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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他明显一愣,旋即一双眼睛都盈满了笑意:“我听说过你,你来了之后,我便忙了许多。”
“啊?”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正色道:“今日我看了三十几个的伤患,他们都说是被一个名叫“彦平风”的人打伤的。”
我瞬间涨红了脸:“那是…”
他忽的“扑哧”笑出声:“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瞪大了眼睛。
“人人都道殷崇虎将军治理严明,无人敢在他麾下造次行事,不想今日却出了个你,我挺期待他的反应。”
我垂头掰手指。
“不过,”我听到他又笑道:“你给这座军营带来了不少快乐。”
我猛地抬头看他,对上了他带着笑意但却清澈真诚的眼睛。
快乐………我彦平风也能带给别人快乐…………
他摸摸小黑的耳朵,对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嗯。”我愣愣地点头。
“明天见。”他微笑,唇角微微扬起。
我哑声道:“明,明天见。”
他点点头,跨上药箱便走出了马厩,颀长的身影渐渐融入了草棚外清冷的月光中。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小黑,它还望着宋军医离去的方向呢。
“小黑。”我唤它。
它看了我眼,抖抖耳朵,埋头继续吃草。
好吧,你不理我,那我就要走了。
我默默地拿起袪邪杖,默默地走出马厩,再默默地走回营帐。
“哎哟,我的腰耶,直不起来了!”
我一走进营帐便听到瘦猴孙武的哀嚎声,他四肢大张趴在床上直哼哼。
花大少朱玉铭托起一条缠着层层纱布的手臂给我看:“你看看,都是你干的好事,我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对,对不起。”我结巴道,心中内疚不已。
“哼!一句对不起顶个屁用?!你看胖爷我的脑袋差点没被你敲成碎瓜!”韩遂对我怒目而视,一双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不过彦平风,”朱玉铭上下打量我道:“看你瘦瘦小小的,真看不出来你的身手这样好。赶明儿等我爹把我弄出这破地方,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连你也一块救出来,做我的贴身保镖。”
韩遂瞪大眼睛道:“你当真有办法出去?!”
朱玉铭得意道:“那是,我爹可是桐城首富,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花点小钱把我弄出去,那最是简单不过了。”
孙武两眼放光,他飞快地爬到朱玉铭身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谄媚道:“我说好兄弟啊,你可不能忘了我呀,看在我们这些日子同甘共苦的份上,你让你爹也把我救出去吧,反正这点子钱对你家来说连根鸡毛都不是。”
朱玉铭愈加得意了,他把我们都瞧了个遍,慢悠悠道:“那好吧,本少爷就善心大发把你们都救出去吧,这年头有善心的有钱人可没几个了,算你们福大命大。”
“那可不是,兄弟你可真是有情有义啊!”韩遂立刻就给朱玉铭端来了一杯水,还用花大少的那把纸扇给他扇风,扇得那朱玉铭飘飘然。
我抱拳道:“多谢玉铭兄的深情厚谊,但小弟打算留在这军营中,不走了。”
他们三人奇道:“你没傻吧你?”
我道:“平风想在这里继续习武。”
孙武笑道:“我看你真是傻了,在这里待着,那就像是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丢掉你的小命。”
我摇摇头,默默坐到一处墙角。
韩遂道:“算了,他愿意留在这就让他留在这,咱不管他。”
朱玉铭还想再说什么,那一直不说话的酸秀才章兴突然开口说话了,只听他小小声道:“我也不走了。”
韩遂惊道:“不会吧?秀才,是谁白天夜里一直在那哭爹喊娘说要走的啊?你没吃错药吧?”
章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腿上的绷带发呆。
“哈哈!”孙武忽然拍手笑起来,却一不小心牵动了腰上的伤,他忍痛笑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定是他今天见了那宋军医,现在舍不得走了!”
“你!”章兴脑羞成怒,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孙武继续调侃道:“别不要意思嘛,咱这军中喜欢宋军医的都过半营了,幸好我不好这口,不然呐,我可能也会舍不得走呢。”
“休要胡说!”那章兴气极,浑身都颤抖起来。我,韩遂,朱玉铭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被我们瞧得不好意思了,拉起被褥倒头就睡。
“一看就知道是个没开过荤的。”孙武一脸痞子相地淫/笑起来,笑到一半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些日子没玩妞儿了,我还真想姑娘滑嫩的身子…那小胳膊儿…那细腿儿…那圆屁股…”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应该是在想哪个姑娘。
韩遂低头叹息道:“不知我家娘子的病好些了没有…”
朱玉铭也叹息:“香宾楼的姑娘们这几日不见本少爷,那该有多寂寞啊,下次等我去又该怨我了。”
章兴掀开蒙面的被子,怔怔地望着窗外,应该是在想他的老母亲。
手中的袪邪杖被我握紧,就像我揪紧的心。
他们都有思念的人,而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让我想念的人了,也没有谁会记得我,想起我。就这么孑然一身,孤影流连,成了这个世上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因为新兵营的人几乎都被我打伤了,第二日竟然不用训练。我举着袪邪杖从军营的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遛到东边,想找点事做。半路上碰到冯校尉,他无语地望着我,一对眼皮不住跳动。
“彦平风…你…”他抬起手复又放下,放下复又抬起,最后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声叹息。
“哎!”他摇头转身走了,那身影写满了悲寥。
我遛到马厩,那小黑一见到我便跟见到鬼一样乱嚎起来。我只好躲在远处看它,但它似乎异常警觉,老竖着两只耳朵四处张望着。我无奈,只好远远遁开。
我埋头缓缓移步,清晨的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
回头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只见金色的轮齿缓缓从群山间滚出,飘过的云彩是车轴,摆着车轮驶过沧海浮华,行过尘世万重。
抬手遮住脸,光辉透过我指间射入双眼,炫耀极目。此情此景,让我突然想起了那日站在孩子群外的狐狸鬼,那时他笑着,身后便是这样绚丽的阳光。
我缓缓放下手,闭上眼再睁开,就这么倔强而坚定地望着那个刺目的圆球。望着望着,一滴泪便从我眼角滚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可能是因为这太阳的耀眼,也可能是因为被光阴带走的曾经。
转身,跨出一步想踩在影子上,但每跨一步影子也跟着往前移。我就这么追着影子跑,跑着跑着就来到一座药香清溢的营帐前。
宋军医正好掀开帐帘走出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愣,随即对我颔首微笑。
“早啊。”
“早…”我僵硬地点头。
他把手中的竹匾放到帐外的架子上晾晒,再把成团的药草轻轻拨开。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发髻上的布带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滑动着。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看着别人忙活似乎不太好,于是忙道:“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好啊。”他转身对我轻盈一笑。
我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爽快,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他唇角含笑:“军中缺药草,我正准备上山采药,需要一个人的帮忙,不知你可愿意?”
于是我就背着竹篓跟他上山了。
山中晨雾还未散尽,置身于山林间,仍然能感觉到森森湿意。
拨开还凝着露珠的草丛,我跟着他在树林间穿梭。脚下踩着的是松软的土地,眼前看到的是苍翠欲滴的枝叶,鼻前嗅到的是淡淡的松脂味在飘弥,让我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宋军医会时不时停下脚步,俯身去辨别药草的种类,或观或研,或闻或尝。在他采药的过程中,你不会在他脸上看到他一贯的温润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他凝着的双眉下专注而痴迷的表情。
我是不懂什么药不药草不草的,地上的那些绿色杂草在我眼里都一个样。我就想不通了,他为什么就能在万绿丛中发现那还是绿颜色的草药?有一次他走着走着猛然回转过身来,在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话时,他忽然俯下身,在我的诧异目光中指着一棵草惊喜道:“玄参!”
我跟着他,一个山头还没转完,我俩身后背着的竹篓已经装了满满两箩筐的草药。
此时的他又停下来了,拿着一株草细细观察着,脸上神采熠熠。我撑着袪邪杖站在一旁,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不想打扰他。
正专注于药草的他抬头望了我眼复又低头看手中的药,顿了顿,又抬头看我。
“累了吧?”他微笑道。
“没有。”我甩头,甩得整个人都跟着晃起来。
他笑笑,从手中的那株草上摘下一片叶子含进嘴里,像品尝什么人间美食似的细细咀嚼后又摘下一片对我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迟疑着从他手中接过叶子,再迟疑地放进嘴里,一嚼,叶子里极苦的汁液瞬间流到我嘴里,苦得我整张脸都皱起来。想吐又不敢吐,我只好生生咽到肚子里去,但嘴巴仍然苦得我头皮发麻。
他笑弯了双眼:“是不是苦涩难耐?”
我苦着脸点头。
他道:“这是穿心莲,虽是极苦,但却有清热凉血,消肿止痛的功效。”
好不容易等嘴里的苦味稍解,我问他道:“先生刚才尝这穿心莲时,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苦的样子呢?”
他遥望山外飘渺的浮云,双眼深邃:“我常常以这苦味自省,为的就是不忘世间疾苦,不忘还有许多人仍然活在比这苦味更苦的苦中。”
我茫然摇头,这么多个苦,到底哪个苦是哪个苦呢?
正恍惚中,山脚下突然传来了喧天军鼓声,鼓声轰隆,我们所处的山仿佛都在震颤。
宋军医神色一凛,转身对我道:“有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