凤如卿没放。
过了一阵子凤如卿想倾云公子睡着了打算起来再喂他血,只要他活着,凤如卿只这么想。但凤如卿只微微一动,倾云公子就惊醒,似乎早已料到什么,淡淡无力地道,“别动,别让我耗费体力。”倾云公子睁着眼睛,望着凤如卿的脸,“该你喝我的血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倾云公子用嘴咬了自己的手指,接着喂到凤如卿嘴边,“不要浪费。”凤如卿只得含住那玉指,倾云公子微微蹙眉,似乎是痛,但却嘴里道,“我们每一个时辰互换一次,这样,我们还能多坚持一些……”
生已经太过渺茫,如果是天要亡你我,那和你一道是何其幸运,是上天给我的垂怜了,我死而无憾。但如若是我命尽于此,而你将活下去,我们注定无缘,那么我会希望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两人就反复喂给对方自己的血,靠着融化在一起的呼吸坚持到了第二天中午,烈日当头之时,才先后昏迷了……
或许死对你我才是最好的归属。凤如卿,你不知道的事情早已发生,活着,你就将继续一个最大的悲剧。我不忍,因为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我不想你有一天恨我,我明明阻止过,也劝过你,但你却还是遵从了她,你若活下去,今后的人生,就算你能功成名就,但这个最大阴谋却也会为你蒙上永世不消的污点。
我无法想象若以后,当你知道真相后会如何承受那个足以毁灭你的打击,与其让你的人生因为无知而继续她为你安排的痛苦,让你此生万劫不复,还不如就让还是如此美好无辜的你和我还有她,我们一起死吧,所有恩恩怨怨也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或许这就是我能爱你的方式,连师芸姬的那份一起,爱你,不管我还是师芸姬,都只有一条毁灭之路,只是我选了为你而毁灭,师芸姬选了为自己而毁灭。
凤如卿,我真的不曾想过爱你,但是我做过的蠢事都只因为爱着你,因为你我才会犹豫,才会做出多余的事情被师芸姬察觉我的存在。爱上你在我自己知道之前,恨你却是从她那儿开始,永远无法消解。情是穿肠□□,可就算鹤顶红,我也为你喝了这一次,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死也无法化解,这纠葛于我永是煎熬。
我们生无法相爱,死,你却是我的,我可否奢侈地渴求这份死爱。如果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吧……可好?
倾云公子的手依旧抱着凤如卿,从昨天起就紧紧地没有松开,而凤如卿也抱着倾云公子,两人靠得很近,仿佛那对在干涸用口中唾沫呵护彼此的鱼儿,两人似乎从来就这么亲近,近到不曾分开,可以化为一体。不能同生,却能同死,那也是如此美好和满足。如果现实会是煎熬,在美梦里死去那也是那么的圆满……
茫茫黄沙,烈日炙烤着生命的痕迹,风沙带着遥远的驼铃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