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六章（1 / 1）
皇上这回看来病得确实不轻。退朝之后，被前来迎驾的王皇后紧张地迎到皇后的寝宫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太医当然去瞧过了，出来后跟守在宫门口的王爷国舅和各位大臣只还说是头疼症，并没有说出有其他的病症。但是随后皇帝却让皇后带出话来，说是头疼难忍，第二天起辍朝两天，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这两天早上就不用来上朝了。
并且，皇上还谁都不见，不见王爷，不见皇舅，连宠冠后宫的萧淑妃都不见。
未时一刻，就是下午三点多一点儿的时候，王皇后拿着皇帝的亲笔手谕，让皇后宫里一个老嬷嬷抱着一个包裹，两人一起去了大牢。而守在皇后寝宫里伺候皇帝的乔公公，则去了御膳房。
等皇后从郡主的牢房出来时，负责锁门的卫兵眼尖的看见，那张石头床上干净整齐地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单上枕头被单俱全。床上早先铺着的稻草刚才老嬷嬷已经让守卫拿出去扔了。而菊香郡主已经清清爽爽地恢复了女儿装扮，正在吃该是皇后带来的精致的小点心。
皇后临走时，还特地嘱咐了守卫头儿，说是从现在开始，除了依旧奉行皇上的命令，只有拿着皇帝的手谕才能见郡主外，还有就是关于郡主的饮食，只有乔公公亲自送来的吃食才能送给郡主食用。
第二天，皇帝像头天说的那样果然没有临朝。大臣们本不敢如皇上所说的休息就真的不来上班了。到了大殿一直等到了辰时，才真的断定今天的朝确实不用上了。
李元景可不干了，何霜菊和史伯略被关了一宿，皇帝只是说头疼，什么都没办。夜长梦多啊！
于是六王爷招呼着一干确实真心担心李治病情的大臣们，请求进宫探望皇帝。乔公公进去禀报了，出来后还是说皇帝谁都不见。
小道消息总是流传的那么快。就在大臣们没见着皇帝往回家走的时候，大街小巷里已经流传开来菊香郡主女扮男装的故事了。
一年前的八月十五之后，菊香郡主在一段时间里就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如今的一年之后，这个传奇的郡主又一次成为大家话题的主角。老百姓好像从来都不从规矩之类的角度考虑问题，尤其不喜欢从官家的规矩上考虑问题。这个明明犯了大罪的女子，在民间却被传成一个英雄。实际上，她本来就应该算是个英雄。
大牢守卫的“亲朋好友”们更是带来了爆料，皇后看望过菊香郡主的事情，民间都知道了。皇后走后，郡主牢狱生活发生了变化，以及皇帝整晚留在皇后寝宫，早上都没出来。还有人说，看见正蒙圣宠的萧淑妃在皇后寝宫门口求见皇帝，被拒绝后悻悻走掉了。更有人神乎其神的传说，皇帝晚上并非整宿待在皇后寝宫，而是悄悄去过大牢。
……
本来是死罪的人犯被关在死牢里，皇上却让人严密看守，只有奉手谕才能进去；皇后亲自看望；太监统领送吃送喝。只是关押，却没有了下文。史府虽然没有解禁，却也没有更坏的下场，史家人只不过还是不能随便出门，高墙阔院里过的奢华日子依旧是小老百姓们不能想象的。
想想那美艳艳娇滴滴的绝色女子，再想想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年轻皇帝，大家当然想不八卦都不能不八卦啦。
李治现在真的很头疼，王氏虽然总跟萧氏争宠，这次却很贴心地亲自去帮自己照顾了霜菊。但是自己要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一直待在这皇后寝宫装病吧！躲得了六王叔一时，总不可能躲他一世吧？！国家不管了，政事不顾了吗？
乔怀富给霜菊送中午饭去了，王皇后面上略带喜色，小心翼翼地给李治揉着额头。
虽然文弱，并不代表自己什么都不懂。从小生长在这皇宫内院里，什么事情没看过，什么事情没听过？！
只凭霜菊女身入军这一桩罪过，就足以使史家一家获罪，更何况这回牵扯的还有史伯略。
史伯略身为军营最高级的官员，明知霜菊女儿身，不但不举报，还帮着隐瞒。若光是女身入军的事情，责罚只是霜菊会被斩首，史家会被削了封爵。可要是再加上史伯略这一条，那史家上下十多口就都是掉脑袋的罪过了。
但是老史家向来都对自己的皇帝父亲忠心耿耿，为大唐几十年如一日地任劳任怨，在边疆赫赫有名。如今自己作了皇帝，史家当然跟长孙无忌一样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朝堂上有长孙无忌，边关有史家父子。他们将是大唐朝安定的保障，也是自己帝位稳定的坚实砥柱。
而六叔一直就跟舅父不对付，两拨儿人总是意见不同。当初武媚虽然谨慎地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也委婉地提醒过自己，要想安稳掌理国家，一定要内倚长孙无忌，外靠史伯略。
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知霜菊若被识破身份的后果，六王叔还是“不小心”“碰”掉了霜菊的发簪，又眼尖的“识破”了霜菊的女儿身份。而且得知史伯略一行要到长安后，又是六王叔极力说服自己派薛万彻把史伯略和“花虎”直接迎进皇宫。再往前，是六王叔看望父皇时“不小心”透露了妹妹李玥和迎亲史被劫走的事情，也是六王叔带进宫史伯略“叛国”的消息而主张父皇给史府下的禁令。那个薛蔚是六王叔推荐为监军的，他姐姐是六王叔的妾室。……明白了，都明白了！
先皇帝皇位的得来，是大家都不敢明说的公开的秘密。聪明如李治，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明白六王爷的居心呢！一切都昭然若揭。要是这样都还不能想明白，这个皇位还真是别坐了的好！不然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治恍然大悟，柔和政策不是对谁都管用的，反而还会被人利用。在霜菊这件事情上，自己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件事情，自己明白得终究还是太晚了。
于家国大事，自己还要倚重史家，怎么能够治史伯略和史家上下的罪呢？
于儿女私情，自己哪里又舍得处死何霜菊！虽然知道她已为人妇，虽然知道她的夫君是个那么优秀的男子，虽然知道自己也许并不会得到这个女子。但是对某些人某些事情，有时就是有那么多莫名的心甘情愿。
史伯略不能死！不然少了北疆的一尊门神，谁能扛得起这二十年创下的平安神话。
何霜菊不能死！这是个奇妙的女子，她的所作所为跟寻常女子那么不同，她有非凡的勇气和智慧，她以女儿柔弱之身保全了大唐北疆国土的安全。别的情感暂且不顾，就算仅仅从欣赏一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个人也是绝对值得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的。
但是，能与不能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啊，祖宗规矩大剌剌地摆在那里。谁心里都明白，何霜菊的功劳远远大于过错，但是包括自己在内，谁都不敢轻言放过她。
顶替花虎的名字不是大罪过，自己对史过假名事件的处理不是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但是就因为霜菊是女子，又乔装进了军营，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祖制军规当前，当然就不能随便行事了。否则怎么来塞住悠悠之口？！
所以，当霜菊被关进大牢。自己能做的只是不让人随便接近她，派自己最忠心的太监照顾好她的饮食。皇后在这点上比萧淑妃要懂事，虽然口里也有嫉妒的言辞，可还是主动请缨，在自己称病躲避六王叔的时候，亲自替自己去大牢看望了何霜菊，派人服侍她，给了她生活上最大限度的舒适。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伺候霜菊梳完头、洗完脸。秦嬷嬷麻利的把霜菊睡了一天多的床单、被单和铺在枕头上据郡主说叫做枕巾的那块布都换成了新的。又跟昨天早上一样，拿走净桶，换上干净的。之后，嬷嬷敲了敲房门，卫兵把秦嬷嬷放出去后，冲霜菊恭敬地笑了笑，又轻手轻脚地把房门锁好。
霜菊清清爽爽地坐在桌子前边看书，边等着乔公公送早饭来。这公公曾叮嘱过自己，别人送来的东西一律不能吃。
在这间牢房里住了也有一天半了。
秦嬷嬷自那天下午跟随王皇后来了，给自己换了干净的女装后，昨天和今天早上都准时来伺候自己梳洗，并且昨天上午还跟守卫一道送了张桌子进来，带来了几本书和一套笔墨纸砚。
说实在的，除了不能随便出去，房间小一点外，这牢坐的跟住客栈没什么两样。而且还不用花钱，有人伺候，比客栈舒服多了。
霜菊悄悄地问过守卫，守卫说皇上仁慈，史元帅的待遇也不比霜菊的差。
眼睛虽然盯在书上，可是心思却穿过书页，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李治把自己关在这里，即不处置，也不提审，更没有让人给自己带来点能够安心的口信。但是皇后和乔公公、秦嬷嬷的举动，却又给自己一种感觉，就是李治还很在乎自己，不想让自己死的感觉。
自己的“罪过”自己知道，这在古代，应该是必死无疑的。但是任凭霜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李治要怎么样才能保全得了自己。
要真是一死倒也痛快了，害怕也就是那一下子，最恐怖的就是这拖拖拉拉、要死不活的抻着。
看书也是看不下去了，那就练练唐朝的字吧。菊香郡主这么“多才多艺”，要是传出去不会写字该多没面子。
霜菊自嘲地想着，把书丢在了一边。刚才秦嬷嬷已经把墨磨好了，霜菊回忆着大字课上老师教过的握笔姿势，别扭地捏着毛笔，看似十分认真地写了起来。其实也并非真心想写些什么，只是实在不知道怎样发泄心里的烦闷罢了。生死关头的时刻，视死如归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得到的。
“把门打开！”
牢房门外，有女人的声音在叫嚷。
霜菊放下笔，走到门口，掀开监视小窗口里面现装的挡板，透过本来应该是监视犯人的小窗口往外看去。
“娘娘，恕小人不恭。皇上有令，没有皇上的亲笔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见郡主。”
门外，守卫们正小心翼翼地努力劝说一个娇美无比，却一脸戾气的女子。这女子，霜菊见过，正是李治的妃子萧氏。
萧氏也是个可怜的女子，霜菊回想着后世有关武则天的故事，萧氏和王氏最后都是死在武则天手里的。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谴责武则天什么，自古有后宫就有争斗，后宫的争斗远比战场上真刀实枪的争斗更黑暗、更复杂。在沙场上，你还可以对你的敌人横眉冷对，但是在后宫，你有时候却要对你的敌人笑脸相迎，甚至还要卑躬屈膝。这就是后宫千年不变的生存守则。
“呐，这是皇上的腰饰。皇上刚从本宫那里走，说圣体劳累，懒得动笔了。让本宫以这玉佩为凭，到这里来看看郡主。皇后都来过了，难道本宫就不能进去了吗？”萧妃从腰带里拿出一块玉佩，守卫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确实是皇帝的玩意儿。这萧淑妃又是众所周知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守卫也没敢再多说，就上来敲了敲牢房门。
这进屋敲门是霜菊特别要求的。霜菊说了，守卫都是男子，可不能随意进来，要是进来了自己正在方便怎么办？！菊香郡主是皇后和皇上身边乔公公特别照顾的人，这点小小的要求，谁敢不同意。所以守卫们都小心的遵守着，还应霜菊之请，把监视窗口也改造了一番。
“恭迎娘娘！”霜菊大声说道，退后两步，冲门口弯着腰行着礼。
萧妃进来只要一关门就能看见改造了的小窗口，外面这么大动静，要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多矫情。
守卫应声开了房门，霜菊看见一幅轻盈的裙摆飘在自己面前，守卫又把门带上了。
“抬起头来！”萧淑妃说道。站在霜菊面前，眼光凌厉的盯住霜菊，霜菊按礼数行过礼，便抬起头也坦荡荡地看着萧妃。
“哼哼，果然是绝色倾城！难怪这两晚皇上都没有去我那里。”萧淑妃拿鼻子哼了两哼，怪声怪气的说道。
“娘娘缪赞，霜菊不敢当。”霜菊又冲萧妃行了一礼，这当然不是“赞”？！但是总不能直说吧。“当日朝堂皇上圣体染恙，听说这两日都歇在皇后宫中，不知如今可是安好了。民女深知罪重，让皇上劳心了。请淑妃娘娘看望皇上时替民女转达歉意。”
听口气，这萧淑妃以为李治跑到这里来拈花惹草了？开玩笑，这后宫的事情哪里敢瞎掺和。乔公公和秦嬷嬷都说了李治这两天都住在了王氏的宫里，称病不上朝。肯定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反正文武百官们也不敢冲进皇后的住处吧，躲在哪里确实安全。
不过这王皇后也不是善主儿，那天来了，跟自己称姐道妹。隐隐晦晦的话语透出让自己拴住李治的心，把萧妃的宠风夺走的意思。传说里好像确实是王皇后主张把武则天接回宫，一起挤兑萧淑妃的。既然这样，这件事还是留着武则天回来时再做吧。即使为了活命，自己也不会背叛感情，委曲求全的。
所以，霜菊把萧妃的注意力，又抛回了王皇后那边。她们斗得越凶，李治就有可能会更加想念武则天的温柔解语，武则天的犀利这时候应该还没有暴露出来吧。这本是历史，又是自己的自保。上天体恤，情势危急，老天爷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吧？！
“哦？皇上当真没有，嗯，‘夜审’你？”萧妃迟疑了一下，找了个合适的词，“何霜菊，别以为谁是傻子。本宫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从那天你从太息池救了那姓武的贱人，我就看出皇上的心思了。这次你犯的是死罪，却还舒舒服服地在这里待着。你敢指天誓日地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萧妃指了指铺得很干净舒服的石板床和那张桌子以及桌上的书本文具。
霜菊突然有些可怜起萧妃来，这个女人太直接了，远没有皇后来得有心计，更不用说再对付今后的武则天了。那个人可是女人中断古绝今的极品啊。
“娘娘明鉴，当真没有。”霜菊很诚恳地说道，事实本来也是如此。
“蒙皇上厚德，皇后仁慈，萧妃娘娘关爱。这重犯大牢里向来没有关押过女子，民女侥幸为边关做了些善事，并且罪责还未审定。皇上皇后只是不愿让世人说朝廷薄待有功之人，所以给民女生活上的照顾而已。”
这个理由充分吧，萧妃再无知，也不至于没听过“花虎”的故事。
“说得有理，我信你。”萧妃饱含深意的笑了笑，“既然你提到了边关的事情，又知道自己犯了那么大的罪责。有些事情，本宫倒是很愿意帮帮你。”
帮帮？！萧妃的笑容那么诡异，霜菊心里有些毛毛的。
果然，没等霜菊有反应，萧妃从袖笼里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瓷瓶。
“何霜菊，你看，按大唐律，女人进了军营就是死罪一条。可是呢，你又确实能干，做了那么多事情。所以皇上难办啊！按律，当斩了你和史家全家；于义，你又是大唐的功臣，史家更是让皇上倚重。到底治不治罪，皇上犹豫不决呐。你说，皇上能不头疼吗？”
萧妃把瓷瓶塞进霜菊手中。
“这东西是本宫在御药房找到的，可是世间罕有的好物件，宫里有身份的人被赐死都是用它。据说用了无痛无觉，而且不会马上死去。但是只要一就寝，就会在睡中不知不觉地去了，去得很是舒服。”萧妃盯住霜菊。
“如今本宫特意悄悄给你拿来。也是担忧皇上的身子，希望能替皇上排忧解愁；也是替你着想，干干净净的睡去了，总比他日在刑场当着那么多粗人的面受剜受剐要好得多了。而且，只要你去了，以史府多年的功劳，皇上在众臣工面前就有话说了，能替史府出头，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但更易免了史府连坐之累，运气好的话，或者史家世袭的封爵都丢不了呢！”
看见霜菊紧紧盯住手里的小瓷瓶，萧妃扬了扬眉毛。
“你觉得本宫说的有道理吗？”
萧妃的这些话很有道理。虽然知道她想让自己死是为了争宠的缘故，可是对于有关史家的那些事情，她说得确实在理。
李治称病罢朝，应该就是为自己和史府的事情犯愁。那天皇后来也说过，如果真是按照唐朝的法律，这次不但自己难逃一死，就连史家全家也逃不过去。
所以李治才不去上朝，不敢直面这件事。但是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总得上朝吧？这件事早晚要议的吧？自己和史府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吧？所以，不如就如萧妃的主意，自己了结了，史家一家说不定就能逃过去了呀！
“谢娘娘体谅。娘娘分析得很有道理。”霜菊想了想，说道。
“那好，你果真聪明识大体。关于史府的事，本宫也会在皇上耳边多说好话的。”萧妃笑眯眯的悄声说道，“现在，当着本宫的面，你就用了药罢，本宫好把瓶子拿走。等晚上就寝，你就能永登仙境了。也是你的功德，让史府一府可以解脱。”
萧妃这个高兴，史府的事情跟自己无关，帮着说多少好话都没关系。皇后根本不及自己，武媚娘已经去了感业寺，这个狐媚的何霜菊死了，就没有人能跟自己抢皇帝了！
史过还没回来，万俟展鹏如果能找到这里，肯定早就找来了。
盯住这漂亮的小瓶子，霜菊默默想着。
萧妃既然敢带着□□来找自己，肯定是背着李治和皇后的。自己喝了□□，晚上睡觉才会死，没人会、也没人敢怀疑萧妃。
躲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躲过后宫的争斗。早知会有这样不明不白的一死，还真不如死在战场上了呢。不过这一死要是真能救了史家一家，应该还算死得其所吧。
史家一家，史过……霜菊心里缩了一缩。原来想念一个人这么难受！
“快喝了吧。”萧妃既温柔又不失风度的死死看着霜菊。
抬眼看了看萧妃，霜菊毅然把小瓷瓶举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