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过往如烟（1 / 1）
“载沅，你可要好好地照顾弟弟们，载淳虽然聪颖但脾气不好，载沣年少不经事，多少都被他娘宠坏了。”
卧房里光色昏暗，随风微微晃动的纱幔内，伸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
手背上全是青灰色的斑点，大大小小占满了所有的视线。
胸口蓦然一悚，仿佛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金载沅忙跪步上前，沉重地托起那只被病魔折磨地不成样的手。
“父亲……”
他忘不了，这一刻，从纱幔里流出的药味。
腥苦，直叫人打恶心，却十分的悲伤。
“载沅啊，东城……就拜托你了……”
东城，就拜托你了。
短短七个字，宛如烙印般深深刻印在金载沅的心中，他接替了父亲的位置，从少城主转成了城主，他接受了父亲的遗业，想尽一切办法让东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大哥，你再这样忙下去，媳妇可受不了啦。”
调侃源自好动的载沣，和载沅不一样，载沣是一张娃娃脸，有些婴儿肥，却是很可爱。
“尽胡闹，大哥哪儿来的媳妇？”金载沅佯装发怒，但眸子一派宠溺。
“嘻嘻，不是宋家大小姐一天到晚地‘爱哥哥、爱哥哥’吗？”
“有吗？”金载沅被这么一提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鬼，不好好读书，尽想些歪脑筋，夜雪是喊‘二哥哥’，看你把人家扭曲的。”
“哦是吗？我怎么也觉得，夜雪妹子是在喊‘爱哥哥’呢？”金载淳在一旁起哄，整个庭院霎时火热了起来，金载沅为了东城的盐贸时常离家，东奔西走，所以难得这天有时间能闲在家中，兄弟一场，便毫无保留地调侃起来。
“说真的，大哥，你什么时候去宋家提亲？”
“等办完了这笔生意吧。”
“哇，要等办完生意才娶人家？大哥，夜雪妹子要成老太婆了！”载沣显得愤愤不平，他这纯真的反应惹来两位大哥哄然大笑，载淳索性也跟风道：“就是，夜雪妹子可是一朵芍药花，今天不采，明天就不是你的了。大哥，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竟然连“捡日不如撞日”都说出来了，这帮损人不利己的弟弟们！
载沅心底白了他们一眼，神色却很幸福。一家人像今天这样团聚，真不容易，载淳负责船运联络，也是出了名的早出晚归，载沣立志要考状元，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特别拉风的红绣球——他真是败给这张娃娃脸了。
“大哥，你不愿意吗？”
“什么？”翻了一页《珍珠川航·账册》，载沅随口应了一声。
“我是说，大哥你对夜雪妹子是什么感觉？”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抬头，只见载淳、载沣都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向自己，不觉低笑道，“夜雪大约就像我妹子一样吧。有什么问题吗？”
“妹子？！大哥，你当夜雪是妹子，不是嫂子？”载沣惊讶地站起身，想来此时的载淳也和他是同样的心情。
宋夜雪，大商贾宋白的独生女，东城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在木安瑶下嫁之前，东城西施之名就是花落她家。宋家与金家是三代至交，毫无意外，宋夜雪和金家三兄弟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说实话，早在金载沅睡在娘胎里的时候，俩家人就偷偷地定下了亲事。
但俩家人又极其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感觉，也不强迫他们一定要按照长辈的意思生活。
“大哥哟，你呀，再这么拖下去，夜雪妹子就被别人抢走啦！所以小弟建议，斩立决咯。”
载沣打着哈欠，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东城的盛暑又热又湿，实在不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地方，于是话题一转，兄弟三人又开始讨论起是不是要迁居别处，好让患有风湿痛的母亲去其他地方养老……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日子也越走越快。
在载沣、载淳的推波助澜下，这一天，金载沅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去宋家求亲。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出门不到十里地的时候，一卷圣旨从天而降。
“大哥，要不得！”
“不错，大哥，凤凰城说是要联姻，无非就是想要牵制我们，他们早就把我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联姻？那根本就是安插细作！”
金载沅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坐着。
纵观天下局势，东城以进出口盐品为主，北城以武器制造为优，他们这一东一北所积攒起来的财富，足够抵上皇族的十倍，作为大陆的统治者，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皇室就能以此为借口，出兵东城。”
“那又怎么样？我们才不怕！”载沣愤然起身，皇室以中央政府的名义，每年向四城收取的赋税高得吓人，尤其是他们东城，赋税居然每年都在递增。百姓生活迟早会变得民不聊生，这样下去，与死城又有何区别？
“那样的话多少人会死于战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载沣，事情不能想得那么简单！”金载沅忍不住低声呵斥着，他所顾虑的，是平静生活将动荡起来，随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大哥——”
“郑管家，探听到了消息吗？”示意载沣不要在争辩，金载沅接过郑铎递上的信条，扫了一遍，转手交给了载淳。
“北城王子已经接受了和亲，那我们就更没有回绝的理由和余地了。”
原本富有朝气的正堂，在这一天变得格外沉闷。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如果当初他早一点做决定，早一点让自己习惯有人陪在身旁的感觉，那么之后发生的种种噩梦，完全不必要，而夜雪，也不会香消玉殒了……
“金先生……金先生……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但他说不出话来……喉口很干，全身乏力……他这是在哪儿？
“你不是说他很快就能醒的吗？都过去了三天了，你这个——”如铃的声音似乎在对身旁的某个人发泄着不满，木安瑶看着罗臻那张妖得过分的连，硬生生地把“庸医”两个字吞了下去。
三天前，罗臻为金载沅刮骨疗毒。
他自己说的，大约半天就能苏醒，可直到现在，金载沅还是昏昏沉沉的，凝宁说，如果今天还没有恢复意识，恐怕就危险了。
“我又不是神，他自己不愿意醒我有什么办法。”
罗臻冷淡地瞥了一眼金载沅，对木安瑶的急切之情感到莫名烦躁，“啊对了，也许是他自己沉浸在梦境中不可自拔了吧。知道吗？我之前给他灌下的蓝色粉末颗粒物是一种迷幻药剂，可以止痛，当然也可以让人产生最快乐的影像，就像现在。”
“你——”
“这样也不是很好吗？让他死在自己的幻境中，不要太惬意哦。”罗臻冷哼了一声，甩开袖袍就往外走。
他今天根本就不该过来。
随便这个金载沅怎么样，反正木安瑶已经不再是他想要折磨的那个木安瑶了。
一点儿都没错，就是这样。
罗臻一脚踩上了小院里的兰花，狠狠地碾踏着，木安瑶是不在了，但这个代替她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那日在正堂，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冲动，他变得很想去靠近她，很想去感受一下，那个在眼前闪闪发光的温暖究竟是什么东西……
“金先生，你醒醒好吗？醒醒好吗？”
木安瑶犹豫地抚上金载沅清瘦的面孔，见他没有丝毫反应，更加难过了。
金载沅愿意相信她不是木安瑶，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呢。
修女院长，现在只要一想到当时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就又是雀跃又是苦涩。这种悲喜交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水……”
混沌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木安瑶立刻从床榻边跳了起来，冲到桌旁，手抖抖地倒上了一杯温茶。
“金先生，水来了！”
她跑回金载沅身边，原本打算用手托起他的脑袋给他喂水，但几番尝试之下都没有成功，于是木安瑶只好换个姿势，让金载沅靠在她怀里，让身体支撑他的重量。
金载沅，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小铁面不能再失去父亲的呀……
“金先生……好些了吗？”
轻轻地替金载沅抹去嘴角的水渍，木安瑶等了好久都没见对方有回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将金载沅重新安置原位，突然那双凤眼缓缓地睁开了！
“金先生！”
木安瑶欣喜万分，终于、终于醒过来啦！
“金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还要喝水吗？”
“……”
“金……先生？”
金载沅凝视着木安瑶，良久，方才开口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