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第二十章
脸上的污泥被我洗干净,额上的刘海往上梳,再在额头上缠上一条布巾。
结发成髻,戎装披身,水盆里映着的那个人目光灼灼,气宇昂昂。
刀………………我不要。
我把刀扔在地上,拿起我除魔卫道,能拯救冥冥苍生于水火的袪邪杖。
掀开帐帘,清新的风迎面吹来。我精神为之一振,一个箭步冲上营帐旁的草垛上。
天边裂开了一道缝隙,数道光线从里面斜射而出。几百座营帐在天光的洒落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雪。远处的茫茫山川尚未洗尽黑夜的墨色渲染,隐约可见山中树木蓊郁,迷雾缭绕。抬头望,上是青冥白天;低头看,下是赤土黄地。人生于这天地间,不正应该大展雄图,有所作为一番吗?
风鼓起我铠甲里的蓝布袍,清凉感瞬间拂灌全身。我握着袪邪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迷津河畔,而那一座座帐篷便是迷津河上的墨莲。
阿傍哥,平风觉得此时的自己充满了力量,相信我定会不负冥王嘱托,不辱自己来到凡尘的使命。还有爹,娘,阿雷…狐狸鬼,你们的大仇平风也没有忘记,我一定会血刃仇人,为你们及村里人报仇。
“咚咚咚咚咚……”
营中突然响起了军鼓声。那猛然响起的鼓声把我从思绪中震醒,我身形一晃,差点没滚下草堆。
鼓声冲破了寂静的营寨,响彻了山巅绝谷。在这震天鼓声中,每座营帐里都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和铁器磕碰声。
我错愕地看着无数人从营帐里跑出,有的人甚至还是边跑边穿裤子。
“嘿!那傻兮兮的谁,你还傻站在那干嘛?还不快到较兵场上集合!”瘦猴在营帐外边穿鞋边冲我喊道,我慌忙跳下草垛。
“去较兵场做什么?”我急急问。
“晨练!”
瘦猴他们来不及细说,丢下这句话就跑了,我只得跟着他们跑。
较兵场上兵阵齐列 ,兵士齐整,唯有我们这些新兵……
我穿得还算整齐,但其他人就………
我旁边的花大少,他还穿着他那身花花裳。而那酸秀才,因为他的身材过于瘦小,那铠甲套在他身上就像套着副龟壳。再看看其他人,有的人只拖着一只鞋,有的人带了刀鞘忘了刀,有的人衣服都穿反了,更有甚者,还有个人抱着个枕头。
冯校尉目光冷厉,扫视我们道:“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像什么样?!”
“校,校尉…”几个睡晚的人才赶到,他们抱着还没来得及穿上的兵服,站在冯校尉身后嗫嚅道。
冯校尉猛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熊熊怒火自星目中喷薄而出。他大手一指军营前耸立的高山:“都给我绕山跑三圈!!!!!!”
山路蜿蜒如蛇形,小径崎岖似鳍背。虽不是刀山火海,但却堪比铸林铁山。
身上的铠甲厚重且密不透风,穿在里面的戎服已完全被汗水浸湿,我跑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想当初追赶那些杀我全家的仇人时,我一刻也不停歇地追了一个晚上。那时因为有报仇的意念支撑着我,所以我才不会感觉这么累。现在的我却双脚沉重如石,每迈一步都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队伍已经变得东倒西歪,刚开始跑时还能听到连连哀叫声,跑到后面只剩下吁吁喘气声。一路上都有人倒下,昏倒的人被人像堆尸体一样被堆在板车上,由一匹瘦弱的老马拉着走。
秀才是第一批被拖走的人。马车“嘎吱嘎吱”地从我身旁驶过时,我看到他被压在最底下,垂到车板下的手微微抽搐着。
马车快赶上跑在我前头的瘦猴时,他双腿一软,便也倒下了。于是负责搬运晕倒士兵的人把他扛起,抛到了人堆上。
我花着眼,看到马车上“昏死”的瘦猴趁别人不注意时冲我挤眉弄眼。马车越跑越远,最后都看不见了。
我垂头继续跑,手上的袪邪杖仿佛有千斤重,使我的身体不断向前倾,好几次都要摔倒。
“等等我…”花大少的声音忽然自我身后传来,不待我回头看,他整个身体的重量便向我压来。由于我正好处于山路边沿,没站稳脚步的我被他一撞,便和他一道滚下山径。
天旋地转,我压过小径下杂乱的草丛直往斜坡下滚。我滚在前,花大少滚在后。
“咚”的声,我的脑袋猛然撞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撞得我头昏眼花。不等我倒吸口冷气,后面滚下来的花大少又把我给一撞,我便接着往下滚。“砰”的一声闷响,我的身体又撞在一棵横挡在坡中央的树干上,紧接着花大少又滚到我身上,我的一身脆骨都要被挤碎了。
花大少一动不动地压在我身上,想来是昏过去了。
我咬牙把他推开,昏着头从斜坡上站起来,花大少顿时滚到我刚躺着的那个位置。
我往坡上望,这里离山路有段距离,我一个人爬上去倒还简单,但那个花大少昏迷不醒,我又如何能把他弄上去呢。
“有人吗?”我大声喊,希望上头的人能听到我的呼喊。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
喊了半天都没见个人影,只闻山中风摇树动,鸟鸣啁啾。
难道那些人都走了?还是一个个都倒下了?
我焦灼四顾,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那死猪一样的花大少弄上去。
眼睛突然瞟到他那身花衣裳,我计上心来。
我把他的衣服给剥了下来,撕成一条条布,然后再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我打算用布绳捆住他,把他给拖上去。
但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并不好使,还没拖出多远,那厮的里衣就被斜坡上突起的石子割得一道一道的。我看等我把他拖上去,他不死也得面目全非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死也要让他保个全尸,免得日后他与他爹娘在冥府相见时,他爹娘认不出他来。
我背起他,再用布绳把他紧紧缚在身上。
一步一步,我背着个大男人攀爬那个斜坡,每爬一步便倒滑半步。这样爬爬滑滑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终于爬到山径上,山里的晨雾早就散开了,天上日头高高挂,地上的我则被花大少压弯了腰。
袪邪杖躺在山道旁,还好它没丢失,不然就是十个花大少也不够赔。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狐狸鬼。那时为了救他,我的小竹筏被河水冲走了,后来我总想着找机会让他还我小竹筏,可终究是再也没机会了。
心下一阵悲哀,不知是为了我的小竹筏,还是为了……狐狸鬼。
我艰难地俯身捡起袪邪杖,以杖支撑我俩的重量,一步步地,一步步地慢慢挪动着,身后是他的两条长腿拖在地上。
铃铃铃 …………
铃铃铃铃……………
伴随着夜风吹动袪邪杖顶上的锁环响,我终于把花大少背回到营中。
第二天,整个营寨中都传遍了这件事。据昨夜第一个看到我的老兵卒说,当时他正在溪边洗马,洗着洗着忽然听到有铃声响,于是他回头看,回头的瞬间竟然看到一身狼狈的我从月光中走来。那时的我一身铠甲在冷月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那光芒衬得我苍白的脸竟比溪水倒映的月亮还白。那个老兵卒有一瞬间以为我是一缕从战场上飘回来的游魂,但甩头再看时却发现我背后还背着个人。
这也是后来屡建奇功的我为什么会被称为“夜魂将军”的原因。
新兵训练真的是件艰苦卓绝的事情,每天都累得你欲哭不能。这种累就像是每日在旧伤上再划几道,划了又划,血流了又流,割到后面肌肤溃烂化脓,这种痛感反而就不那么强烈了。
我们每日的训练内容是:队列、擒敌、战术、体能。
列队是由冯校尉指挥,包括单兵列队,班列队和三班四哨。
“大家都集中精力了!!向左转!!”站在高台上的冯校尉高喊一声。
大家都齐齐向左转,我也转,与胖子韩遂大眼瞪小眼。
“彦平风,你往哪转的?!”
自从褚秀良和殷将军过招后,褚秀良便得到殷将军的重用(听说他们还拜了把子),我们的教头便是褚秀良。
褚教头眼神凌厉,双目炯炯有神:“学好擒敌术方能在战场上克敌制人,稍有倦怠的话,那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你们将丢掉的是你们的脑袋!!懂了吗?!”
“是!!”我们被他自然流露出的英武之气所感染,皆精神抖擞。而我更是振奋无比,学了擒敌术,将来我就能为阿雷他们报仇了。
褚教头手持长棍为我们做示范,那根棍子在他手中舞得若苍龙出岫,横扫即成风,凌劈即成雨。他挥棒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我们只看到无数根棍子在闪动。棒风呼啸,只见他腾跃而起,木棍旋转着从他劈开的双腿间飞过,直扫向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人。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褚教头一个疾速转身,棒尾被他握在了手里,而棒头离那个人的脸不过一个指头间隙。
一滴汗从那个人的额头上流下来,而我则是全身热血澎湃,褚教头当真是个高手啊!我若跟他习武,那报仇就有望了!
“好了!你们练一遍给我看!”褚教头大喝一声,震醒了还处于呆滞状态中的我们。
好嘞!今天我就用我手中的这根袪邪杖,一展冥府引魂使者的雄姿英风!
我挥起袪邪杖,脚下如秋风扫落叶,卷起阵阵黄沙飞扬。手中杖起杖落,雷厉如风行。
漫天尘土飞舞中,我仿佛看到了当初杀我全家的那些黑衣人。
“喝!!”我来一个燕子酌水,袪邪杖猛地击向左边一个人的腹部,他惨叫着倒下。我再一个转身回旋,把右边一排人扫倒,他们立即四仰八翻。
“喝喝!!”我呵气震天,气贯如虹。一杖挥下云气荡,二杖横劈山岳削,三杖直捣天地分。我挥得天昏地暗,挥得销魂忘我,心中的抑郁之气随着我挥杖的同时荡然无存。
收杖,我挺立如松,手中的袪邪杖依然震颤不已。
周围被我扫起的尘土渐渐消散,我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刚刚还站得好好的新兵们,他们个个都□□着抽搐,有的甚至还口吐白沫。
我错愕地抬头看褚教头,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倒下的人,只是挡在他身前的木棍已经被劈成两段了。
“彦平风!!!!!!”
冯校尉的一声暴吼惊醒了处于呆滞状态中的我,袪邪杖惊落到地上。
我颤颤巍巍地回头看他,心想这回真的是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