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重返禁宫青璃忧父病(1 / 1)
转眼新婚一月已过,皇都天气渐渐凉下来,阳光白的刺眼,大雁南飞,偶尔有孤寂的鸣叫声从遥远的天空传来,一阵风过,泛黄的树叶开始零零散散的飘落,秋天已经来了。
大圣有新人一月不能空房的习俗,所以青璃自从成婚就没在宫里留宿过,都是来去匆匆的,现今一月已过,她早晨等燕秋风下了朝一起来给庸圣帝请了安,燕秋风自去公干,她仍旧留在御书房辅佐庸圣帝批阅奏折。
用了午膳后,她便扶着庸圣帝在御花园里散步,身后跟了一众捧着钵盂手巾的宫女太监。
庸圣帝慢慢走着,脚步虚浮,身子也胖起来,脸上的老人斑显现,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竟然好像老了十几年。
青璃看在眼里,心酸难耐!
郁郁葱葱的树木下积了不少落叶,虽然未曾显出颓败的迹象,却很有萧瑟的感觉,庸圣帝走了一会儿,气息便有些不大稳妥,扶着青璃的手在一旁凉亭里坐下来,青璃忙转身接过李德安捧上的茶水递上去,庸圣帝抿了抿,便放在了桌上。
“父皇,前些日子师父回来,给你配了味丸药,以前的白芷积术丸就停了吧!”青璃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那药吃的时候也多了,我看你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厉害了。”
“父皇这是老毛病了,早年在外征战,风里来雨里去,年轻不觉得,落下了病根,年纪一大,毛病就都出来了,这药还是旧年夙妃给朕配的,当时吃着好就一直没有换过。”
提起夙贵妃,一时间二人又都无语,半晌,庸圣帝起身道:“朕乏了,你也回无忧宫看看吧!一走这么些天,往日的旧人可都念叨着呢!”庸圣帝说完,又补了一句,“伺候你的人父皇都给你留下了,以后回来住几天也方便!”
“恩!今日我不回去了,就在宫里住下!”
庸圣帝答应一声,青璃扶着他走回寝宫,伺候他睡下,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找到了李德安:“李公公,父皇通常吃的丸药给我拿几粒,师父说要看看好配剩下的药!”
李德安听闻,忙答应着转身去书房后的格子里取了几粒拿给青璃:“这是旧年夙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找了位高人配的,一下子配了这么好几瓶子,皇上用着好,犯病的时候就含上两粒,近年来老奴看着却是不管用了。”说着,李德安摇头皱眉,苦恼的样子。
青璃答应着,接过放在鼻端闻了闻交给侍书,侍书拿出手绢来包了。
回到无忧宫,大家见青璃回来都很开心,青璃让侍书知画将礼物分给大家,就说不用留人伺候,遣大家下去玩耍了。
一时间三人坐下,知画奉茶,青璃问侍书道:“这药可有什么不妥?”
虽然拜了毒圣为师,师徒二人这么多年却只那年在寺中相处了一月,之后青璃长居禁宫,毒圣也是来去匆匆,根本来不及指导她什么,故而青璃于医理上欠缺的很。
侍书沉思道:“都是几味大补的药,看不出什么不妥!”
“这就怪了!”青璃沉吟道,“过两日纳兰姐姐来,你交给她,让她拿去给师父看看!”
庸圣帝一直吃着的药,任怎么也不该有差错的,但他的病来的太快,这就不像是本身的病,或者有人换了药也说不定。转眼之间,青璃已经在宫里住了三天,这日午后陪着庸圣帝批阅完奏折,刚回到无忧宫,就见侍书神情凝重的迎出来。二人交换了个眼色,青璃提起裙摆快步走进屋去。
最里面的寝室里,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外罩着黑色披风,帏帽下露出高挑的眼角,凉薄的唇开合,清泠泠的说道:“看来有人比我更希望他死!”
青璃看着女子,疑惑的挑眉:“什么意思?”
“这药是好东西,千金难买!不管受了多严重的伤,或者多严重的病,只要吃下几粒,马上就会生龙活虎起来!”纳兰冷笑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缩时,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修复身体的创伤,这些创伤只是被暂时掩盖了……等到一日没有时间可以缩的时候,便会全部爆发出来,那时候,就是致命了。”
青璃心中一震,看着她问道:“也就是说,暂时让人看起来是好的,其实只是将这病掩盖下去!病痛积累,一朝压不住的时候便会爆发。”
“不错!”纳兰笑的意味深长,“我不信狗皇帝不知道,他大概是不愿意拆穿吧!”
“父皇是自愿的?”
这是慢性自杀!
父皇竟然是自愿的,是啊!以父皇的精明,用了这么多年的药,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也是他同意停下的原因吧!再用下去……
青璃手掌握紧,又蓦然松开,仿佛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末了,轻轻开口问道:“连师父也没有办法了吗?”
纳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一瞬间,青璃脑海里全是“没有”这两个字,她腿一软,扶住了旁边的桌子,颤抖的问道:“那……父皇还有多少时间?”她不信,那个一项强势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一座山似的男子,竟然命不久矣!青璃秉着呼吸,像在等着一个重大的宣判,怨恨了那么久的人忽然有人告诉她,这个人其实快要死了,她一点都接受不了……心里似乎有什么未知的恐惧在蔓延,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
“多则三月,少则一月!”纳兰看着青璃极力忍耐的样子,瞥开了眼睛。
这些年来,就算有很多机会,她却一直未曾对庸圣帝动手,理由说出来可笑,只是因为眼前的女子,如今,这个仇人竟然要自己死了,她心里有种愤恨不甘——她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苦难,难道就是要看着他自己死去吗?
青璃沉默半晌,却是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那样平静的回答,仿佛心中的波涛汹涌从来没有过一般。
青璃轻轻转身,有些虚弱的说:“送客!”
纳兰看了看她,将帏帽拉低,跟在知画后面离去。
第二天晚上,青璃本是要出宫的,临走却又留了下来,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到书房陪庸圣帝用晚膳,庸圣帝心情很好,给青璃讲了很多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包括纳兰皇后风华绝代的传说,这些看似遥远的往事使暮年的帝王脸上显出了英雄的光晕。
青璃带着微微的笑意听他讲,偶尔插一句“然后呢?”庸圣帝便开心的不得了。李德安看着高兴的的直抹眼泪,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这对父女相处的如此融洽过,可是他并不知道他追随了一生的主子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不知不觉已经三更天了,露重华浓,内监宫女来给二人加衣后退下;青璃望月,却忽然沉默下来,庸圣帝替她满上茶杯:“这碧螺春是你母后最爱喝的,当年,不管冰天雪地还是炎炎烈日,她总要带着些行军,这天生的怪癖。”说着,庸圣帝唇边溢出一抹宠溺莫名的笑意。
青璃眸底一抹愤恨不解闪过:“父皇,你说,难道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吗?”
“怎么这么问呢?”庸圣帝微微一愣。
“父皇,你可知道在民间,碧螺春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青璃挑眉轻嗅杯中茶水,看向庸圣帝,“叫做吓煞人香,世人只知道它无穷无尽的韵味,却不知它是经过了如何的揉捻炒制才有了这不俗的香味。母后的家族纳兰一族出自湘水,这个典故也是出自那里呢!”
说到这里,青璃看看天色道,“父皇,天晚了,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庸圣帝放下了茶杯,柔和的看向青璃,叹息道:“老了,真的是老了!现在一熬夜就浑身乏力,这几日父皇休朝,朝中有什么事就和秋风商量着解决吧!”
青璃一怔:“父皇?”
“阿璃,你要做什么,父皇总是依你!这件事,你必定要依了父皇!”青璃嫁给燕秋风,燕秋风就必然已经是皇储,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沉默许久,青璃忽然抬头笑道:“那么,我像父皇要一个人的命,父皇肯给吗?”
“谁?”
“夙贵妃!”青璃一字一句的吐出。
庸圣帝一愣,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抬头望月,沉默了许久,末了叹道:“随你处置吧!”
“她也是个可怜人……”轻微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他知道,青璃依旧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明月下,他忽然想起来那年碧落公主和亲前说的话: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连着我的那份仇恨一起完成……
她此举,是向夙家宣战,这也是夙贵妃必然的结局;在自己将朝政交给她的时候就应该想得到,她不会放过夙家!
他知道是护不了她了!
心中猛然一怔,他想起青璃刚刚的问话:“……难道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吗?”
只是一瞬,他就明白了青璃心中的不甘与怨恨,那样强烈的怨恨表达的方式竟然是这么平静。
如今的他,失去他最爱的皇后二十年之后,竟是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不爱夙贵妃的话来了!
难道一个人同时可以爱着两个人吗?
还是他早已不爱纳兰枫?
若是如此,他带着那些愧疚与伤痛要怎么去地下见他的皇后?
看透了世事,却依旧逃不脱命运枷锁的少女,是在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和怨恨的,他知道,她一直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在这些血腥的杀戮中,他这个父亲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对于夙家的容忍,是因为真的不能还是掺杂了别的原因?
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洗脱掉面前女子心中的痛苦不甘和怨恨,他们上一辈积累下的苦难,竟然要这样一个柔弱纯真的孩子来承担,她的不幸福,是他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