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第五十三章（1 / 1）
牢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究竟有多少回，我已记不得回了，只记得地上的水光因为牢门的开关而闪动的样子。
“哗哗”几声，地牢上的锁链被人由外拉开，地面光亮一闪，门又被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两条腿停在我身前不远的地方，顿了顿，接着叹气道，“早上送来的饭又没动。将军你不吃不喝，很快会吃不消的。”
我缓缓抬眼看向来人，是负责给我送饭的那个人。不过，他刚才叫我什么？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他拿手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嘴两下，然后讪笑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我身前的地上，接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开口低弱地唤住他，他惊奇回头。
我张开干涩的唇，望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随即不好意思道：“我叫王二，是王府里的家丁。”
我撑起手臂，挣扎着要坐起，可被钉锁上铁链的双肩只是稍稍一动便痛彻全身，好不容易有些凝结的伤口又流出了血来。
王二几步跨了过来，伸手想要扶我一把，但手又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因我身上已是遍布了伤痕。
“没事，我自己来。”借着双脚的蹬力，我磨着身子，慢慢抵上了身后的墙，然后再慢慢倚了上去。做完这些，我几乎是用掉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仰头喘了几口气，喉咙已是干得似乎要着了火。王二见状，连忙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碗水捧到我面前。我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喝光了碗里的水。
“多谢…”王二移开碗时我轻声道。
他指了指我，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为手不能动，所以才不吃东西…”
我苦笑，现在只要能活着，我又怎么会让自己这么死在这里，况且还是可悲地饿死。只是我的手伤得实在有些严重。
“我，我喂你吃吧。”王二好心地说道。
“谢谢你…但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我仰头定定望着他。
“不不，”他急退两步，摇头道：“小的是万万不能把你放了的，再说外面把守森严……”
“你误会了…”我虚弱地笑，“我不是要你放了我，我只是想让你帮我送个口信。”
“口信？”他抓耳挠腮，又急又为难道：“让小的我帮你送口信，说你被关在这里，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小的还是会死得很惨。”
“你听我说完…”我喘了口气，有些上气不接下去道：“城西侍中大人的府邸，麻烦你到那里帮我传一个口信。当你见到侍中大人时，就说我，说我…”
“说你什么？”王二追问道。
我唇边荡开了一丝笑，哑声道：“就说我有要事要离开建邺一段时间，来不及向他道别，所以托你转告他，让他不必挂心……”
“这……”他迟疑片刻，望着我的眼满是不解，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他传这么个与我现在的悲惨境地截然相反的消息。
我不再说话，而是仰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犹豫了片刻，旋即重重点头，“好，小的一定把这句话给你带到！”
“谢谢你，王二。”我抿唇淡笑，双臂疼肿地支楞在身体两边，身体却很放松，歪歪地倚在身后的墙上，这便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
昏昏沉沉，当我闭上眼时，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直接就昏过去了。
有时想，我会不会在下一次闭眼时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双臂由刚开始的痛入骨髓，到现在已经渐渐痛到麻木了，甚至有时都感觉不到痛。然后
我便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假如我这双臂膀保不住了，我要如何拿起我的袪邪杖，如何在水中持篙荡泊，如何抱起已经会跌跌撞撞走路的小易，如何替村里人报仇，如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当我醒着时，我会平静地想很多，想我遇到的每件事，想我遇到的每个人。我将它们在脑中过了遍，然后发现，那些事和那些人，就像脑中浮过的记忆，纵然能想起，但却无法抓住，我，从未抓住过什么。
遗憾吗？我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然而我的遗憾便是，纵使知道它是个遗憾，但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遗憾。
我在日夜不分中昏睡，梦醒时地牢里常常又是一片黑暗。静，周围很静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我缓慢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在告诉我，自己还活着。
当一次我从昏睡中被嘈杂的声响吵醒时，门霍然被撞开了，几根火把的光亮塞满了并不宽的门口，强光瞬间泄入地牢中。恍眼中，我看到好几个熟悉的身影背光出现在那。
是在做梦吗？我闭上眼又睁开，看到师兄冲过来抱起我，宋旬阳边脱下自己的外衫边急急对门口惊呆了的殷崇虎等人道：“就地在王府里寻个干净的屋子。小乙，去把我的药箱带到那里，平风要立即医治。”
挟带着药的清香的衣衫覆了下来，那是宋旬阳独有的味道，他将我连脑袋都小心盖住。
“别怕，你现在不能见到光，会伤到眼睛。”说话间，我感觉我被师兄抱着移动，移动间，宋旬阳的手紧握着我的……
在我被关在地牢的一段日子里，秦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淮南王兵变了。
由淮南王秦宣直率的柴军在前往东阳的路上违抗圣命折返建邺，于城下斩杀了皇上亲命监军吴韦，并喊着“诛逆讨贼，立淮南王为帝”的口号。突起的兵变掀起了轩然大波，皇上震怒，下令镇压柴军，同时擒拿淮南王。然而淮南王却已是消失无踪。
只是在一日内，乱兵便被镇压，柴军统帅柴容被殷崇虎斩落马下，其余皆归降。随后皇上又一道圣旨下来，命江陵王和泾安王联手彻查此事，并将淮南王削王爵，贬庶民，同时通缉捉拿。我被救出的那日淮南王府被抄，大家才在王府隐秘的地牢里找到了我。
这些都是我在侍中府养伤时小乙告诉我的，至于淮南王为什么会兵叛，我想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身下褥子铺得温软，我躺在上面，宋旬阳坐在床边，正低眉为我施针。
细若毫发的银针插在我双肩的肌肤上，微微酸麻的感觉，而针的另一头是他修长的指在轻轻捻转。
天气虽然冷了，但炭盆却将屋子烤得十分暖和，我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只是心里却冷瑟着。
宋旬阳施完了针，然后出针，将针一根根收入针包里，随后将盖到我胸前的被子拉到下颔的位置，仔仔细细将我盖严了。
“先生…”我低低唤他，他并未理我，收了针匣，转嘱咐门旁的刘妈，待我出完汗后的一个时辰，用草药水为我擦身。
刘妈连连答应，宋旬阳又过来掖掖我被角，然后才放心地走出屋外。我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姑娘叹什么气？”刘妈笑得见眉不见眼，“大人待姑娘可真好，生怕姑娘出了一点闪失，这用药水擦身的事每日里都要叮嘱老身一遍，连药水的温热都要自己先试过才安心，可不是捧在手心里啊都怕把姑娘给摔了。”
我冲她撩开一丝笑，笑容苦闷。
宋旬阳是待我极好，自我在他府中养伤后，除了一些男女间较为不便的事由新请来的刘妈帮忙外，其余他皆亲力亲为。我肩膀受伤严重，刚开始连抬都抬不起来，他倔强地喂我喝药，甚至连吃饭他都要亲自喂我。脚上的伤还未愈合，他便每日抱我到院子里晒会太阳，然后又抱我回屋里，为我针灸治疗。因为伤口伤到骨头，夜里往往痛得我无法入眠，他便整晚整晚地守在我身边。我有时痛极了，便死咬住嘴唇，连嘴皮都要破。他似乎比我更痛，忧心得蹙紧了眉头，将自己手伸过来让我咬。
他对我这么好，可就是有一点，那就是宋旬阳不再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