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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何日更重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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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千里的扩云山,多巍峨雄壮的列嶂连峰,其间却有一座秀挺的山峰名曰茜云,峰形纤细如美人,隐在重峦叠嶂之间并不起眼,却因了梨凤公主的坟茔所在而独有几分孤绝飘然。

此刻时近黄昏,那笼了一片霞光的山头遥遥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只见他双手负在背后,仰起头眺望斜阳缓缓沉入山涧,红云翻涌,带起暮霭阵阵,目中缤纷山色亦变得绮丽非常。雾色渐起,他默然转身,那俊美的面容上一道灰白的疤痕生生破坏了让人赞叹的美好。

左手微扬,两片绿叶眨眼间便执在掌心,轻抿住唇,细细的曲调恍若穿云之箭瞬间便划破朦胧雾色。

像是那一线缠绕在重重竹影之下的幽光,又像是漫舞不定叫人无从捉摸的薄雾淡烟,又仿佛是一阵轻风就能吹熄的小小烛火,那样细弱而空灵。

每日里这样的重复,似已成了一种习惯,就如同孤单寂寞陪伴自己的感觉,这二十多年来,早已不觉凄凉,今后,也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出,日落,弈棋,援琴,都已是熟谙于心的事,只是,如今心里头多了一个人,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事,那些过往就像是坚韧的菟丝花一般将心灵紧紧缠绕。习惯便是这样养成的吧,只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此这般,成为自己习惯的一部分呢?

青山绿水之隔,似乎还可能触及,心和心的距离,却怎样都无法逾越。他早就知道,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今朝梦醒,往昔笑靥,皆如太虚幻境一般。

有人如风过无痕,有人却被镌刻心间,他,与她,在彼此的心里,应该就是这样的不同吧。

指腹擦过有些冰凉的唇,他半阖着眼缓缓凝出一丝笑,那火热而缠绵的瞬间,似乎只要抿一抿唇就能感觉到。那样轻轻的触碰,尚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亲吻,那场从来没有半点回应的独角戏,为什么此刻回想起来,还是有丝丝的甘甜?

往后,就要这样惦念一辈子吗?

扩云山的夏天来得如此之迟,人世间早已姹紫嫣红,这里才绿草新萌,初蕊欲绽。新植的杨柳翠叶青青,明丽而柔曼,充满盎然的生机,曾经的柳絮纷飞早已渺渺淡去,却不知,那个人,她在哪里。

记得那时候问行香:“一个人,你不知她容貌美丑,姓名几何,甚至连真实的声音都未曾听过,若有人就这样把她放进了心里,是不是很傻?”

行香沉默半晌才道:“师父曾说过,情这一字最伤人心也最难琢磨,更何况是你这样凡事都深藏内心的人,如今竟听见你抱怨,可见伤痛已入骨之深。”

他嘴角一勾,似有几分自嘲:“是啊,我本不该如此,这委实不像是我了。”

行香转过身漠然道:“难道憋在心里就是好的?”

他垂目一笑,翻袖间引来清风阵阵:“莫要说我,你也不是纠结于此吗?”他负手说道,“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突然跳出来说他是你最亲近的人,甚至还育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任谁都无法接受,你拒不相见,只是暂时不能承受这个事实罢了。”

行香不由侧目:“你觉得我总有一日会接受他?”

他笑道:“有缘之人,纵是天涯海角也能聚首,我只是羡慕而已。”

行香看着他,倒也露出一弯浅笑,那冰雪一般的容貌顿然光艳照人:“你呢,你又在等着谁,是不是也在等心里头的那个人?”

他笑着摇一摇头:“我不会等。”因为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来,吹了多少曲《春意醉》,多少曲《长相思》,也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行香轻哼了声:“你虽是嘴硬,心里恐怕是半点都放不下吧。”

他又是摇头:“光阴易逝,顽石也会因风腐朽,难道世间真会有永恒二字?”

行香讥讽道:“有没有我可不知,只不过有的人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若你早已放下,何不娶妻生子,好叫那负心之人后悔莫及!”

听闻此言他遽然转身:“你莫要头脑发热做下错事,只为躲他的纠缠。”

行香冷然一笑:“你也莫要为了个容貌都不知的女子伤心痛苦,这天底下佳人如许,难道就没有比得过她的么?”

他微微哂笑,竟是翩然离去,轻风过处,杨花如絮,勾起颊畔青丝乱舞,唇边笑意虚幻如镜花水月,那清颀的身躯像是要融入飘渺云雾中。

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而距离那一次的分别已一年有余,如今的他已瘦得嶙峋见骨,可那笑容却是一如往昔的淡宁。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真想不到自己也会如书中所写的痴男怨女一般,他笑着摇摇头,漫步走下山巅,身后的暮色沉沉压来,初夏凉爽的清风拂过肩际的长发,似带来远处撩人的馨香。

这一日,他正坐在石桌边布棋,这边清茶在手,那边刚落了黑子下去,忽然一笑,头也未抬便道:“几位真是好兴致,叫人通报一声便是,何必亲自闯阵。”

朗朗笑声传来:“罗兄啊,我看你才是好兴致呢,躲在树底下喝这么烫的茶,是嫌这天还不够热么?”

另一人截口道:“罗兄不必听他废话,我们就是想瞧瞧传闻中的慕遐阵法,这才选了四条不同的路上山,结果……”他与那几人相视而笑,“自然是殊途同归了。”

千音缓缓站起身来,拱手朝列位一揖:“诸位别来无恙,倒真是叫我这里蓬荜生辉了。”

若萧笑着拍拍元曦的肩膀:“真是一个比一个贫。千鹰,我们不请自来,你不会怪罪吧?”

千音微微一笑:“怎会呢,几位都是贵客,若不是有要事,又怎会光顾我这寒酸之地。”

楼观日故意左右四顾起来:“看这山青如墨,碧水流丹,扩云山果然好风景!”又瞄向一旁的七弦琴,“罗兄每日下棋弹琴倒也快意。”

元曦忍俊不禁,转首道:“罗兄此言差矣,难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千音指了指楼观日:“旁人我不清楚,可这位楼公子我却了解一二,若是没有美人他又怎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楼观日摇扇大笑不止:“罗兄果然知我!一年不见,你嘴上功夫见长啊,不瞒你说,我确是为了美人而来!”

千音转向另外的三人:“你们也是?这倒稀奇了。”

若萧道:“也不算稀奇,实不相瞒,我们此来是为了苍宫的霏凤公主。”

“哦?”千音长眉微蹙。

若萧见状迅速瞥了重云一眼,复又说道:“看样子,千鹰你并未收到邀帖?”

千音垂首拨弄了一下茶盏:“我在这里独居了甚久,从没见着什么帖子。”

若萧暗地里叹了口气:“公主邀我们去苍宫做客。”

“高贵的苍国公主竟然也知道江湖中的事。”片刻之后,千音抬起头,嘴角渐渐勾出一丝笑意。

像是没有料到这样尴尬的局面,一时间周围静默无声,千音不愿见他们为难,便笑道:“怕是公主忙得忘了我这个人吧,既是无帖,腿脚又不便,就不与几位同去了。”

楼观日上前搭住他的肩头,上下扫视一番道:“腿还是不方便吗?谁叫你上次逞能的!”

千音笑着摇头:“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重云说道:“五公子应当一同被邀,一同前去,决不能落下一人。”

元曦眸光轻闪,却没有接口,若萧赞同道:“确是如此,再说,那一战之后,千鹰你已是我们五公子之首,少了你怎么说得过去呢?”

千音一一扫过四人,沉声道:“我无帖在手,去了岂非……”

楼观日打断他的话:“罗兄不必多言,你若是不去,我们便在这里一直叨扰,公主怪罪下来也是你的不是了。”

千音沉默片刻,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多谢几位的好意了,千音恭敬不如从命。”

气氛一缓,楼观日笑着来回踱几步,忽然击扇于掌心:“此去真能见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殿主人,倒不虚此行啊!”

千音将一粒白子丢回棋罐中:“我也有几分好奇。”

楼观日略有诧异:“能叫罗兄感兴趣的可不多见啊。”

千音但笑不语,若萧接口道:“这有何奇怪的,位高而神秘的女子,我等都是心存好奇,何况是苍国的公主,这凤殿的主人自当是不同凡响。”

元曦似笑得颇为心满意足:“我猜那公主定是天下难得的美人。”

“哦?”楼观日重又不紧不慢摇着黑扇,“元曦你这话怎么像是我说的,风流倜傥的灵隐公子我都没在暗地里揣摩人家的样貌,你倒早想了百八十遍了。公主美不美与我们有何干系,重要的是她找我们所为何事。”

重云忽然开口:“公主的事我们去了便知。”

若萧道:“是啊,不必妄加猜测了。”

又是一阵沉默,楼观日目光转了转提了嗓子道:“圣山风景甚佳,罗兄不领我们四处瞧瞧么?”

“正有此意,不过今日见晚,几位远来,先歇息一番才好。”

楼观日又指了指面前的几处屋宇:“罗兄每日就住在这里?景色倒是绝佳,却嫌寂寞了些。”

千音回身看去:“这里本是梨凤公主在圣山上的居所,她仙逝之后便一直弃用,后来曾略加修缮,我已在此住了十年有余。”

元曦问道:“你怎的一人在此独居,宵平君他们倒也应允?”

千音嘴角笑意浅浅,微垂的长睫下隐隐可见流光不断:“我本性不喜热闹,一人住着可多看些书,或是弈棋弄琴,何乐不为?”

若萧微微拧眉:“如今我们几人不请自来,怕是扰了你的清静了吧。”

“无妨。”

若萧又道:“其实我早就想着来看看你,当初在轩州虽只是一面之缘,却一直盼再见之期,不想隔了那么久。”他上下看了看千音,语含关切,“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身子未好还是……”他忽然顿住,目光转了转又笑道,“总不会是山上的人亏待了你吧。”

元曦一乐:“你开什么玩笑,罗兄这等人物自然只会叫别人吃亏了!”

若萧凝神望去,目中已有几分坚持:“我自然是在胡说,可千鹰你能否直言为何消瘦如此,是身子还未复原么?”

千音还未开口,元曦笑着说:“若萧你太过大惊小怪了,说不定罗兄这瘦骨嶙嶙的模样是因了心有所念的缘故,岂不闻有诗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嘛!”

千音笑意悠悠,回首看他:“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从不念不该念的,只是一人自在惯了,如此形容不整叫诸位见笑了。”

元曦眼中似有微光浮动:“罗兄英明,大丈夫本该如此!”

千音略作谦语:“公子谬赞。”

若萧朗声道:“千鹰不必如此见外,唤他名字便好。”说完若有似无瞥了眼元曦,只见他挑一挑眉,不置一词。

此时山风阵阵,凉爽宜人,五人薄衫猎猎,一派风流,重云走近几步,踌躇问道:“连姑娘,可在山上?”

千音目中微暖:“如无意外应是在山上,九霄公子可往幻月宫一问。”

“唤我重云。”

望着他眼中冷漠之下透出的亲近,千音终是含笑点头,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我说罗兄啊,轩州一战之后,我一直向往着与你切磋一番,却苦于没有良机,这一回可要好好讨教了!更何况我们四人中与你动过手的只有若萧一人,他虽是武功卓绝,可我们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五公子自然要多多交流才好,你说是与不是?”

若萧忙使了个眼色:“别不知礼数,在人家的地盘上说这样的话。”

千音扬手道:“无妨,江湖中人切磋武功本是常事,只是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我这条腿走起路来已是一瘸一拐,勿论是动武了。”

楼观日大惊,急掠至近旁:“方才你还说不妨事,竟是诳我们的!那你当初还如此拼命硬要夺下云迟?”

千音淡笑:“我只不过是兑现自己的诺言罢了。”

“什么诺言?”

他不答,进屋取了四只杯子来,一一斟上茶水:“几位远来是客,千音不胜欢喜,仅以清茶一杯聊表心意。”

言罢率先饮下那杯茶,眼底的寥落顷刻间便随袅袅茶香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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