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吐蕃王子（1 / 1）
保州城并不大，甚至比维州还要小一些。
西山虽然辽幅宽广，但因全是崇山峻岭，平坦地势稀少，大多数人都是依山建房，住在山上。虽然在交通方便的地方形成城镇，却限于地势，都无法建得规模宏大。
与任小浣同行的五名谍探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其中两人更是曾经探过保州，一一将城内的布局说给浣儿等人听，而后几人分头行动——
两名熟悉城内布局的谍探在城内的粮仓放火，另外三人则绕到城外的大军驻地烧粮草，而浣儿则直接潜入府衙，将战书送出。
果然如同崔旰所说，保州城内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十分森严。但浣儿等人却非等闲之辈，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城。
根据同伴提供的路线，浣儿很快就找到了吐蕃将领所居住的府衙。
保州虽是汉、羌合居之地，但因仍属于大唐疆土，州府仍以汉式风格修建。这种木板墙、小青瓦的房屋对于偷窥者而言，是最佳的建筑。
任小浣潜伏在府衙议事厅的房顶上，轻手轻脚揭开一片小青瓦，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情形，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
保州府衙在外表上虽然仍是汉式建筑，屋内却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吐蕃式的帐篷——
雕花桌椅早被扔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取而代之的是牛羊皮的毛毡和架着火炉的长条形低矮长几。顺着长几一字排开的是毛毡坐垫，三个身形膘悍的吐蕃汉子分坐在几前。他们面前，各放着两个彩铀陶碗，一碗装的是淡黄的青稞酒，一碗装的是奶黄中泛着黑沉的酥油茶。
一个健壮的吐蕃女人半弯着腰，不住地给这三个人来回倒酒，时不时还给火炉中加些柴火——这柴火却不是木头干草，而是晒干了的牛粪——差些将浣儿从晚上熏下房来的臭味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那女人的一双手刚刚将一块干牛粪放进火炉，又抓起炉架上烘烤的一只烤羊羔，把它撕成几份，递到三个男人面前。其中两个男人接过烤羊，大口地嘶咬，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房顶上的任小浣看得差些将晚饭都吐出来。
强忍住恶心，任小浣仔细打量屋里的三个男人，推测他们谁才是吐蕃军中最高的首领。
在唐朝中兴的时候，吐蕃也在逐步壮大，因此唐太宗李世民才会为保边疆无恙而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后中宗又将金城公主嫁到吐蕃，都是想以姻亲关系稳定边疆。
因两国联姻，文化也得到相互交流的机会，因此汉人会吐蕃话，吐蕃人会汉语的不在少数。浣儿就是其中的一人。崔旰之所以认为只有她才能完成此次任务，除了她轻功出众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因而屋里的吐蕃男人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进了浣儿的耳朵——
“扎西，那个崔旰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莫不是你打了败仗，故意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叫扎西的吐蕃大汉两眼一横，狠狠瞪着嘲笑他的同伴：“阿尼加，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唐军就在城外驻营，崔旰厉害不厉害，你自己去试了就知道！”
阿尼加抹了一把嘴上肥腻的羊油，嘿嘿地笑：“扎西，你莫气，我知道你丢了维州不甘心，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杀出城去，把唐军杀个片甲不留，给你出口鸟气……”
扎西冷哼：“哪个要你去出气？要去也是我自己去！他娘的崔旰，用诡计取我维州算个屁！明天我不把他人头挂在我的槊上，我就不是人养的！”
听两人略带斗气的语气，相互间似乎并无下级对上级的敬畏，浣儿推测他们两人应该是级别相等，因此把目光凝聚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吐蕃人比起扎西和阿尼加都要年轻许多，约摸二、三十岁（吐蕃人的皮肤比汉人黑黝粗糙，浣儿无法准确判断他的年龄），没有胡须。他身穿着吐蕃人特有的黑色宽袍，卷曲的黑赫色头发编成两条辫子，一块红赫色宝石吊在额头，项上、腰间的宝石更是色彩缤纷，多不胜数，腰间悬挂的弯刀刀鞘也是纯银制作，并镶有红、绿色的松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吐蕃人向来是以身上的服饰来区别贫富贵贱，比较家中的财产除了看谁家的牛羊多以外，就是看谁身上的宝石多。
仅以服饰来看，这个吐蕃人的地位就应该比扎西和阿尼加要高。
在扎西和阿尼加相互争辩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吐蕃男子一言不发地喝着青稞酒，微锁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
阿尼加听了扎西的话只是嗤笑：“明天由谁打先锋你和我都说了不算，只有德格王子说了才算。”
房顶上的任小浣暗自揣测，看来吐蕃人已经知道唐军已经大军压境，偷袭果然不是办法。心中不由得对崔旰的准确判断又多了几分敬佩。
正暗暗庆幸自己跟了一个智谋过人的上司时，听见下面的扎西大声说：“好！就让德格王子做主——”
只见他扭头对默默喝酒的年轻吐蕃男子说：“王子，扎西在这里向您请命——请王子准许扎西明天做先锋，带兵五千，去把唐军杀个人仰马翻，以报维州之仇！”
原来这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吐蕃男子就是吐蕃的德格王子！
这一发现让任小浣又惊又喜。
“安史之乱”后，逐渐壮大的吐蕃人沿西北的河西走廊至西南的西山群脉全线东进，对逐渐走向衰败的李唐王朝发起进攻，接连攻陷十余座城池，甚至攻破了长安城！
代宗李豫被迫无奈下，再次启用弃将郭子仪，令他进入河西带兵抵御吐蕃，而西山则交由严武防御。郭子仪在河西所遇的是吐蕃吐谷浑的大军，而由西山的茶马古道东进的吐蕃部队则由吐蕃王子德格领军。
“只怕唐军不会让我们等到明天天亮……”吐蕃王子德格喝下一大碗青稞酒，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很难找到吐蕃人特有的粗犷。
扎西和阿尼加愣了愣，扎西率先反应过来，“啪”的一掌拍在几上：“唐军今晚要是再来偷袭我们，我扎西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吐蕃王子摇摇头，说：“汉人虽然没有我们吐蕃人勇猛，但是向来诡计多端，只怕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阿尼加说：“依我看王子是多虑了——汉人要是厉害，就不会让我们长驱直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他们老窝长安城了。”
德格说：“话虽不错，但那只是因为汉人皇帝当时将有本事的大将雪藏了起来——前日我得到消息，吐谷浑在河西的军队已经被李唐名将郭子仪击退，现在我们又遇上了名将严武的部队，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有和高适这个文人打仗这么轻松了……”
阿尼加不以为然地说：“严武虽然厉害，但据探子回报他仍然在成都。此次任西山都知兵马使的崔旰之前不过是个小小的刺史，除了跟李宓讨过云南外，也没打过什么大仗——就连在云南，他们打的也是败仗。依我看，他打下维州只是因为扎西没有防备，才偷袭得手，要真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就是十个崔旰也不够咱们砍的……”
听到这里，浣儿心中莫明的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来：崔将军的智谋的确过人，只是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本事怎么样……
于是在脑海中闪现出两军对垒时，在千军万马中，崔旰挥动着灵敏的长枪“血缨”和吐蕃猛将力能扫千军的重槊拼杀的场面……恍惚中，只觉得锣声四起，杀声震天，就仿佛真的置身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