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烟花如虹(1 / 1)
是夜,一片清明。
皓月当头,引得各处星辰纷纷响应,一闪一闪的光辉宛如一场精心布置的幻境,又仿佛是女子发髻上的银钗步摇,一晃一晃摇进了心坎儿。
牛郎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面……他们寂寞吗?
一声不可轻闻的叹息逸出薄唇,金载沅翻身下床,随手取下一件长袍外衣披上了肩。
已是二更,神智依旧清醒,看来今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眠……
木安瑶呢?
她是否已经入睡?
是否有好梦?
这几日都未与她见面,无论是膳食还是其他,所能见到的只有春秋那孩子跑来跑去的身影,本欲派郑铎去看看她是不是需要什么,却总觉得话语难出口,似乎只要提到有关于木安瑶这三个字,就会被一种名叫“为什么”的疑惑给压制。
为什么城主要关心那个女人?
为什么还对那要对那女人嘘寒问暖?
她都已经不是凤凰城的四公主、东城的第一夫人,凭什么要供她养她还要服侍她?
说不定哪一天,那个残忍恶毒的木安瑶又回来了呢?
突然,金载沅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住,瞬间掐得他无法呼吸。
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念头,却叫他惊得一身冷汗。
无法想象,倘若木安瑶重新回来,那个心狠手辣、自私又残忍的女人复活的话,他又会如何?整个东城又将遭受怎样的摧残?他的家,他的儿子,他的兄弟,他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将付诸东流……
不!
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未来发生。
眼眸闪过一丝冷意,金载沅无意识地推开屋门,走下了台阶。
他对自己有百分百的信心,对待那位木安瑶绝不心慈手软,必要时就算要同归于尽,他亦可坦然处之。
这是最终的办法了吧……
脚步骤然一滞,心脏顷刻间“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这还不是最终的办法,这还不是唯一的出路,有比同归于尽更好的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够一劳永逸,而且还能永久地让东城、让城中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这个办法就是——杀了木安瑶。
杀了木安瑶!
金载沅高大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随即便使劲地摇头,企图甩开这个恐怖的念头。
该死的,他怎么会冒出这种不入流的想法?
危险,太危险了!
细细的晚风拂过金载沅的胸膛,他能察觉到心窝口的凉意以及油然而生的羞耻感。
隽秀的面容,一眼看穿的尴尬,金载沅的手心里,渗出一丝一丝的汗水。
要抚平这心绪不定的状态并非能靠一两句“无妨、没事”能打发的,这深埋在脑海中最深处的恶念,却正是一个人真正的本性,即便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却依然无法摆脱的,人的本性。
“咯吱、咯吱”
隐隐地传来细微的吵杂声,若不是夜深人静,鲜能察觉。
金载沅蓦然回神,正奇怪自己的庭院里为何能听到秋千的声音,下一秒就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来到了一处别院口,莲花型的院口能将院中的事物半遮半露,颇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趣。
这是……
薄唇微张,金载沅仿佛被鬼魅附身般,悄然而入。
天阶夜色凉如水,十里串钱柳飘絮。
在金府唯一能看到串钱柳的地方,只有木安瑶的住处——“轩豫小院”。
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喉口瞬间变得干涩,金载沅想要抽身离开,但鬼使神差地更进一步。夜色中,能清晰地看见厅堂里摇曳的烛光,柔和的橘色为这寒凉的深夜增添了一份亲近的温暖。
还没睡吗?
微微蹙眉,眉梢透出一丝担忧,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好听的女声幽幽传来,和着秋千一高一低而变得忽远忽近。金载沅循声而去,只见小院别处,槐树下,一抹身影正坐在秋千上,痴痴地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她看得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身后有人到来都未曾察觉。
“月圆人团圆,自是常恨水常东……”
木安瑶无意识地乱念诗词,也不管究竟是对得上还是对不上,反正她之前都专注于神学进修,对中国古典诗词涉猎不多。
唉,现在这天气真的比较符合她的心境吧?
凉凉的,孤孤单单的,却又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与期望……
“修女院长,我是不是该回家了呢?”
木安瑶轻轻地问着,谁知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男声立刻打断道:“你要回家吗?!”
呃?
金载沅?!
大吃一惊,木安瑶此时正在往上荡,身体一下子无法调节她转身的动作,她下意识地揪紧了绳子,索性金载沅眼明手快制止了秋千的惯性,才让木安瑶没有再来一个“狗吃屎”。
“金、金先生,你、你怎么——”
木安瑶震惊地看着金载沅站在自己面前,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嘴。
天哪,金载沅能够行走了?
他、他不需要再坐轮椅了吗?
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多亏了鬼谷神医,本王的双腿基本已无碍……”金载沅微微后退了一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后退,只是身体自然反应这么做而已,“吓到了木小姐,本王小姐道……”
“歉”字还来不及说出口,眼前一晃,一道身影猛地冲进了自己的怀里。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喜极而泣的声音犹如盛装在斛的珍珠,泼洒在洁白如雪的玉盘上敲击出的叮咚声,顿时缠绕在双耳久不离去。金载沅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手足冰凉,胸膛却似有一团热火在燃烧,这遍及荒野的火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四肢百骸传递着,令心口燥痒难耐。
木安瑶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吓得立刻离开了金载沅。
“啊,对不起,我、我……”
下颚飘离的青丝,连同那一缕幽香一并抽离,霎时间,一股诡异的感觉硬生生地爬满了金载沅全身,内心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掏空一般,慌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金先生,我、我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
“不,该道歉的是本王,是本王唐突了。”
金载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嗓子一下子变得沙哑了,他不敢去看木安瑶,又不愿离开这片小院,茫茫然中开口道:“木小姐可是打算回家?”
“……呃,你都听见啦……”
抓了抓脑袋,木安瑶低下头,没有喜悦的神色,“唔,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回去的好吧。也不知道修女院长那里怎么样了,没有我打扫,估计教堂变得一团乱了,哈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啦……哈哈……”
木安瑶越说话越轻,底气越发不足。
就在此前,她拒绝了余睿的第二条路,她并认为自己需要像逃兵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即便是今时今日,依然有点不敢直面金载沅。
这些天来,她认真地思考了一切。
再回去,也已经不能做修女了。
也许这会令修女院长很失望,不过没关系,她木安瑶宁可选择对自己感情负责,也不会为了其他什么事情而欺骗违背自己的心愿。
一个人的诚实,首先要对得起自己,不是吗?
“那个金先生,你说的我都认真地考虑过哦,你放心,我不会添麻烦,虽然我这张脸不怎么讨喜,哈哈……”
指着自己的脸蛋,木安瑶暗暗对自己说:木安瑶,好好表现吧,不要让对方觉得负担。
“木小姐……”
“安啦,我没问题的,瞧,刚刚还不是在荡秋千玩嘛?”
要笑得灿烂,这让才不会让对方困扰……
木安瑶转过身,将脸迅速转移到夜色阵营中,一屁股坐在秋千凳上就要去荡秋千。
突然,一双大手将她轻轻拦下。
“秋千不是这样玩的。”
低喃的声线有着难以捉摸的情绪,这就在耳根边响起的乐曲似乎比天堂的钟声还要令人难以忘怀,木安瑶的心抖得如同暴雷中的筛子,连呼吸都忘了。
“要站起来。”
站起来?
木安瑶马上反应过来,原来这里的秋千是要双足站在秋千登上,难怪她觉得奇怪,为何秋千凳要这么宽、这么大……
“金、金先生……”
连脊梁都能探测出她的心跳,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站不起来,站不起来了……
深夜的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吹到了木安瑶的脚边。
夜色变得朦胧起来,星光也似乎准备打道回府。
俩人就这样静静地呆在小院里,谁也不出声,谁也不愿出声,谁也不知如何出声。
直到天边剖开一层蛋清色的光,她才听见,背后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说:“一起看烟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