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花道人(1 / 1)
“爹,我们至少有七成把握,”严世藩凑近严嵩,“军队方面我都……”
“孩子,”严嵩表情严肃,“你千万别低估了嘉靖这狗皇帝,他比我们想像的可要狡猾多了。”严世藩默不作声,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这么忌惮这个酒色之徒。
这些年来严世藩对朝廷中的将军十分关照,禁军,驻京城南北大营的将领都和严世藩称兄道弟,而对于每位外派的将军,严世藩都以父亲的名义送上丰厚的程仪,几乎个个将领都眉开眼笑的笑纳。至于那些刚正不屈不长眼睛的,自然都被严嵩派到荒凉的边疆戍边去了。军队都向着自己父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严世藩的模样,严嵩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严嵩暗自苦笑,儿子毕竟年纪还小,对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还不是那么了解。嘉靖帝这些年来对朝廷的控制了解几乎到了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程度。严嵩心知肚明,自己每次稍有逾越,嘉靖帝的敲打就会如影随形,看似昏庸无能的皇帝又怎么是好欺负的?
那些花出去的钱财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尚未可知,明朝几百年的江山又岂是自己那几百万两银子就能颠覆得了的?真要起事又能有几个人真心支持自己呢?
“藩儿,在朝廷里你爹我貌似可以只手遮天,但嘉靖的眼线到底有多少爹也不知道。锦衣卫有多少力量掌握在皇上手中尚且也还是未知之数。再说那帮大臣是不是真心帮咱们更无法预料,朱家几百年的天下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你再准备准备,别在乎钱,那帮将军,尽可能的拉拢。”严嵩慢慢的说,“千万谨慎。成大事最重要的就是忍。”
对自己的儿子,严嵩可谓毫不保留,明确的告诉严世藩,你爹我不鸣则已,一鸣定要惊人!咱们父子的目标就是他老朱家的天下!
严世藩有些失望,但自幼从未顶撞过父亲的他还是答应一声,打算退出堂屋。其实严世藩听了父亲的话心里还是暗自高兴的,父亲若真能偷天换日,自己不就是国之储君了么?一想到这,严世藩浑身都是干劲。恰在此时,外面一阵喧哗之声传了进来,严嵩府上的管家来福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严世藩知道父亲心情不好,不敢让底下人的琐事打扰,所以赶忙快步走出来,问问来福发生了什么事。
“来福,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严世藩一把拉住平日一向沉稳发来福,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爷,”来福喘着粗气,满头是汗的说,“罗道长又和人打架了。”
严世藩本就是富家公子,再加上父亲是当朝首辅,因而常以春秋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自命。经常招揽奇人异士供养在家中,除了为自己挣得仗义疏财的名声之外,更是为父亲的“大业”积蓄力量。江湖上的好汉当然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但一些作奸犯科之辈自然都想托庇于严公子门下。所以严世藩手下的客卿虽不乏重金招揽的能人异士,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却也不少,这罗道长罗不疑就是严世藩眼中不中用的废物。
严世藩招揽宾客之时自然鱼龙混杂,基本上由胳膊有腿的都照单全收,就算缺胳膊少腿,只要有点一技之长也都勉为其难的给碗闲饭。罗不疑混迹其中。最初到也相安无事,可日子久了这罗不疑就开始招人嫌了。经常和同住的其他客卿争吵,一言不合就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对别人大打出手,平时更是流连烟花之地,一点也不象个出家之人,严世藩不想别人说自己气量狭小,无法容人。所以对这罗不疑百般忍耐,尽量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可是罗不疑就好像是得寸进尺一般,每天惹是生非,严世藩对他十分头疼。
喧哗声中,一帮人吵吵嚷嚷的走进院子,然后跪了一地。为首两人,身材高大,一身肮脏道袍,方正脸庞的正是被其他客卿称为花花道人的罗不疑,而他身边跪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满头满脸的鲜血,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的破破烂烂,叫人打的鼻青脸肿,让人看着十分可怜。
“公子爷,你可得为老奴作主啊,”老人跪下连磕响头,“老奴跟随公子这些年,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啊,大家伙可都看见了,这贼道士欺人太甚……”老人哭哭啼啼的唠唠叨叨,生怕自己的委屈别人看不到。
哭诉的老人外号刘半仙,是个挺大岁数的算命先生。严嵩喜好数术算命,自己年轻时靠着给嘉靖帝算命才今日的地位,虽然身在高位,但对算命一道一直很有兴趣。严世藩投父所好,就畜养了一帮算命的先生,和严嵩切磋易理。这刘半仙并没多少真才实学,不过仗着自己一张当面睁眼说瞎话的油嘴才在江湖上混碗饭吃。投靠在严嵩门下之后到也与世无争,不和别人争执,最是谨慎小心。谁知今日飞来横祸,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花花道人罗不疑,无端遭人毒打。
严世藩正怕惹得自己父亲生气,偏偏这帮没有眼力见的家伙跑来胡闹。严世藩被刘老头哭哭啼啼弄的不耐烦了,又怕父亲听见了生气,于是挥手打断他的话,指着罗不疑身后的一个书生说,“荆先生,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严世藩手下的客卿极多,所以严世藩也按照当年孟尝君的做法,把自己的手下分成三等。孟尝君当年的三级客卿分别是第三等就管顿饭,饿不死,第二等吃饭有鱼,估计就是四菜一汤级别的,第一等出门给配车,相当于处级干部。严世藩家大业大,手下的客卿吃饭都能大鱼大肉,但最高等的客卿也不能出门配车,毕竟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划分等级只是每月给的俸禄不同。三等的五两白银,二等的十两,一等的二十两。
每个一等的客卿都管着几个低级客卿,等级分明的制度让严世藩的手下竞争比较激烈,只要你能在你所擅长的领域里出类拔萃,你就是一等客卿。当然,擅长的要是武功,兵法,占卜之类有用武之地的,只会唱曲耍猴的不管多能耐就是三等客卿。
被称为荆先生的书生起身一揖,淡然的说:“刚才刘先生为金大锤算命,说他日后可成大事,寿享八十,善终。罗道长在旁边听见之后就动手痛打刘先生。”
说话不偏不倚,甚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荆先生是严世藩手下的红人。这个总是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能写一手好字,最初替不喜读书的严世藩捉刀写窗课(明朝时读书都是做八股,老师留的作业一般成为窗课),几个老师看了后,个个夸奖严世藩有才华,严世藩得意之余也就敬重能写一手好文章的荆先生。
后来严世藩要学习武艺,严嵩就给他请了个武术教头。严世藩把荆先生带在身边,武术教头每每教严世藩耍拳,荆先生都一脸冷笑。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武术教头都对荆先生的表情极为不爽,都会对荆先生大声呵斥。
荆先生也不争辩,旋即下来和武术教头比划几招,所有的武术教头都挡不住荆先生的三拳两脚,严世藩对这个文武双全的中年文士更加佩服。但不管严世藩怎么央求,荆先生都以严世藩根底不够为由,不肯教严世藩武艺。
荆先生的真实姓名只有严世藩清楚,由于严世藩对荆先生极为恭敬,所以在严府荆先生的话很有分量。
“金大锤,是这样的么?”严世藩转头看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荆先生的话严世藩向来言听计从,看来是时候收拾收拾这个成天给自己惹麻烦的花花道人了。
“回禀公子爷,荆先生说的一点不错。”叫做金大锤的莽汉大声回答。这壮汉身高八尺,极为彪悍。此人本是一个铁匠,但在村里喜好舞枪弄棒,使得一手好锤,故得了个诨号叫做金大锤。后来和人比试,失手打死了人,惧怕官司,出逃在外。严世藩看他身手不错,就把他收在家中。
严世藩皱皱眉头,看着身材高大的道士说,“罗道长,你为什么平白无故打一个老人家?”
罗不疑轻蔑一笑,“这老畜生胡说天命,招摇撞骗,不打怎么得了?”说完起身,转身就要走出院子,一点也不把严世藩放在眼里,气的严世藩浑身发抖,正待发作,忽然身后一人说道,“罗道长留步。”
严世藩回头一看,只见严嵩走出堂屋,紧紧盯着身材高大的罗不疑。
罗不疑站定,头也不回,郎声问道,“老爷有何见教?罗不疑山野之人,这便告辞去了。不敢再给老爷添麻烦。”
严嵩走下台阶,招呼众人起来,“大家先退下,我和罗道长有话要说。藩儿,你带刘先生去看大夫,诸位请回吧。罗道长,可否到屋内一叙?”
罗不疑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的转身走进堂屋,严嵩随后跟入,关上房门。
其他人原本打算一起跟来进言,劝严世藩赶走罗道士,谁成想是这么个结局,也不知道为什么严相爷如此看重这个罗不疑,只得面面相觑,跟着严世藩走出院子,只有荆先生面色阴沉的看着堂屋关闭的门,良久不语。
严嵩为人最是老奸巨滑,院子里的吵闹严嵩一直在偷偷倾听。对这罗不疑严嵩也是早有耳闻。严嵩在嘉靖帝边上这么得宠靠的就是擅长打探小道消息,溜须拍马,自己家里的事怎么能瞒过严嵩耳目。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严嵩信奉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对自己家的事都十分上心。严世藩的客卿有些个什么本事严嵩肚子里都有一本细账。严嵩当年行走江湖,学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相面蒙骗之术。严嵩第一眼看到罗不疑时就知道这个道士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现在听到罗不疑能够一语道破刘老汉的骗术,再看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严嵩心念一动,便把罗不疑招到自己房内。
一夜无话,次日,客卿们得到极为震撼的消息,罗不疑随严相爷进宫面圣去了!
庄严华丽的宫殿气象万千,上万甲士为中国这座最宏大的宫殿保驾,任何想要进入故宫的官员都要经过最严格的搜查。故宫在明朝时已经基本建成,里面的亭台楼阁交错纵横,无处不显示着皇家风采。皇帝和大臣议事的乾清宫此时已经站满了一帮老老少少,穿着文官服色的官员。
一个满脸皱纹的太监来到大殿之上,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
所有平时在外面耀武扬威的高官们都赶紧趴在地上,跪倒了迎接嘉靖帝的到来。
嘉靖帝脸色苍白的踱到龙椅边,扫视了一圈,看着这些平日整天只会回答是是是的老家伙,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嘉靖帝坐下,咳嗽了两声后,冷冷的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下面跪着的官员个个都是其奸似鬼的老狐狸,一听口气就知道嘉靖帝今天龙心不怎么大悦,本来有话要说的也都赶忙把话咽回去了,不敢找嘉靖帝的不自在。有几个不死心的偷眼看着严嵩,严嵩微微摇头,立即打消了这几个官员柬言的念头。
嘉靖帝又环视了一圈,不等老太监喊出退朝二字便起身回后宫念经去了。
下面的官员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些年嘉靖帝处理朝政才是怪事,各自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各回各家,办自己的公事去了。严嵩塞给老太监一个让这老家伙眉开眼笑的红包后,才让他进宫禀告嘉靖帝自己带来有道之士了。
偏殿之上,嘉靖帝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道士。罗不疑绝对说不上英俊,再加上一脸横肉,根本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倒像是个杀猪的穿上身道袍一般。嘉靖帝看着心里生气,好你个严嵩,找这么个市井之徒来敷衍我!
“罗道长,不知你有何秘术,可否为朕展示一二。”嘉靖帝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高傲的道士,年岁又不大,能有什么能耐?侧目看着严嵩,心里不禁更加生气,倒是严嵩胸有成竹,不动声色。
罗不疑不卑不亢,安然的看着嘉靖帝,“请陛下仔细看。”说完,罗不疑在嘉靖帝面前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