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不过大梦(1 / 1)
梅逸竹眼神空洞,表情却温和。“燕老弟,方才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燕铁衣沙哑地道:“那是一圈紧卷的软韧刃条,只有一枚制钱大小,可以含在嘴里,运用一股内劲喷出。我叫它舌刃。适才我抽空将它放入了口中。”
梅逸竹笑了笑:“很适当的名字。施展起来,大概与剑仙剑侠口吐飞剑一样有趣了。”
燕铁的声音有些惭愧:“这门功夫有些欠缺光明,所以我从未用过。梅先生,你的右臂……”
淡淡一哂,梅逸竹道:“不要紧,还不至于残废。你这舌刃的功夫很有分寸,或许,你是有意只取我这条手臂吧!”
燕铁衣言辞闪避:“梅先生高抬了,我以为只是碰巧。”
梅逸竹笑笑:“燕老弟,你的伤大概不怎么要紧吧?”
燕铁衣摇了摇头,“无大碍。梅先生,还要谢你手下留情。”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我也只能将你伤成这样。”梅逸竹爽朗地笑了起来:“燕老弟,你愿意同我化解怨隙,交个朋友吗?”
燕铁衣大出意外。
他顿了顿,放开我,向梅逸竹拱了拱手。“结交为友实不敢当,若梅先生不弃,敢以晚辈之身执礼尊前,时聆教益。”
梅逸竹愉快地道:“也好,以我的年纪长你一辈想不为过。老弟,我住在大松岭铁剑涧的右崖上,那里筑有一幢小楼,外绕青松,十分易寻,欢迎随时到访。届时我们煮酒论艺,好好亲近。至于那个贾致祥,我们不理也罢。”
燕铁衣挚诚地道:“梅先生,我必前往大松岭拜谒。”
“怕了吗?”梅逸竹转向我。
“怕!”诚实地回答。被那股惊人的杀气笼罩,现在双脚都有点发虚。
“我以为你不怕。”梅逸竹笑意深深。
……
“梅前辈,抱歉。”也有些惭愧。
“罢了,”梅逸竹摇摇头,“谁让我这个痴女就看中了你。”
越发不敢看向秋云。
“小姑娘,真不跟我们走?”梅逸竹笑道。“我梅门功夫和奇术任你学,如何?”
燕铁衣斜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梅先生,届时我们必一同前往聆听教诲。”
“可惜。”梅逸竹深深叹口气,“天道自然,人力却是有限。难得机会,却是可惜了。”
脚下虚软,不由自主地抓住燕铁衣支撑自己。燕铁衣反手一勾,将我搂入怀中。
“小姑娘,世间奇人异士众多,倘若不想甘做禁脔,你可记住了,别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换作二十年前,老夫怕是忍不住诱惑。”梅逸竹又叹口气,“人老了,对生死倒是看淡了不少。”
……
他听到了我与秋云的谈话。
“老先生,”深深地吸口气,“关切之意无以回报,多谢。”
“我不怪你。”一直未说话的秋云开口。“但你说要来,可记得一定要来。”
“是。”心下有些歉然,肃然回答。
秋云再看我一眼,便扶着梅逸竹纵身离去。古中仁也跟着离开。
回过神来,却发现身上早被燕铁衣的血浸透。
“啊”地一声,赶紧松开他。“等等我!”说罢便奔回之前的小店牵回我们的马。
燕铁衣站得笔挺,却是任我帮他脱去外衣,包扎伤口。一直到处理腿上的伤,他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来。
背过身去,索性席地而坐。这一战的险恶不仅仅在于表面的激烈,待到事过,那股惧意才无边无际地漫延。
听得后面的声音暂停,不由回过头,只见燕铁衣身上包满了绷带,也坐了下来,背靠着大树,闭上了眼睛。
想了想,从包裹里拿出干净的衣物想给他披上。
才走近,燕铁衣“嗖”然睁眼,寒意逼人。“别碰我!”
……
一时间僵在了原地,拿着衣服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知道秋云不想伤我。”低声解释,“当时不过权宜之计。”所以梅逸竹才会这般问我。
燕铁衣又闭上眼睛,表情淡漠。
“挡在你身前,只是更肯定了之前的猜测。”虽然秋云最后说,她不介意。
……
燕铁衣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小心地上前,想把衣服披在他身上。
“别过来!”
才一动,便又听到他冷斥。
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眼泪就落了下来。抬手擦去,却怎么也拭不干,只是尴尬地站着。
“我一直知道你心中有很多事,也从不曾让你有过为难。”过得良久,燕铁衣淡声道,“但这不代表我可以任你胡闹。”
……
“提醒过你,警告过你,你表面唯唯诺诺,又有哪次听进去了?”燕铁衣冷声道,“或者,你也希望我把你锁在房中?”
……
摇摇头,泪如雨下。“我只是害怕……”
“害怕?”燕铁衣冷笑,“这就是你害怕的方式?”
蹲下身子,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为什么只是我?只有我是这样?”秋云在找同伴,我又何尝不是?过了十多年,就算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很多细节都记不起来,却还是知道自己的格格不入。
“目光短浅,一味沉溺在往事中。活了这么长的岁月,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冷斥。
心中难过万分,忍不住想到梅逸竹之前的话,一时间连心腔子都紧缩了起来。
不知何时,燕铁衣已经来到我的身前。他一把拉起我,“前事已过去,忘记也便罢了。”
“怎么忘?”惘然地看向他。那些都是活生生发生的时候,遗憾总在胸口缠绕,如何忘?
“就当是大梦一场。虚无恬淡,乃何天德。无论世间如何变幻,你只需看清自己的目的,看清自己的方向。”他沉声道。
怔怔地看向他。
他伸手抚开我脸上被眼泪粘住的乱发,“一时找不到没关系,看不清也没关系,但我会陪着你。”他微笑,冰雪顿时化为春风。
……
“你下次骂我时,能不能不要不理我?”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喷涌。
“好。”
勉强冲他笑笑,却只能勾起嘴角。“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今天若非梅逸竹真的心怀善意,恐怕难逃一劫。
燕铁衣摇摇头。
“我是真的记住了。”有些羞愧,赶紧向他保证。
“下次若犯,你便在家里呆上一个月。”
……
错愕地看向他,眼泪顿时止住了。
燕铁衣伸手,轻抚我的脖子。“疼吗?”
……疼?
下意识地伸手,发现摸了一手的血。
……刚刚居然在匆忙中割伤了。
“笨蛋。”燕铁衣拿起绷带帮我包扎。
“我以为是你的血。”被金创药刺激得倒吸一口气,不由瘪嘴。转头看向用得差不多的绷带与金创药,不由地冷哼一声。
“累吗?”他问。
“不累!”看向他。
“那我们现在去贾府吧。”燕铁衣的笑意再次泛了冷。
“正有此意。”起身把他的衣服递过去,燕铁衣接过穿好。
“我相信,贾致祥一定会后悔的。”他平淡地道。
收拾收拾,便马不停蹄地往十全山庄赶,一直到二更天才赶到。
看着里面灯火通明,明明累得浑身乏力,却还是忍不住失笑。“他们好像在庆祝,想必在等着你被擒缚吧?”
燕铁衣也难掩疲累。“应该是。”
“现在过去?”
“不急。”燕铁衣摇头。安置好马儿,他带着我潜入十全山庄。
潜入贾致祥的住处附近,燕铁衣小声介绍,这里叫五福轩。
五福轩里笑语喧哗,,我们隐匿在一丛牡丹花深处。从我们待的角度可以看到,贾致祥左右各坐了四个娇艳的美人,其中一个,便是杨小怡。
“下方是白泰山与麻三。”燕铁衣轻声道。也不用怕他们听见,因为此时里面的声音大得我们说话都只能凑到彼此的耳旁。
热热的呼吸喷向耳廓,有些不适地缩了缩。却也明白燕铁衣不用传音入密是想凝神聚气。毕竟之前他连着恶斗五场又连番赶路,大耗精力。
顺声望去,那是一个学士模样的男子与一个有些奇形怪状的侏儒。
“坐在他们旁边的便是包魁和管恩昌。”燕铁衣抱着我坐下,继续指点,“另外一边的就是虎帐四霸了。”
小心不靠着他,怕压着他的伤口。“贾致祥看起来倒是颇有气度。”一个瞧着非常温和的中年人。若非此次吃了亏,真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富商能将我们逼到这种地步。
“若仅凭外表便能猜测于人,可真省了事。”燕铁衣笑着说。他果真没拉我靠向他,倒是一头歪向我的肩膀。
“还有什么人呢?”
“差不多都到齐了。”他声音低微了下去,“站在门边的是‘斑怪’索标与‘邪丑’孙佑,其他的护院虽然不认识,但能看得出来,个个都是好手。”
“秋云他们估计没料到我们会来得这么快吧?”
“失败这种事,回禀起来自然会慢些。”燕铁衣闭了闭眼睛。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
一时间,我们默默无语。
二更末,他们的宴会已近尾声。
听得声乐声小了起来,燕铁衣坐直,“咱们走吧。”
依言站立,我拍净身上的土。“好!”
燕铁衣与我并肩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就像是逛自家花园一样,一派悠闲地走向五福轩的阶前。
守在门两侧的索标与孙佑看到我们,如果见到鬼般脸色大变。
燕铁衣温和地笑笑:“席开已久了吧?抱歉我们晚来一步。”
两人像被扎了一刀似地跳了起来,“老天爷,你,你是燕铁衣!你怎么……”
里面乱成了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喊着戒备,也有人在质问。
白泰山的声音不算最大,却沉重又凛烈。“为了赔罪,我便为太爷豁上这条命吧!”
站在原地,看着燕铁衣冲向人群。只见一阵光华闪烁,里面哀嚎遍野。
盯着微露福态的贾致祥,见他虽有惊惶,却也还算镇定。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贾致祥转过头来。
冲他咧嘴一笑,我清楚地看到贾致祥的瞳孔缩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