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鹦鹉(1 / 1)
吴憾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微微颤抖着,可是生气了?要她如何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喝得站都站不稳了,偏还是由前女友送回来的,可不是让她难堪?
他一心想着要回到她身边,怎么就没能替她考虑周全呢?
这么想着,胃里猛烈翻腾着,一阵腥甜涩意窜入喉头,蔓至口腔,他立时抬手捂住了嘴,朝一旁的厕所走去。
严柔被他这么推开,其实动作的力度并不大,却疏离落寂得让她难过,她跟在他身后,抬手护着,却不敢扶他,直到眼看着他晃悠着进了厕所,而将她,关在了门外。
呕吐声阵阵,渐渐被流水声淹没,更或者,是被她自己的啜泣声盖去了,直余下心跳声,一下下,牵疼着。
“柔柔,不要进来。”好不容易平息下胸口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吴憾缓着气,开口对门外的人说,只听见那低低的啜泣声瞬间止住了,再没了声响,唯有磨砂玻璃门映出固执停留着的身影,模糊的一抹黑色,轻轻颤动的肩头,他却可以看得真切。
白色瓷盆边,深褐色的痕迹蜿蜒顺着水流滑入水孔,他皱眉看了会儿,只是抬手将指尖的痕迹也洗去,褐色经水冲淡了,浅淡成丝丝血色。
疼痛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短暂得缓和过后,抽痛更为剧烈,连简单洗漱一下的余力都没有,一颗心,还是向着门外的身影,想着,要靠近。
“柔柔……真乖……”
严柔看着吴憾惨白着脸出来,连一脸的水迹都没有擦干,抱住他的身体,觉得越发沉重,显然已经完全站不住了,他却还有心思,来哄自己?怎么敢不听他的,她终究是怕他的。“我害怕啊,万一你把门锁了,出了事我碰都碰不到你。”
吴憾觉得眼前忽明忽暗着,连她的脸庞都看不清,胃里绞痛着,却连抵着都快力不从心,弯腰间就快跪坐到地上。可是不能吓坏她的,“扶我……我睡客房吧。”
“撑一下,马上就到床边了。”严柔扶他坐下,刚替他褪去了鞋,他就侧身倒了下去,弓背屈曲着身体,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她想让他脱下外套,却不敢用力,只听他轻声回应“等一下……就一会儿。”
拿了盆放水,热气迷了眼,她的眼泪不断往下落,有委屈,更多的,却是心疼。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床上的人背对着她蜷着,微微发着颤,她立刻靠近,却见他一手紧握成拳,一下下无力地扣击着胃部,下唇也已被他咬破了,冒着血珠。
指尖一松,水盆倾了,热水全翻在了她的身上,她来不及反应,却听吴憾轻身问她,“烫到没有?”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疼得很厉害对不对?我去叫救护车。”严柔顾不得一身的水迹,抹了下眼泪探身取电话,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不要……柔柔……我没力气……”□□声低微而短促,很快被吴憾克制住,却听得严柔只觉脚下一软,慌乱间,跪坐在了床边。
手臂被他拽紧了,越发用力,却不觉得痛,不知过了多久,一身的水由温热转至冰凉时,那人才又出声唤自己,“柔柔……去换件衣服啊。”
“还很痛吗?”严柔慌忙抬头,握住了他的手问,明知是废话,只是她此刻完全没了方向,只是害怕。
“好多了。”虽这么说着,扣在胃部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开的迹象,吴憾向四周看了眼,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只能苦笑,“换件睡衣,柔柔去客房睡好不好?……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严柔发现,吴憾似乎很喜欢唤她的小名,特别是在自己不舒服却还要哄她的时候,柔柔,柔柔的叫她,温和低弱的语气,却惹得她越发难过,越发显得,她是那么没用。
她本是没用的,只是方才秦远岭的话她忘不了,一个信念支撑着她放下无助:她要让他没事。
依言起身拿了替换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取了一套吴憾的睡衣放在床边,简单收拾了一地残局,重新接了水,取了毛巾替他擦拭。
褪去外套,他的衬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紧贴在身上,腹部的衣料被揉乱,皱褶透着丝狼狈,费力扶他起身,他却还要反抗,“可以了……过会儿,我自己换。”
“都坐不住了,还怎么换?萝卜,你别惹我发火。”严柔沉声,拍开他的手,并不用力,抬眼看那人,却是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好在之后再没抗拒,配合着换好了睡衣。
一番折腾后,吴憾才缓和些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手复又按回了胃部,皱眉,抿嘴了片刻,将手放到了身侧,拍着严柔的手背安慰,“真的没事了,快去睡吧。”
严柔点头,脱了鞋,撩起他的一侧被缘钻了进去,迎着某人诧异的目光,安稳地躺平,替两个人理了理被子,将手贴在他的胃上指控,“你欺负我,才结婚多久?你就赶我去客房睡。”
“我一身的酒气湿汗,又脏又臭的,怕熏着你。”吴憾叹气,被她这么拥紧靠着,哪里狠得下心来推开。
“你是觉得我替你擦得不干净?”严柔挑眉,却感觉到手下某人的胃抽动翻腾的厉害,连忙小心揉按起来,岂会不明白,他是怕她担心,才不让她一起睡的。
只是她不在,他定会像刚才那样,用力锤几下了事,“虽然你的胃老是不乖,但我还是要护着它,不让你欺负。”
“你该怨恨我的,三更半夜,一身酒气由别的女人送回来,往床上一躺还要你换衣擦身,柔柔,典型的坏男人就是我这样的。”吴憾叹气,虽是说笑,却牵疼了某处,胃里的绞痛向胸口处窜去,他用力按住了严柔的手背,下压着痛处。
“我才是,明明看见丈夫犯病胃疼的都站不住了,明明知道要人扶上来他定然是难受到极点了,却还是关灯不动地站一边,眼看着他被晾在门口,要是我在把门反锁起来,就是最典型的坏女人了。”严柔感觉得到,手下的器官猛烈抽动了几下,痉挛间,僵硬紧绷着,整个腹部都硬的像石头,那样,该有多疼?自己刚才,怎么那么狠心?“我错了……我只是看到你们那样,突然很害怕,以为关了灯一片黑,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就不会不要我。”
“傻丫头……我……我怎么会……”吴憾不曾为她的冷落醋意动气,他是明白她委屈的,可如今她的胆怯怀疑却让他难过,气结之余,又一波剧痛袭来,可真是喝得过了?往日酒后,从不曾如此难熬,想着刚才吐出的些许颜色,可就是红酒?皱眉间看一旁严柔担忧胆怯的目光,终究只是笑拧了下她的鼻子。
“萝卜,别生气,以后再也不会了。”严柔连声保证着,替他揉着胃,也感觉得到,从不曾,痉挛的这么厉害过。“都是我不好。”
“傻瓜……该是我道歉啊。”吴憾感觉她把自己揽紧了,努力护在怀里安抚着他的疼痛,侧头靠着她,莫名的,生出几分悲哀来。“早知道……真不该逼你嫁给我。”
早知道,只能留她一人在家守着孤单害怕,只有带给她更多的担忧泪水,只会在病痛折磨时赖着她接受照顾……他是不会同她结婚的。
严柔腾出一只手,指尖轻划过他的眉眼,固执地要把那凝眉而起的纹路抹去,还来不及这头,却连自己的眉梢亦拢起,掩不去的难过。
自是知道吴憾长得好,即使如此,初见一望时,只是惊讶,并没有动心。
早知道,早知道有一天会如此爱眼前这个人,当初为何会……视而不见?
“早知道……应该是你,我们一开始就遇见该多好?”如此,没有旁的人,没有那些过往,是否就没有那么多的不安,“那样你是不是可以少些别扭顾忌,多信赖我一些?可以相信,我是爱你的,在我们登记时,甚至更早,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严柔说着,本该不平气愤的,整颗心却被心疼难过溢得满满,再没余力气他。
吴憾感到胃部因她掌心的温度渐暖起来,抽痛的频率减缓,她的脾气算是极好,每每该是气极埋怨的时候,她都因为顾及他的身体,反是越发的体贴。
只是她的话语,淡去怒气,余下的,就全是哀伤了。
“秦小姐她很了解你呢,知道要是她不出面同我解释,你是不会替自己开脱的。可她不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吵架,还没有吵,我就会输给你。”严柔继续说着,手上揉按的动作被吴憾伸手摁住,他的手心冰凉,覆在她的手背上,摩挲间,却是温柔安宁。
“爸妈他们,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打骂过我,我努力做好,从他们的眼里总是能看到欣慰,再往里看,却还是难过。”此时此刻,如果再选择沉默,没有争吵,却会有更深的隔阂,吴憾想着,握紧了严柔的手,“柔柔,我知道的,你爱我。只是该怎么做,让这爱背后的伤心消失?为什么每个对我好的人,都不快乐?”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严柔枕着他的肩头,握紧他的手想弄得暖和些,“很久很久以前,城堡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公主,只是她从来都不会笑,因为上天安排她等待,这世上,只有一句话,能让公主笑,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一个骑士只看了她一眼就爱上她了,就下定决心要让公主笑出来,于是神明给了他启示,只要他甘心化作一只鸟,终有一天,他就能说出让公主笑的话来。骑士答应了,他变成了公主笼子里的鹦鹉,每天重复着公主说的话,公主不说话的时候,他就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说错,反而让公主更难过。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公主始终没有笑,渐渐的,公主连话都不说了,因为神明已经告诉她鹦鹉是骑士变的,而这时,公主也已经被骑士的真心打动了。所以她在等,等骑士主动和她说话,可骑士依旧重复着公主的话,担忧地望着公主。后来公主病了,病的很重,绝望至极,她对鹦鹉说了声我爱你,鹦鹉不出意外的重复她的话,这一次,骑士太过悲伤,忍不住唤了公主的名字,于是公主就笑了,病也好了,从此啊,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柔柔……听着,我真有点困了。”吴憾浅笑,这丫头,嘀嘀咕咕的,公主骑士,幼稚得可爱,背的还挺熟呢,小时候,一定缠着大人讲过许多次吧。
“咳咳……那萝卜告诉妈妈,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道理呢?”严柔抬头轻摇了下他的肩,见他垂目倦意已浓,立刻停了动作,提了下被子,自顾自的解释,附上叹息,“喜欢一个人,是不要他为自己牺牲付出什么的,只要他能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只有他不给自己太多负担压力,爱他的人才能跟着轻松快乐啊。”
吴憾听了,想要睁眼,严柔亲吻着他的眉眼,气息温热,真似哄孩子般,令他安心松懈下来。
“我知道,你刚才一定后悔回来了,想着连累我也一晚上没睡好对不对?可是你就不能放下顾虑吗?见着你难受,我自然是心疼的,可如果见不到你,我的担心会比现在多上数倍。”严柔低声说着,见他脸色泛起了红晕,双眸紧闭再没睁眼的意思,也是好笑,是不是只有她,可以看到这样的吴憾?,“萝卜,刚才那个故事是我编的,你呀,一看就知道从小不听故事的,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听这么久,也不觉得好笑?”
“那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讲故事,可就全靠柔柔了。”
儿时没有听故事的习惯,许是第一次,这睡前故事的效果极佳,吴憾只觉得眼皮沉重,不适无力感犹在,胃折腾了一整天许也是疲累了,痉挛冷痛消去,热度带着阵阵刺痛,只是某一点的烧灼感比起刚才的抽痛已算不得什么,昏沉间,终究倦然睡去。
严柔拥着他,也觉得他身上渐渐温暖起来,握住他的手,难得掌心有了暖意,本是欣慰,却见他脸上的那抹潮红始终没有褪尽,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还有些发烫。
想取体温计给他测一下,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终究没忍心。
如果人生,就像编一个故事那样简单该多好,词穷疲惫时,只要加上一句“两个人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可以完美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幸福,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