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1 / 1）

雨点噼啪噼啪的敲打着玻璃窗，很大，来的突然而猛烈。

不是个好天气，可是牧濑会社偏选在今天为庆隆发电厂举行奠基仪式。

星星没有参加，因为她此刻正在警察局，用这个年代的话说应该是说是巡捕房。

狭长阴暗的走廊里坐着不少人，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沉默着，没有丝毫嘲杂。地上淌着片片水渍连并混合着泥土，使整个等候区域显得污浊不堪。

大门外不时地传来警车的汽笛声，在这雨天显得特别突兀。不久，抬眼就可以看见一个学生模样打扮的男孩被两个警察连拖带拽地从她面前而过，已经麻木了，这是半个小时内的第十五个，比起刚才经过那个已经昏厥过去的男生，这个的情况看上去还不算太遭。

她很担心，不知道安杰此时的情况怎么样？也，被打了吗？

今天似乎所有的学校都已经停课了，学生们纷纷聚集起来□□，队伍越来越壮壮大，几乎很难再控制，巡捕房除了抓几个带头的学生外也别无它法，就连这恶劣的天气也无法低挡□□队伍的继续前行。而这只是开始。

冷风阵阵地从门缝里吹来，她的衣服被打湿了，身体瑟缩地发抖。第一次，星星觉得身在这个动荡社会的无奈和不安。原来这种惶恐可以这样深入骨髓，让人无法适应。

她开始怀念以前的生活了，心中没有丝毫牵绊，平淡的过着每一天，谈不上幸福，但心理是踏实的。

终于，值班的巡警叫到了她的号码。有点苦笑不得，原来这个年代也兴排队叫号的。

“什么名字——” 巡警没有抬头，一开口，就是审问犯人的口气，还有着不耐烦。

“安杰。他是上午被——带来的。在十六浦码头工作。我可以保释他，需要多少钱？”虽然不知道安杰被扣来的原因，但她不急着问清楚，一会儿安杰会解释她听的。

每个世界自有其的处事之法，而在这里唯一的原则就是金钱和权力。只要有其中之一，万事就迎刃而解。

“安——杰——”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手里也没有停，一页一页地翻着眼前的记录，最后停在第三页的最末，“煽动罢工，还殴打日本人… …”毫无起伏地讲着记录上简单的描述，最后抬头大声说道，“不行！这个人不能保释。打伤了日本人，明天会移交到日领馆，由他们处理。你可以走了，下一个！” 还没有等星星有所反映，他已经出声赶人了。

“日本领事馆?”事情这么严重得要递到领事馆才能解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态度恶劣的巡警，星星开口问道，“不能保释，那我可以见他吗？”

突然抬起头，巡警眼里露着凶光，大声喝道，“不行，没有上头发话，谁也不能见，你可以走了！下一个！”

身后，星星被人推了一把，硬生生地踉跄退到一边，脚下一扭，跟着一阵抽痛——

扭到脚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抬眼看见刚才推她的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是无心的吧！自己挡了她的路，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会急的。

走出巡捕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点。雨非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大了似的。脚踝上隐隐作痛，要是有手机就好了，一通电话就算联系不上骆寒川也可以叫上黄包车自己回去。

叹了口气，暗笑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心下一横，打开伞往雨中走去。

星星走得很慢，一瘸一瘸的沿着霞飞路回洋行，本来一刻钟左右的路就可以到，可是现在还没走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不住抱怨自己今天的流年不利。

每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学生，一路上，有些店铺索性关上了大门停止营业，这也算是沉默抵抗的一种吧！抱紧自己的双臂，冷得瑟瑟发抖，虽然撑着伞也挡不住飘进来的雨水。四顾右盼，也没有任何黄包车的影子。

一辆汽车疾驶过去，溅起路上的雨水甩了星星一身。虽然反应及时但脚下痛得根本没法躲开，当场变成只斑点狗。星星低头用袖口狼狈地擦拭着满身的污泥，水渍渗入布料后的污点反而越擦越大。抬头恨恨地瞪了一眼前方仗势的黑车后又无奈地重新弯腰擦裙子。早知道这样，今天就应该穿一身黑出来。

而那辆车却突然又倒退了回来，正好就在她的面前停下。

司机利落地下来，拉开后排车门，撑起黑色雨伞——一双锃亮的皮鞋伸出车子，踏进雨水里，上面是一截笔挺的裤管。

星星愕然直起腰，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伞下赫然竟是霍英东?天色暗沉，冷雨凄寒，他的声音却有着暖人心脾的温和：“上车吧。”

他的语气那么的理所当然，让人无从拒绝，一边拿过星星手上的伞收折后递给身后的司机。不容拒绝地他揽着星星的腰带向车门。

有一刻的犹豫，但很快星星还是上了他的车子。车里很暖和，很舒适，很干净，脚下踩的是厚厚地波斯地摊，现在可要被她弄脏了。

星星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紧贴在身上非常地难受，她坐得相当不安稳，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就在身边。

霍英东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下移到她右脚踝，“你的脚怎么了？”刚才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皱着眉表示自己的不满，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连走路都不会？

星星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已经有些微微肿了，“刚刚不下心拐到的。”她朝霍英东一笑：“没关系，过几天就没事了。”

“把鞋子脱了吧！好受些。”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并脱下自己的外套。

接过他递来的手绢，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弯腰小心脱下鞋子擦着腿肚上的污渍和雨水。突然感觉肩上一阵温暖，还没有来得及拒绝，他的外套已经挂在了她的背上。

慌忙抬眼，手里紧攥着手帕，看向他，他的眼神出奇的温和，但远远地，隔着距离。

“谢谢。” 鼻尖传来他西装上好闻的香味，很熟悉的味道，是他特有的。

“回洋行吗？”重新换了另一种语气，眼神一敛竟又是冷漠。

只有他心里知道，本来他就是要去洋行的，牧赖会社那摊子烂事只是借口而已。

三天，短短的三天，就像历经了三个月，分分秒秒都是难耐的煎熬，惊愕之余，他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一定要见她，就算不能亲近也无所谓。很快，她就会是他的，这一天用不了等多久。

“是的，幸好碰上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一瘸一瘸地拐回去呢。”

“就算被我的车溅成这样？”看着她衣服上的斑驳，好笑地说道。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轻吐舌头，“没办法，都已经成这样了。” 无意识的流露出一抹甜笑，眩得霍英东窒息，失神。

“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在外面？”随意的问，艰难地转过头，定定望着车窗前，但眼光还是克制不住瞟向后视镜里她的脸上。

星星一怔，突然想到困扰自己的难题，现在一时联系不上骆寒川，也许霍英东也能帮上忙，赶忙说道，“安杰被抓进巡捕房了，说是打了日本人还煽动罢工，连保释都不行。有什么办法吗？”

“骆寒川知道吗？”

“不，他今天都不会进公司，也联系不上他。是上午才发生的事。”

“日本领事馆那边和骆寒川有交情，他出面应该没有问题的。”

“真是这样那最好了。”

“不过——”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危险，突然回过头双眼紧盯着她的眸子。

“不过什么？”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心中一悸，有一刻忘了呼吸。

有一丝长发不经意地顺滑落下，挡住了一些霍英东邪媚的眼神，他笑了，深不可测的，“你认为骆寒川会管这档子闲适吗？”说的很慢，象是要对方听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他——”忽然有一些恍惚，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算是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她不了解骆寒川，更摸不透他的脾气。他对她好，可这并不代表他是那种可以拿撒娇使嗔、软磨硬泡来对付的男人。

他们单独相处时，他大多是温柔的。唯一的一次，他强吻了她，就因为被他撞见安杰在洋行门口。那天他没有听她解释，他的粗暴的确吓到了她。他的感情表达方式和别人不同，她知道他在乎她。所以她会学着慢慢适应。这件事只要他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好的了。

“那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她缓过神，捕捉着他的目光，急切而诚恳。

“办法就只有这一个。” 伸手将星星脸旁一绺不听话的头发掠向她的耳后，动作轻柔地出奇，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透着无限的眷恋。“幸好的是，骆寒川的字没人能看懂。”他一个一个字地清晰说道，象是蛊惑。

“……”试图忽略他眼里某种暧昧不清的讯息，身体微微朝门边轻移，但目光没有离开他的。

他的提点，她的确听清楚了，也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也许是天气的关系，让她觉得阴雨的潮湿里混出一股鬼魅似的气氛，恍恍有种超现实的诡异感。

霍英东细眯着眼睛，嘴角勾着笑意，一向森锐犀利的眼睛氲氤起一层薄水雾气，身体心情无法抑制的一直亢奋起来。

快了，这天很快就到，他会一直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