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西山七月雪（1 / 1）
“跟你一起来的两个是什么人？”
府衙中，都木赫问任小浣。
任小浣却不答，含笑道：“都大哥，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府里的景观吧。”
“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有什么好看的……”刚说半句，都木赫又看见任小浣的眼神有些异样，心中顿时领会，改口笑道，“也好，我们府中有棵树长得有些怪异，不如带你去看看。”
两人走出厅堂，朝着府后空旷的院落走去。才走了两步，任小浣忽然一个纵身上了房顶，都木赫来不及反应，就只听见瓦片落地的声音，紧跟着一个人从房顶上摔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都木赫又惊又怒地拔出刀指着摔到他脚下的穿着和屋顶瓦片同一种颜色衣裳的男子。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郭英义派来监视你的暗探。”人影一晃，任小浣从房上轻盈地飘落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尘说。
“来人——将此人收押进地牢，给我好好审问！”
两名士兵跑过来，将蜷伏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子抬走。
“刚才任兄弟一直不让我说话，原来是早知道有人在房上偷听，我还以为是你带来的两个人有什么问题……”
“那两个人吗？”任小浣笑笑，“那个小男孩倒是没什么问题，另一个嘛……可就说不清楚了。”
知道都木赫会追问下去，任小浣岔开话题：“都大哥说郭英义的事，不知道是什么事？”
想起自己刚刚做过的畅快事，都木赫哈哈大笑：“任兄弟，你就等着替郭英义收尸吧！”
“收尸？”
任小浣有些迷惑了。
山似乎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每走一步路，都需要张大嘴大口地呼吸。
越往高处走，白天的太阳就越是毒辣，夜晚的天气也越来越寒冷。
从平原进入西山的一万士兵的腿开始发软，行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进山时只带着一身夏衣的一万士兵，近一半人都患上了伤寒，近百名士兵因伤寒而产生高原反应，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七月，在成都还是动一动就会汗流浃背的夏天，进入西山走了近千里路，顺着群山爬上海拔近四千米的山峰之后，郭英义的部队俨然来到了冬天。
风刺骨，水如冰。
远山如银。
衣着单薄的郭英义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冰山雪峰，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郡王，我们还是撤兵吧……再这样走下去，我怕我们的士兵会吃不消……”
揉搓着被冰风吹得僵硬的手，虽然心中惧怕郭英义，柏茂琳还是再次说出了自己，以及所有士兵的心声。
“我们跟着送信人越走越远，却连崔旰的影子都没看见，只怕是中了都木赫的诡计了……”
郭英义第一次没有因柏茂琳的这些话而大发雷霆。他的脸色比起眼前触目可及的冰山还要寒冷。
郭英义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次贸然进入西山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初来乍动，西山甚至整个剑南对他而言都是如此陌生，天时、地利、人和已失去后两者，想要在崔旰盘踞的西山击杀崔旰，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识。
但是要让郭英义承认这个错误，却比让他不杀崔旰还要难！
虽说剑南有不少他的旧部亲信，对他管理剑南有许多帮助，但是更多的却是如同崔旰和王崇俊一样，对他心生不服。
他要想顺利地接管剑南，让剑南所有的官员将士都对他俯首听命，他就必须给剑南这些人一个下马威，就必须杀一儆百！
所以他杀了王崇俊，所以他不能容忍崔旰视他的命令为无物。
所以他不能在所有人都明白他进西山“助防”的目的是击杀崔旰的时候无功而返！
所以明知继续走下去，他的士兵将很可能还没有和崔旰正面交战，就被西山恶劣的气候打败，他也必须走下去！
——只要能够达成他的目的，就算是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就地扎营！令人去多砍些木材点火取暖！”郭英义望着北方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只希望明天一早醒来，又将是个艳阳天——虽然西山的太阳也毒辣得能够要人命。
但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雪！下雪了！”
围在火堆旁将手脚全都缩进衣甲里的士兵望着天空飞飞扬扬挥洒下来的点点银白，绝望而恐惧——
“雪！七月雪！西山的七月雪！”
雪，西山的七月雪。
西山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七月飘雪并不是件怪异的事。
常年住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吐蕃人之所以会不分冬夏都穿着十分厚重的衣服，就是为了应对这忽冷忽热的气候。
但郭英义不是吐蕃人，不仅对西山，甚至对剑南的气候都一无所知。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他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我们会冻死在这里吗？”
风雪中的军营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个营房、两个营房……这个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受罪？”
“我们为什么要来打崔旰？来打我们自已的军队？”
“我们根本是来这里送死的……”
“死，还死得羞耻……”
听到这样的声音，柏茂琳黯然无语，郭英义则暴跳如雷——
“扰乱军心者——斩！”
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里凝结成冰……
“左右是死，不如逃吧！”
“逃！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雪夜之中，近千名士兵趁着夜色，偷上干粮逃离军营，数千名士兵在哗然中犹疑。
“私逃者——斩！”
郭英义血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怒吼，如同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逃走的士兵并没有逃出太远。
往成都方向逃窜，离开营地不到十里的地方，一队身裹棉袄，头戴羊皮毡帽，脚蹬毛皮靴子，手戴毛织手套，全副温暖武装的士兵，和数十几匹驮着大包物资的战马正等着他们。
“你们是……”
“我们是崔将军的部下。奉崔将军之令，在此等候大家，为大家发放御寒衣物。”
裹上温暖的棉袄，逃兵们一个个泪流满面——
“还是在崔将军手下当兵，才会有盼头……”
“我们——都愿意跟着崔将军！”
来接他们的将领微笑着：“崔将军也很乐意接收你们。他曾经说过，大家都是为大唐效命，身为同僚，何苦自相残杀？他见你们在西山吃苦受冻于心不忍，才让我们找机会给你们送衣物。不过……”
那位将领朝着郭英义大军驻扎的方向望去，叹息道：“如今你们虽然是有了衣物御寒，却还有更多的同僚们还在那里受冻……我们想送衣物去，却又怕节度使不容……”
逃兵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就已意志坚定：“大人不必忧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