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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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走不到尽头的黑暗……
尹川野从计程车上下来,扬起头看着这一排排白色建筑群,心底无法抑制地开始害怕。她讨厌这里,恨透了这里!
可时间已不允许,最终还是匆匆地跑上楼,来到加护病房的门口,尹川野透过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双唇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尹川野木木地将手贴近玻璃,看着病床上那张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庞,酸涩的味道如利器一般狠狠划过喉咙,痛得她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力量都没有。
“瑞瑞,你来了?”一声低沉的男声,叫尹川野忽地回头,发现是夏之筠的父母。她看看他们,恭敬地鞠了鞠躬。
“夏伯伯、夏伯母好。”
几年没有见而已,没想到他变得这么苍老,身子也大不如以前硬朗了。尹川野暗暗想着,目光在男子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瑞瑞又长高了呢……”夏伯母冲她温和地笑笑,本想装作没什么大碍地继续闲谈,可是注视的眼神又忍不住将投向病房。
“她……怎么样了?”尹川野也看向那里,艰难地用平淡的措辞问。
夏伯母摇了摇头,憔悴的脸上写满心疼。“医生说她的脑部受到重创,情况很不乐观。虽然……虽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就算捂住嘴,却还是克制不住。“这孩子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笑着跟我说……晚上要喝海带汤,可是现在怎么、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对哦,昨天是她的生日,差点忘了。尹川野凝视着那张睡颜,无力地笑起来。突然发生的车祸,谁也阻止不了,可是上天怎么就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呢?她所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啊……尹川野倚墙而靠,双手渐渐握紧成拳,却还是努力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之筠她或许明天就会醒来,或许后天、大后天,也可能久一点,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没事的没事的,她不会一辈子都不醒来的,她不会。
真的不会吗?未知的明天,总是让人害怕。
……
傍晚,华丽的会场已满是人群,优雅的音乐通过闷热的空气穿梭在布置豪华的大厅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怡然自得,或有好奇或有目的地压下对于舞会压轴戏的期待。
尹川俊焦急地在贵宾室走来走去,他实在无法相信向来有分寸的瑞瑞竟然……竟然莫名其妙地搞失踪?拜托,就算是任性还是怎样,好歹也得挑个对的时间吧?现在好了,消息早已发出,想撤都来不及了!
尹秋晨看着大哥那副抓狂的样子,毫无同情心地‘噗嗤’一笑,这让尹川俊立刻很没形象地吼过去:“笑笑笑,笑什么笑?你知不知道她突然不见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于你的身份无从说起。尹川俊苦恼地想着,深感疲惫。天啊,他一会儿要怎么向大家宣布?
尹秋晨闻言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翘起二郎腿,他晃晃手中的高脚杯,轻抿一口:“波尔多的GASTONRENA,口感不错。”
“哎……”尹川俊猛地把双拳重重抵在尹秋晨面前的桌子上,眼神里满是想扁人的欲望。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露出这么无关紧要的表情?真是……欠揍!
尹秋晨低下头再次笑出声来,随即将杯子递了过去,大方地问:“要不要尝尝?”
尝你个头啦尝!尹川俊赏他一个大大的卫生眼,然后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把他那可怜的特助叫来收拾烂摊子。尹秋晨依旧置身事外似的瞄他一眼,举目看向阳台外的景色。
远处天边的最后一点光正慢慢缩小,如金黄色的丝线,从巨大的夜幕中一点点抽离。他平静地观赏着,忽然沉沉一笑。尹川野,你不会是……害怕地临阵脱逃了吧?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着,带着震动。
可是现在是尹川俊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摔了它!恼人的噪音……
“喂?”他接下电话,口气很不好地问。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川俊哥,是我。”
“瑞瑞?你现在在哪里?”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角看见尹秋晨朝他递来复杂的目光。
“我在首尔。”
“哦,那你赶快回来,这边马上要开始了……等等等一下!你说你在哪里?首尔?!”尹川俊大惊,几乎想尖叫。“你什么时候去的?去那干嘛?”
“之筠出车祸了……我是连夜赶过来的。”尹川野的声音听起来有着一丝疲惫,但仍保持着淡淡的冷静。
“车、车祸?我的天……”尹川俊想起之前夏之筠和韩绍扬分手的事,不禁唏嘘,这对情侣真是多灾多难啊。“那……她人还好吧?”
“嗯。”她模糊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哦,希望她早日康复,还有,代我向夏老先生和夫人问好。我会派韩国分公司的人去医院看望的。”尹川俊像例行公事一样习惯性地嘱咐道,毕竟他们夏家在生意上是有往来的,而且夏之筠又是好友的前未婚妻,怎么都得表示一下。
“好,川俊哥,我挂了。”
“嗯。”尹川俊点点头,虽然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到。“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心事重重地挂上电话,尹川俊叹了口气,然后听到旁边的人凉凉出声:“你好像忘了解决最重要的事了。”
最重要的事?哦……对了!等会就要开始的舞会!尹川俊拍拍额头,瞪着身边的尹秋晨:“你怎么不早说?!”
“关我什么事?”尹秋晨指指自己,觉得他不可理喻。好心提醒也有错啊?他招谁惹谁了?
……
尹氏名下的产业——天子饭店即将进行一场盛大的舞会,而这场舞会的主办者,却才慢吞吞地从VIP室里出来。腕上瑞士表的指针,正一顿一顿地向舞会时间逼近,缓慢有序。
尹川俊想了想,还是认命地拿出电话,对那边的人吩咐道:“艾伦,现在开始吧。”
一如往常的名流晚宴,尽管很多人都是在低声交流,但还是不时的有一两声娇俏而刻意的笑爆发出来。全身名牌的绅士先生、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在此刻都显出一种惬意的高贵,只有服务生们还在这些穿戴奢华的男女中忙碌着。
忽然,会场顶部一排排明亮华美的灯光全部熄灭,之前抒情的曲子也不再回响。半秒的寂静都不到,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或许是因为当人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就会有莫名的恐慌感。
当然,这不是会场的哪里出了事故。而是——
会场的舞池上方,一束光啪地一声照射了过去,众人纷纷看去,一个微笑着的俊逸脸庞在灯光下清晰的展现出来。
“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参加我们尹家这次举办的舞会。”尹川俊看着下面或鼓掌或欢呼的人们,淡淡一笑,把特助艾伦为他准备的舞会致辞悄悄撕成两半塞进口袋,跳过向到场嘉宾客套而虚伪的感谢,他直接道:“那么,舞会现在开始,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请大家好好地狂欢一下吧!”
站在控制室的艾伦不由地一愣,这是不是叫……惜字如金?一想想自己花费时间写出的长篇主持词竟被自家主子省成了两三句,他就觉得肉疼。尹家的人,是不是都爱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尹川俊忽地转过头望向这边,打了个响指。不再多想,艾伦立刻意会,他叫工作人员把灯光音响全部调回到之前的状态。霎时华灯璀璨,大堂中适宜地回荡起《闻香识女人》里的曲子《PorUnaCabeza》,气氛活跃得像是在热情巴西。
尹川俊不动声色地从舞台上退下,来到舞会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找到了他一直想海扁一顿的人。
“诶,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刚在台上怎么没提到你的事?”他向尹秋晨问道,一转睛发现半天不现身的川仁也在。多奇怪,尹家三位出色的少爷,却统统低调地聚到无人问津的角落,很难想像他们才是舞会里的重要角色。
“好戏一般都在后头,我等着慢慢看。”尹秋晨耸耸肩,看向旁边的人:“是吧,川仁?”
后者没有应答,只是抬起头盯着尹川俊,单刀直入地问他最在意的事:“二哥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回韩国?”其实之前要不是尹秋晨拦住他,他这会已经很不顾大局地坐上开往机场的车,准备飞去首尔了。
“她肯定也没料到夏之筠会出那样的意外吧,这种事我们是没办法阻止或改变的。”
尹川俊摇摇头,侧过脸看看那边舞动的男男女女,打心底里厌倦起来,他抽一支香烟,点燃后默默地吸着。瑞瑞打来电话的时候,并不是他真的忘记提醒她舞会的事,而是故意没有说什么。是天意吧,他甚至想过公布尹秋晨身份的时候,如果她在场会有多难堪,有多少人会用有色眼光看她。这样……反而也好。
川仁目光黯淡下来,自言自语着:“二哥怎么可以这样?就算是朋友出事,她至少也应该先说一声再走啊……”害得他以为、以为二哥真的要离开了。没有人能体会得到,当他得知尹川野不见时心脏骤然收紧的那种疼痛感,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她不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在他的世界。
“外面下雪了!”尹秋晨突然兴奋地道出他的发现,于是三人一齐通过薄到透明的落地窗纱看向外面。
“果真……”川仁笑了笑,将脸靠近玻璃。可看着看着,他纯真的笑颜却一点点淡了下来,首尔那边怎么样了呢?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要是二哥能和他一起看就好了。
“嗨,原来你们都在这!可让我好找。”绘柰子终于找到这里,即刻又气嘟嘟地插着腰,亮晶晶的眼睛像水葡萄一样瞪着她面前的三个大男生。
完全忽略她那可爱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打扮,川仁回头看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这个粘人精,还真是阴魂不散……
“绘柰子,你找我们做什么?我刚刚明明看到你和那几个豪门子弟交谈甚欢,所以才没有前去打扰的啊……”尹川俊摆摆手为自己辩解。
“甚欢个……什么啊甚欢。”绘柰子很压抑地把不文雅的字眼吞进肚子里,还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是,她跟那帮人表面上像是谈得很愉快的样子,可天知道她其实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脱身!这些以为自己家世好、条件优越的公子少爷们,根本不是真心的喜欢自己,而是冲着她那张甜美的脸而频频献殷勤。
“咦,这么说你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尹秋晨一边笑问着,一边掏出手机玩弄起来。
“当然。”绘柰子径直从他身边坐下,问也不问便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了起来,顺便又翻了个白眼。哦,得了,她一想到当身边的朋友向众人介绍她是荒木家的千金时,那些人露出充满企图心的眼神,她就想吐。哪会有好感?流感都没有。
“喂……”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的川仁,突然瞪着绘柰子,直到她把果汁一饮而尽,深知就算出声制止也已挽回不了什么。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啊?”绘柰子第三次,对他极其温柔地——白了一眼。但接下来川仁说的话,让她把口中的果汁立刻吐了出来。
“那饮料是我的。”
……
舞会的最后一曲终了,站在美食餐桌前和企业老总们寒暄的尹川俊终于像逮住什么机会,他松懈地一笑,和对面的男子握握手,笑着说出最后一句必须要说的话:“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对方笑笑,回以同样一句话。
接着还要干嘛?当然是——点头,微笑,然后向周围的人露出一丝歉意:“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尹川俊将这一整套流程做得极其熟练,转过身理直气壮地离开,去寻找那个一直在角落不露面的人。
会场很大,但还是不难发现他,尹川俊举目向四周看了看,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方向——尹秋晨正望着窗外越下越汹涌的雪,怔怔出神。
这小子……尹川俊动了动唇角,走过去唤道:“秋晨?”
他回头,好整以暇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和刚才那个感伤迷茫的样子判若两人。“怎么,终于要说了?”
“是啊,该来的还是要来。”尹川俊抚抚额,一副好无奈的样子。而后者则似笑非笑得冷哼一声,“我期待你接下来的表演。”
靠……尹川俊心里暗骂一句,毫不在意地挑起眉,把他揽过来走到舞池前方的舞台上。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缓缓吐出话来:“各位来宾,请大家注意了。尹氏举办此次的舞会,在增进我们knight与各个合作伙伴之间的友谊的同时,也是想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我们尹家的喜悦。”
什么跟什么啊……尹秋晨垂下眼很不屑他的那套说辞,喜悦或痛苦都只是个人的一种情绪,一种feeling,那根本分享不了。
“这位——”尹川俊忽然搂过还在乱想的尹秋晨,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他。“站在我身旁的这位,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们尹家的二少爷,尹秋晨。”
全场再次哗然,比刚才突然熄灯的效果还来得震撼。镁光灯、摄像机瞬间全部对准了这两张并不相似但同样俊美无俦的面孔,尹家二少爷这个身份一直神秘而又复杂,虽然早在几年前就有不怕死的报社进行过分析和猜测,并在字里行间若有似无地对尹川野是否真的是尹家人这一问题提出质疑,可是换来的下场就是那家杂志社在三个月后莫名倒闭,自此媒体上就再没有人敢拿尹家说事。这回好不容易碰到尹大少亲口解释,他们怎肯放过?
“尹先生,您刚刚所说的失散多年,能具体说一下是怎么一回事吗?以尹家的能力,怎么可能让二少爷失散多年后才找到?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这是比较大胆的……
“尹秋晨先生,针对于尹家的这一举动,你持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您是怎样看他们的?对他们有没有怨或恨?”这是有点犀利的……
“尹秋晨先生,之前艺海杂刊上所登的照片以及文章中提到的尹家神秘住客,是否指的就是您?”这是明知故问的……
果然如他所言,这件事一公开,记者的问题真的是排山倒海呼啸而来,他之所以没办记者发布会的原因就在这里,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和发布会差不多。尹川俊冲下面表情各异的脸露着谦逊有礼的微笑,实际上却是咬着牙在提醒旁边的人:“喂,你有点反应行不行?别像个死人一样,好歹他们也是在探讨关于你的事。”
“雪,下得好大啊……”久久,他终于出声,却是说着毫不相关的话。尹川俊一听顿时冒火,扳回那颗注意力在窗外的脑袋,对媒体笑得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哈哈,哈哈,秋晨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难免有些不适应,请大家压下对他的好奇心,有问题尽管来问我就好。”
记者们闻言,立刻很给面子地把靶子换成尹川俊,以及另一个不曾露面的关键人物。
“那么尹先生,如果您身边的这位是尹二少爷,我想问一下过去十几年里那位吃住在尹家的尹川野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和尹家是什么关系?”
“尹先生,既然这是为真正的尹二少而开的介绍舞会,那么为何不见尹川野先生在场?他如果出面来作证不是更具说服力吗?”
“尹先生……”
按按太阳穴,尹川俊抬手制止大家的发问,不紧不慢地道:“首先我要提醒一点,尹川野只是尹家收养的一个孩子,我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开地说明她的是尹二少,给她取‘尹川野’这个名字只是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仅凭这个就让大家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尹家的少爷,我们真的很抱歉造成了这个长期存在的误解,但其中缘由恕我不能奉告。再者就是,我还要对大家说一个事实,尹川野,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轰!
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尹秋晨怔怔地看着尹川俊,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可疑的片段,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么多奇怪的现象,拼凑起来答案就已显而易见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真相会在这种情况下揭开!
他掩下眼底巨大的讶异,一如刚才没有表情的样子,转回头看向记者兴奋异常的嘴巴不停地张合,会场的众多来宾,亦是看好戏一般地望着这里,他们那一张张各怀心事的脸,在尹秋晨的眼前不断幻化,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糟了糟了,为什么知道尹川野是女生会让他这么难受,为什么心跳变得这么快?他生病了,他一定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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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那个昏睡了好久的人终于挣扎着醒来,他费力地睁开眼,凝望天花板。不能睡了,再睡他可能就永远也醒不来了……
“晶晶,晶晶啊——”本想洪亮地喊出来,一张口嗓音却充满沙哑,韩绍扬拔掉氧气罩,然后蜷起枯瘦的手指,轻轻放在唇前咳了咳。
“什么事……”刚从外面进来的楚晶晶,一听到有人喊她便本能地抬头,下一刻她又亮起高兴的眸子。“绍扬你醒了?渴不渴?想不想吃点什么?”
“嗯,外面……”韩绍扬摇头,看看她肩头亮晶晶的水滴,猜到了什么。
“外面?外面下雪了,下得好大呢!”楚晶晶笑着坐下来,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些红晕。但,是那种病态的红晕。
“这样啊?都下雪了……”记得上一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还只是有点凉而已,没想到现在连雪都下了。韩绍扬抬手拨开窗边的白色窗帘,银装素裹的世界几乎刺出了他的眼泪,“我……睡了多久?”
经他这么一问,才让楚晶晶想到了什么,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这样沉睡、沉睡……但忽然有一天醒来了,还是这样红光满面、精神饱满地醒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意味着什么?
动动喉咙,楚晶晶对他艰难地笑着,以轻松的口吻回道:“你呀,真的睡了很久很久呢,久到我也不记得你到底睡了多久。”
“这么久啊?”韩绍扬皱皱眉,被她绕口令一样的话搅得有些头痛。真痛,痛死了。他抱起头,无力地敲打着。奇怪,怎么会这么痛呢?不止头痛,还有心痛。
楚晶晶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扶他坐起来。泪水就忽然毫无预警地流出,滴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使手一颤。韩绍扬抬头,迟疑地望着她:“你……你哭了?”
“没、没有,你看错了。”她惊慌地背过身,用力眨去眼睛里的湿润。
“晶晶,让我出去看看雪好不好?”他忽然出声提议,虽然知道不是很有可能。
楚晶晶回过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笑着点点头。这是最后一次了吧,虽然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要他好好的,哪怕是最后一次,她也要他好好的离开,不留下任何遗憾。
……
“哇,好美诶!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的雪景。”
站在医院的亭廊下,楚晶晶看着韩绍扬扬起干净的脸,笑得像个孩子。他伸长手去承载风雪中的凉意,美丽的小雪花像精灵一般,在他微温的手掌间顽皮地跳跃舞蹈。
“呵呵……好神奇诶,为什么每一个雪花的形状都不一样呢?”他收回手,轻喘着气靠回轮椅,自嘲一笑。原来,生命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就是这个样子啊……没什么嘛。
他能感觉得到,强烈的感觉得到。从醒来到现在,越来越困乏,越来越无力,想昏睡过去的程度每一刻每一秒都在不断地加深,这让他有些困扰。他好像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怎么就这么快……
“绍扬,想不想她?”楚晶晶在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轻轻问。
愣了下,他又笑起来。“不想。”
“骗人。”
“真的。”
“……”
见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韩绍扬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我说的绝对是真的啦,想她干什么呢?反正夏之筠又不想我,现在在韩国应该正和无数个帅男孩约会呢吧,估计她都忙得没空去想我了,所以我也懒得性再想她,这样才公平。”
“我又没说是之筠姐,你这叫不打自招知不知道?”她凉凉地问,立刻招来他好看的卫生眼。楚晶晶看他气呼呼的模样,蓦地笑了起来。没错,她现在要好好地看,认真地看,把他的样子深深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不忘。
“好啦,我承认,偶尔我是会想起她啦,但只是偶尔哦!”很偶尔地,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撒娇她的瞪眼她的嘟嘴她的小脾气……哎呦,真的只是想起这么一点点而已啊,真的!韩绍扬在心里为自己脱罪,偶尔想起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他还经常想起丢丢呢。
“我们去找她吧。”楚晶晶撑开冰凉的手掌,像他一样触碰那些稍纵即逝的雪花,晶莹剔透得啊,让人心疼。
“开什么玩笑……”他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抬手却连拉起厚重毯子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即使下着雪也一点也觉不出冷的他,突然很想站起来走走,可很快又意识到,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已是一种奢望。
她笑笑,站起身走向廊檐外。楚晶晶其实有很认真地想过,她知道韩绍扬最渴望见到的人是谁,既然不能让她来,不如就直接去找她吧,见上最后一面就好……唉,早就该这么做的,现在都有点迟了,情况好像已经不允许。
算了,就当她是在开玩笑吧。
“诶,晶晶,你有没有觉得……”他忽然问,“我清醒得很怪异?”是那种比以往睡醒时更有气力的怪异。
“有吗?”她没有面向着他说话,只是害怕泄露出自己的僵硬。
“没有吗?我觉得……我有点像在回光返照。”韩绍扬深知自己的身体,所以只是想以很轻松的,而且很明白的方式向她透露些什么,以免让她误认为他有所好转还是别的什么而瞎高兴半天。因为把喜悦的心情猛地从云端摔到低谷,是很残忍的,而他向来善良。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怎么会,会是……”像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突然被说出来一样,这让她很不好受,所以一时激动便结巴了起来。
“噗——呵呵呵呵……晶晶,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么可爱?”韩绍扬很抑制自己地低声笑着,他冲她招招手,“来来来,坐我旁边的椅子上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楚晶晶憋回那些没用的泪水,听话地坐到他旁边。“你要说什么?不会是交代遗言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晶晶,我发现我每次醒来,你的智商好像就一次比一次高诶,好厉害哦!”他那听起来又假又恶的马屁,让楚晶晶忍不住向后仰了仰头。到死都忘不了闲扯,这真是韩绍扬的本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说真的。”韩绍扬收起嘻嘻笑的脸,认真地道:“你有空回韩家一趟,在我卧室的第三个书柜里有本《简·爱》,那里面夹着一张光盘,那张光盘是我的DV自拍,以后……嗯,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后,你可以……把它拿给之筠看。”
楚晶晶是个很聪颖的女孩子,她非常有分寸,做事稳重且拿捏得当,所以就算韩绍扬说的时间界限都很模糊,相信她还是会做得很好。
“好。你放心,我会的。”楚晶晶平静地点头回应,她知道这是他最后想对之筠做的一件事,自然会尽心完成。
“嗯……那就好。”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韩绍扬看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还在下着,不禁有些遗憾,早知道雪景这么唯美,这么浪漫,他以前就多看看了,尤其是和之筠在一起看,那感觉肯定很幸福。
楚晶晶不再说话,韩绍扬也沉默下来,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雪景,像对老夫老妻一样。但久久之后,他还是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晶晶,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很想感谢的人就是你。真的很谢谢你。
“我知道,我知道。”她嫣然一笑,咽下哽咽的痕迹,轻轻地唱起歌来,嗓音柔和得让人直想睡觉。
“难道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
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
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
你是我不该爱的人……”
……
他们的记忆,从十岁那年开始——
他,韩绍扬,那一年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叫夏之筠的女孩子,她时而古灵精怪得像小狐狸,时而单纯迷糊得像小白兔,让一向没有耐心和爱心的韩绍扬几度抓狂到崩溃边缘,可老眼昏花的月下老人还是没有放过他们,细细一根红线,缘定今生。
好吧,如果结局是烂俗的大团圆,我们也就不会把没断奶的丘比特也叫出来帮忙了。可是事实还是和幸福背道而驰,他和她注定要痛彻心扉,分手都分得刻骨铭心。那么,现在只能好好回想一下曾经的甜蜜了,至少还有点时间可以让他想。
国小四年级,他第一次在家庭聚会上见到她。她打扮的像个水晶娃娃,可爱无敌。
国小六年级,他们毕业。他看见她抱着他们班老师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大堆。
国中二年级,她挽着他的手答应做他的女朋友,笑声清朗地回响在大街小巷。
国中三年级,她因为从舞台上跌落受伤而错过重要的大赛,她抱着他说她当不成奥洛拉公主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惨。
高中一年级,她在情人节那天特地为他做的一个黑森林,虽然那个味道很怪,但他真的吃得好香。
高中三年级,他们因为联考而好久不再联系,他永远记得她因为他没有主动打电话而生气了整整两个星期。
大学一年级,他为了给她买生日礼物而跑遍大小商城,终于如愿买到礼物的同时,换来她心疼的责怪和拥抱。
大学二年级,在年与年交替的那个晚上,他捧着她的脸印下一吻,对着满是绚烂烟花的天空宣誓他要疼她一辈子。
……太多太多的回忆,现在已无力承载。他们的遗憾就是,只能在这里说声再见。
好累哦,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想了那么多的事,他现在真的很困了。韩绍扬笑了笑,沉沉地闭上双眼,在意识涣散的前一秒,他还想对楚晶晶说,你唱的真好听,不向歌星方面发展是娱乐圈一大损失。可是……呵呵,好像来不及了诶。
之筠啊,我这回是真的真的困了,我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再也不想醒来了……
肩头忽然一沉,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她愣了愣,转过头看见韩绍扬的脑袋斜斜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睡着了,睡得很安逸,即使已没有黑色的纤长睫毛,那张婴儿一般的睡颜还是很好看。
眼泪就这样没有预警地流下,狠狠砸在冰天雪地的世界。楚晶晶扶着他的脸庞笑,滚烫的液体在眼角肆意游走。
“绍扬,起来不要压着我,你好重的,知不知道?”
她说谎了,其实他一点也不重。
“绍扬啊,你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逼你听冷笑话了,再也不给你讲鬼故事了,你能不能不要在装睡了?醒来跟我聊天好不好……”
“绍扬,院子里的雪里花又开了,可漂亮了,我带你回去看好不好?你不是说你讨厌医院么,讨厌那个凶巴巴的护士长么?那我们就不在这待了,我们回家,只要你肯醒来,我们就回家,怎么样?”
“绍扬啊绍扬,你怎么这么顽固又不听话?我都这么和你商量了,你还不肯妥协?这样好不好,我陪你去你们以前最爱去的游乐园,我和你一起坐旋转木马,一起和小丑拍照,一起去玩云霄飞车……我还可以陪你去吃辣炒年糕,陪你去找最爱的之筠……”
无人回应她,连安静的呼吸都没有。她的心头闪过片刻的害怕,随即哭得再也无法抑制,悲怆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韩绍扬!你说过、说过要和她一起天荒地老,一起天长地久,一起天涯海角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起来呀!拜托你起来……”她揪着他的衣领轻轻摇晃,看着那双从此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求你……醒来好不好?不要睡着,你不要睡着啊!我求求你睁开眼睛……哪怕只是一下也好,一下也好……”
很多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抓不回来。她一直很想对他说的那句我爱你,已来不及让当事人听到,就只好伴着遗憾放在心田的角落里,任其腐烂,然后消失。
所以拉钩吧,不管爱了散了,我们都一起遗忘好不好?
……
彼时——
亚洲东北部的那个国家里,还有一个不安分的灵魂在医院中游荡……忘记自己已经坐了多久,当尹川野再一次从浅眠中醒来时,她看到的,还是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双眼紧闭。
叹了口气,她握住那支冰凉的左手,想起之前医生对她说过的话……
“病人的求生意志很薄弱,对于她这种抗拒醒来的潜意识行为,我们实在无法轻易改变。”
什么叫抗拒醒来?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活下去?尹川野重重地低下头,将握住她的手抵在额前。“夏之筠,你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你身边人以后该怎么办?”
她轻声低喃,双手因为恐惧而又使劲握了握。真的没法想象,如果之筠在车祸中丧生,她会不会崩溃。
静静地坐到拂晓,尹川野直起僵硬的身子来到窗前,远处的天边缀着一颗启明星。她眺望到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发现地平线上的颜色好看得像彩虹一样。从她的头顶方向开始,深蓝,浅靛,白,然后是,浅黄,淡橙,红。
这么好看的晨光,要是之筠也起来看该多好……她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没有发觉床上的人有什么变化。
就像太阳升起时总是一点一点露出光线一样,复苏的人在完全醒来之前总会有一些动作。先是两支细嫩的柔荑,无意识地动弹了一下,手指就像弹钢琴一般在体侧轻轻跳跃。尔后就是她纤黑的眼睫毛,在微微发颤,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
身后的窸窣声,终于惊动了正在发愣的尹川野。她来到床前,惊喜地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人:“之筠?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诶,等一下……”
见尹川野转身就走,夏之筠连忙抬起虚若无骨的手去抓住她,她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哑。
尹川野见状,连忙去床头前倒水,然后递给之筠。她将枕头立起来让她靠着,关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夏之筠捧着水杯望她,像个迷了路却不觉得害怕的孩子,眼神乖巧而又陌生。她沉默了好久,终于迟疑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是谁?”
尹川野顿住,惊疑地看着她,张了张口:“你……不认识我了?”
夏之筠摇头,很诚实地摇头,然后又问:“我应该认识你吗?你叫什么?诶,不对……”她忽然想到什么,震惊地拍拍自己的头。
“我是谁……我、我怎么忘记我是谁了?糟糕,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越想头就越疼,疼痛欲裂。而说话的语速也跟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到底是谁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问问妈妈我是谁……妈!妈啊——”
“之筠你不要这个样子,之筠……”尹川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见之筠要下床,她本能地选择去抱住她,可是反而却惹得她尖叫连连。
“啊!你走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不要待在医院,我不要!让我回家,我要回家问问我妈我到底是谁,你走开啊!我要回家!”
她惊慌的叫声终于引来了医生和护士们,他们冲进来迅速地将之筠束在床上,然后果断地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尹川野石化了一般跌坐在沙发上,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激动得被大家合力按压在床的人,竟然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好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忘记她了,忘记了她们曾经在一起的哭笑打闹,忘记了她们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夏之筠,你这就叫做抛弃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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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冬阳依旧美丽,病房里的两个人还在继续大眼瞪小眼。
“那两个人真的是我爸妈?”夏之筠抱着自己坐在病床的角落,小心地瞅着对面沙发上的人。对方像个石头一样,一动不动,还盯着她一眨都不眨地看。
是啦,她刚醒来时确实哭着喊着要回家要找妈妈,但当她见到那两位老夫妻时,又很怀疑他们是不是都是骗人的,因为这些陌生的面孔让她没有丝毫的熟悉感,而且脑袋似乎也不允许让自己想起他们,她只要稍微用用脑,头就痛得要命。
“你觉得呢?我们有骗你的必要?”尹川野冷冷地反问,复杂的神色在眼底一闪即逝。夏伯母和夏伯父身体向来不济,她出了车祸就够让他们心力交瘁的了,没想到现在又失忆,遗忘了他们所有人……
“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嘛……”她拍拍头,自言自语着。
尹川野抿紧唇不发一语,仍旧只是死死盯着她。
“我叫夏之筠,你叫姚瑞夏……”她想了想,把刚才记住的事又重复一遍。“你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我的父母,还有……你是个女孩……呃,对了!”
她说到最后忽然叫了一声,像是有了什么发现。尹川野立刻走到她跟前,眼神里有过希冀之色。“你想起来什么了?”
“没有。”
夏之筠干脆地否决,让尹川野顿时泄了气,她没好气地问:“没有那你叫什么?”
“我,我有点饿……”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即刻腹部便很配合地开始大唱空城计。当尹川野听到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时才想起之筠醒来后一直就没有进食,她顿了顿,哭笑不得揪揪之筠的鼻子,用宠溺的语气问:“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她愣住,瞪大眼睛望她。
“怎么了?”尹川野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这个动作……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说,有人对她做过。夏之筠摇摇头,不敢再想,她怕头又会痛起来。
尹川野稍作沉默,不打算继续追问,“你好好休息,我去买些流食回来。”
她点点头,不再对尹川野有任何防备,听话地躺下来闭上眼睛。然后,她感觉到尹川野给她慢慢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叹了叹气后才关门离去。
怎么回事……夏之筠沉溺在静谧的空间里,悄悄探出手抚住左胸膛。她闭上的双眸呈现出两个好看的弧度,眉头却微微皱起。从刚才到现在,这个部位就一直好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令人心痛的事已经发生了……
……
“之筠,我回来了。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都是你最爱吃的……”当尹川野拎着银耳莲子粥和水果泥回到病房时,却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
她去哪里了……?
脸上的平静顿时化为乌有,她的瞳孔凝结起来。扔下食物,她风一般冲出房间。早知道之前就不劝夏伯伯、夏伯母先回去休息了,好歹还能看住她,现在……她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尹川野越跑越急,心慌得无可救药。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突然跑掉?外面的天那么冷,她会被冻感冒的……
“大姐姐,你这个样子好丑哦,应该像我这样,戴个好看的帽帽才对。”——
一楼走廊里,许多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风风火火地从楼梯上冲下来。接着,当一个童稚的声音在医院大厅响起时,猛地拉住了他准备跑出去的脚步,因为接下来回答那个童音的女声非常得熟悉。
“哎呦,哪里丑了,你个死小鬼……我这是因为受伤了才绑绷带的啊,你以为我愿意啊?”
“可是……”童声顿了顿,固执己见:“我还是觉得戴个帽帽好看。”
什么啊都是,简直是鸡同鸭讲!夏之筠翻翻白眼,继续跟她面前一米高的小孩子说:“我给你讲哦,我头上的这个伤,医生说过两天就会好,到时候我就不用再缠纱布了,也就是说,过两天我又会漂漂亮亮的了……”
嗯,她以前漂亮过吗?夏之筠问了问自己,随即很厚脸皮地想,应该是漂亮的。
“姐姐,医生伯伯是骗你的啦,你看我的……”小孩睁着干巴巴的大眼睛,朝她露出瘦如筷子的胳膊,上面有着斑斑点点的淤青,“这些伤从很久以前我就有了,当初医生伯伯也是说很快就会好的,可是到现在都没好啊。害得我妈妈经常偷偷掉泪,都是因为他们骗人啦,他们不乖,所以让我妈妈都生气了,姐姐你不要信医生伯伯的话哦!”
“咦?是这个样子吗?”她半信半疑地看看小孩的胳膊,然后忧心地想,天,那她岂不是要缠一辈子的绷带?
“之筠。”
“啊?”突然有人叫她,夏之筠受惊地回头,发现来人是尹川野,便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瑞瑞你干嘛啦?吓我一跳……”
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宛如当初一样,叫得十分顺口自然。尹川野莫名地觉得感动,不过转念又一想到她不吭不响地跑出来,在放心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之筠你怎么这么不乖?你现在身体这么差还到处乱跑,嫌我们为你担的心还不够是不是?!”
“好啦,对不起……”
夏之筠缩缩脖子,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影像,好像……曾经有人这样训斥过谁,只是被训的那个人不是她。总之,这个场景她有些熟悉就对了。
突然被人拽了拽衣角,尹川野低头,看见一个奇瘦的小男孩瞪着像ET似的眼睛望她,他没有眉毛和头发,大大的脑袋上戴着一个可爱的呢绒帽子,可脸色却异常苍白。“大哥哥,你不要这样凶她啦,这个姐姐很笨的,她连找回自己房间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你要是在这样继续骂她,把她骂哭的话她会很可怜的。”
“喂,死小孩儿,你说谁笨啊你?”虽然很感激他为她说情,但是如果还间接骂她的话,她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叫小甜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有名字的。别老是小孩小鬼地叫……”小男孩翻她一眼,小大人一样双手环着胸。宽大的病服轻松地露出他满是伤痕的肌肤,教尹川野一怔。她太清楚这样的症状一般代表着什么病了……
“是是是,小甜豆大人,我知道了。”之筠冲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哼!”小甜豆皱皱鼻子转过头,脑袋仰得老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尹川野怔愣了几秒,看着那张无邪的笑脸,心底滑过一种异样的感受。生命真的太脆弱了,这个孩子还这么小……
“哎,小甜豆,我们礼尚往来,以后你也要叫我……嗯,叫我筠姐姐,听到没?”之筠摸摸他的后脑勺,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于是这才想起,小甜豆好像不止瘦得可怜,而且头发也少得可怜。
“筠姐姐?嗯……我考虑看看啦。”他挥挥手,露出不情愿的样子,这倒让之筠有些纳闷。
“你考虑看看什么?”
“考虑看看我到底要不要叫你筠姐姐啊。”这个姐姐还真不是一般的笨,说她不聪明都太客气了。小甜豆朝她飞去一记好看的青光眼,心想完全败给她了。于是他转过头,又望向尹川野。“哥哥呢?哥哥希望小甜豆怎么叫你?”
“我?”尹川野好笑地指指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就蹦出来的‘甜豆’还真是人小鬼大诶。
“嗯,对啊,哥哥你蹲下来好不好?我这样看着你脖子会酸酸的耶……”
“喂,小甜豆,她是个姐姐好不好,你半天哥哥、哥哥地叫,她会不高兴哦!”不甘被晾在一边的之筠也插话进来。
“是吗?”小甜豆疑惑地望向真就蹲下来的尹川野,看了看她左耳上的一排耳钉,顿时笑了起来:“对啦对啦,你真的是个姐姐!”
之筠嘟嘟嘴,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哎呀笨姐姐,你看这里啊,”他伸出细细的小手指,轻轻摸向尹川野的左耳垂,而她却不避不闪,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给怔住。“姐姐的耳朵上有的这个亮晶晶,我妈妈也有哦!只不过没有她这么多罢了,所以她肯定是个姐姐啦,不然你见过有哥哥戴亮晶晶?”
看他一脸正经地分析着,尹川野却被他的童言逗得暗自发笑。他把耳钉说成亮晶晶也就罢了,还一再认定只有女性才可以戴耳钉,真的是……好可爱啊。
“哎!小鬼,教你叫我筠姐姐你怎么可以随意篡改?”之筠一听他对她的称谓,立刻把脸拉得老长。你篡改就算了,还改成……笨姐姐?真是过分!
“哎!都跟你说了我有名字的,你怎么还叫我小鬼?臭姐姐坏姐姐!”小甜豆撅起嘴把她的话变本加厉地顶了回去,一时间两人又要吵得不可开交,可是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小甜豆忍了忍,冲之筠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才笑着跑开。
“你个死小鬼,一点都不讲礼貌!好歹我也是你姐姐!”之筠插着腰大喊,弄得大厅里的病人护士都频频回头看她。远处站着的一个高挑女子和已经跑过去的小甜豆说了什么,她抬起头看看夏之筠,冲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才拉着小甜豆离开。这让之筠的火气顿时小了一些,嗯,至少那个看起来像是他妈妈的女人,还挺友善的嘛……
她笑着想,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在说:“那个孩子,应该活不久了吧……”就像韩绍扬一样。
“啊?你说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尹川野忽然用中文说话,可奇怪的地方是,她竟然能听懂!夏之筠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更加疑惑。她懂中文诶……
“没什么,我胡乱说的。”尹川野恢复原来没有表情的表情,拉着之筠的手朝电梯走去。只是……她一看到那个小孩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另一个人,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结局却是和爱的人天各一方。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所以不管怎样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对不对?轻生可是对生命最大的不敬呢。”
电梯在静静地上升,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就听见她自言自语的声音,溢满了忧伤。之筠能感觉到她握手的力道,在渐渐加重,这让她有点疼。“瑞瑞,你……”
从醒来到现在没有吃半点东西,而且又和小甜豆斗嘴斗去了那么多能量,这导致夏之筠的肚子再次发出抗议,害她忽地忘了刚还想说的话。
“呀,糟了。”尹川野看看她的肚子,又看看她发窘的脸蛋,波澜不惊地陈述一件被遗忘的事——“我给你买的东西都泡汤了。”
“吓?不会吧?”她大惊,电梯门一开,她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冲回病房,看到的是一地的食品袋和纸盒。
“我的……”饭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