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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胸口上的伤疼得我抽搐不已,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我被抬上了一张床榻。
我微眯着眼环顾围着我一圈的人,他们的一张张脸都是我所熟悉的。有与我结拜的生死兄弟;有唤我豆子兵的殷崇虎;有教我武功的褚教头;有外表冷酷,但内心热情的冯校尉;还有那一袭白衣的宋旬阳。
他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我会很不习惯的。我想这么对他们说,但胸口上的痛却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抖着两瓣嘴唇看着他们。
“平风平风,你要挺住啊,宋军医很快就会把你医好的!”朱玉铭边焦急地望着我,边为我擦额上的冷汗。
胖子红着眼睛道:“彦弟你可不能死啊,我们都还要你罩着呢。”
殷崇虎急瞪着他的豹子眼:“豆子兵,俺听宋先生说你喜欢越影,如果你不死,俺就把它送给你。”
“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他会没事的。”宋旬阳用一块布按在我胸前的伤口上,血都把他的袖子给染红了。
朱玉铭急道:“让我留在这里吧。”
“走吧,别在这里碍着宋军医了。”瘦猴把他往帐外拖去。
朱玉铭指着我叫道:“可,可是,他他他他他他是……”还未等他说完,殷崇虎就一脚把他踹出了帐外:“他什么他,快滚出去!!”
宋旬阳急急拿起剪刀就要剪开我胸前的衣服,我一惊,忙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的手。
“不……要…”不顾身上几乎要让我昏死过去的痛,我抓着床榻上的白单使劲往床外爬去。
“你是怎么回事?!”宋旬阳不顾我的抵抗,强按住我的身体。他扭头对小乙喊道:“快用迷药迷晕他!”
“求…求你…不要……”我不停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不知是因那伤口疼的,还是因为怕被他识破我的女儿身。
他愣了下,旋即对我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坚持住。”说完便让小乙拿迷药过来。
小乙飞快地用熏了迷药的麻布捂住我口鼻,我瞪大眼睛,无力地望着宋旬阳的侧影。连用剪刀剪开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他直接撕开了我的衣服,也就在那一刻,我昏了过去。
夜幕深沉,一轮硕大的银月几乎占据了半壁天空。微醺的风中带着潮湿的血腥味,难耐的粘稠感在我周身凝滞,几乎窒息了我鼻尖的呼吸。
我扶着袪邪杖,喘息着爬上了一座山坡。站在坡顶上,眼前的视线随之开阔。只见一片辽阔的荒草地上,一座城池巍然屹立,高筑的城墙直插入暗夜重霄,而那轮月亮就是这座城池的背景。
这不是庐江城吗?我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恐慌起来。我仓惶四顾,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可庐江城外坦荡宽阔,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正要走下山坡,可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半空中的那轮巨月变了色。浓重的血色染红了月晕,并且一点一点侵入圆月,像一滩血在纸上扩散蔓延,最后整个月亮都变成了血色。
在这血色夜色中,地面上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猩红色。我望向自己的双手,十指染血,指尖上血的触感还是温热的。
我惊恐地抬头,只见庐江城外的地面上躺满了尸体,一具具流血的尸体。那些流出来的血汇成了一条血河,可尸体把河道给堵了,于是血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最后都溢到我脚下的山坡上了。
血…………血…………有好多的血……
我不断向后退去,可身后也是一片汪洋血海。
一阵阵痛彻心扉的痛自我胸口传来,我捂上胸口,那里的血亦是喷涌不绝。血,沿着我的身体流下,与我脚底的血海汇合。
我抱着袪邪杖缓缓跪下,漂浮着无数颗头颅的血河渐渐漫上我的腿,没过了我的胸口。血海冰冷的水灌进我胸膛上的窟窿,与我胸膛内温热的血混合。那种感觉好似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我的伤口上触碰,让我害怕得不断挣扎。
就在这时,我头顶的血色苍穹上突然飘来一个人的声音:
“别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安心地睡吧……”
这个人的温润细语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我停止了挣扎,恐惧不安的心也随之沉静了下来。
我周身的血水褪去猩红的颜色,渐渐变成了清明透澈的水,水面上的尸体和头颅也消失不见了。我泡在水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袪邪杖上的锁环“铃铃铃”地响起。我看到无数士兵的魂魄自水底升起,飘飘荡荡地飞上夜空。它们白色透明的身影似舞动的经幡,飘摇着消失在通往冥府的幽暗甬道上。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为这些无依的灵魂一遍一遍地诵起往生咒。
杀场上的煞气最重,愿你们把这些难消的人间不平气都带走,让它们化为墨莲上的珠心泪,滚落迷津河,就这么消散了吧。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时,有种很恍惚的感觉。
眼珠转动,我看见了负手立在窗前的宋旬阳。他背对着我,一身白衣单薄,凝墨青丝微挽。
许是察觉到我醒了,他倏然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眉宇间难掩的倦容。
他见到我正在看着他,微微一愣,随即对我道:“睡得可好?”
“嗯。”我点点头,撑起双臂想坐起来,但牵动了胸口上的伤口,疼得我拧紧了眉头。
宋旬阳急忙走过来想扶起我,但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僵在那里扶我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
两人正尴尬间,帐外突然传来瘦猴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们在要走到帐口时却忽地静了下来。
我看到他们几个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朱玉铭小声地向宋旬阳打招呼:“宋军医,平风怎…”说到一半猛然发现我已经醒了,于是立刻冲过来大叫道:“平风你醒了?!”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大哥他们几个也惊喜地围了过来,围着我叽叽喳喳地跟我讲话。
胖子道:“你能醒过来大哥就放心了,这几天饭也没怎么吃,现在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吃了!”
“你的伤怎样了?做什么外面还穿着衣服?脱下来不就舒坦了。”瘦猴说着就要来扒我套在身上的衣服,因为胸口上包扎着层层绷带,穿在外面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紧。
“别乱摸乱抓的。”朱玉铭拍掉他的手:“万一碰到伤口,彦弟还不得疼死。”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瘦猴讪讪地放下手。
我挣扎要坐起来,朱玉铭慌忙扶起我,嘴里温柔道:“小心点,慢慢来。”
我偷瞟了眼宋旬阳,他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安静地望着我。
我匆忙望向别处,口中不自然道:“我睡了多久了?”
秀才道:“彦弟你已经昏迷了六天了。”
“六天?!”我大惊,怎么睡了这么久?!
瘦猴笑道:“可不是嘛,你在昏睡的时候还在念经呢,嘴巴叽里咕噜的动个不停,还流了一滩口水。”
他说这话时我刚好在咽口水,听他这么一说我一口气没提上来,顿时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我要死,连着胸口上的伤一起痛。
我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活了五百年睡觉还流口水,况且那丑样可能还被宋先生看到了,将来我还怎么在这凡间立足?
“平风你别激动呀。”朱玉铭忙拍我背替我顺气,嘴里骂着瘦猴:“你就别添乱了,彦弟的伤还没好,万一咳出血来怎么办?”
胖子道:“咱还是走吧,让彦弟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咱到庐江城里好好玩玩。”
我奇道:“我们不用去颍上攻打赵军了吗?”
瘦猴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秦国的五殿下向皇上请旨,要亲自前来督军作战,过几日就到,咱要在这里恭迎那朵牡丹花。”
“哦。”我对那五殿下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好了好了,咱还是走吧。”胖子推着他们几个往帐外走去。朱玉铭被他推搡着,不甘心地转过头来冲我笑道:“彦弟你好好休息啊,明天我再来看你。”
“嗯。”我点头。
秀才扭过头来对宋旬阳道别道:“宋军医,我们走了。”
宋旬阳微微颔首。
“行了行了,咱快走吧!”胖子搂着他们几个的脖子挤出了帐口。
刚才还喧闹的营帐现在又安静了下来,又只剩下我和宋旬阳两个人了。我坐在床上如坐针毡,如今我的女子身份被识破,我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他站在那一头不说话,这样就让我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应该坦白从宽。
于是我看着身上的被褥道:“先生……平风不是有意要混进军营,当时抓丁,他们误把我当作男子抓了进来……”
宋旬阳还是没说话,我愈加低垂着头,小小声声道:“后来平风是出于想在这里学武功的私心,所以才没走……”
他还是不说话,我抬眼偷瞧他,看到他好看的眉头皱得好像要分不开了。
我心中一咯噔,莫非先生是在怪我欺骗他?
想到这,我慌忙对他道:“平风不是有意要骗先生的,平风只是怕先生知道我是女子,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与平风相处。如果可以,请先生继续待我如从前那般,先生就把我当成男子,真的,没关系!”
我认真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像从前那般随和地点头,但他没有。
他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待在这军营中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我急急道。
“知道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那把刀要是刺偏点,你早已没命。”
我沉默地垂下头。
“明日我便会向殷将军禀明一切,请他除你军籍,放你回去。”
“不要!”我慌忙掀开被子想下床,这一动却拉扯了身上的伤,我脑袋顿时一阵眩晕,接着便“噗通”声歪倒下床。
宋旬阳急步过来要扶起我,但我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哆嗦着爬起来,跪在他的白袍前。
“求先生让平风继续留下来,让平风与兄弟们共兴荣,共患难。”
他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我仰头望他道:“男子能征战杀场,女子为何不可?男子有双臂,女子也有,为何就不能让女子扛起保家卫国的剑?平风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能造福苍生,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那日先生让平风明白了“以战止战”的道理,平风一直铭记在心,并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实现心中的愿望,先生难道就不能成全平风么?”
他怔怔地望着我的双眼,随即他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清润的笑颜。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高兴道:“真的吗先生?你说,莫说是一件事,一千件我也依。”
他扶起我,对我笑道:“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只是希望你能爱惜自己,你能答应我么?”
我愣了愣,随即便忙不迭地点头:“我答应你!”
他笑得两眼弯弯:““君子”一言。”
我接着道:“驷马难追。”
“还有一件事…”他忽的垂下眼睫,睫毛如蝶翼般颤了颤。
“先生说。”我爽朗道。
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明如月:“如果你愿意,将来我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