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何苗的父亲(1 / 1)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呢?何苗的头有些痛了。在童年记忆中,何苗记得父亲给她买的公主裙,记得父亲教她下的象棋,记得父亲抱着她坐在膝盖上给她指读《镜花缘》,还记得父亲在她上学后每日放学回家就喜欢坐在对面听她读《薛仁贵征西》、《偏安恨》等章回小说。
何苗记得很多父亲宠爱自己的画面,却记不得父亲原来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以前听母亲说起过,年轻时候的父亲很腼腆,在母亲的娘家被戏称为“哑巴女婿”,后来在戏剧团唱过小生,扮相颇为英俊,加上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名人传纪和历史方面的书籍,又显气质儒雅。
到了而立之年,父亲靠上镇长,做生意发了家。随着事业的成功、见识的增长,父亲开始自信迷人起来,穿衣打扮言谈举止都显得气度不凡。36岁那年,生意如日中天的男人终于先被动后主动地出轨找情人。
母亲为了他的风流,精神失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看到父亲穿得一表人才或是心情愉快,都会觉得跟他的情人有关。这时她嘴里会不停地骂出不堪入耳的字眼,手上会去撕烂他的衣服或抓破他的脸。对此父亲既不会还嘴也不会还手,只是一味地躲开避让。10岁的何苗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母亲的歇斯底里和父亲的略显狼狈。
在镇上读到初中,何苗选择了住校,每周六下午才回一次家,这时频繁在外奔走做生意的父亲多数也会回来。母亲有所收敛,白天努力克制怒气不再当着何苗的面同父亲吵闹,但周六晚上却因此成了何苗的噩梦,每到半夜一两点她总会被母亲那疯狂的咒骂和喊叫所惊醒。听着母亲在卧房不停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些臭biao子!”何苗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只觉无限悲哀。母亲的哭闹会一直持续到天亮,何苗则会在流泪中模模糊糊地又睡去。第二天母亲要在床上躺一天,父亲就给何苗洗衣做饭周日下午再送她返校。
若是某个周末父亲没有回来,何苗半夜不会被惊醒,但她依然悲哀,因为耳边一直在回响母亲白天拉着她反复絮叨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全是骗子,想要你时就花言巧语,不想要你时就看做狗屎。
升到县城高中,何苗很少回家了,父亲便每月来县城看她,送来零花钱,买来太阳神口服液,带来饭馆炒的荤菜,并给班主任送礼拜托老师照顾她。
性格已变得异常沉默的何苗想远离父母,以为这样便可以远离烦恼,去外地读大学是惟一机会。所以何苗刚入高中就披星戴月地刻苦学习,而且,她确实喜欢学习,学习可以让她沉浸其中,不作他想。初中时何苗成绩就不赖,到了高中更是突飞猛进,分数一直稳列年级前三,是理科年级前十名里唯一的女生。
结束高考时,等候在考场外的父亲带着何苗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旧房子,何苗弄不懂程序,父亲就叫她只管签名。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何苗以高分进入父亲指定的一所为某行业定向委培大学生的高校,这所大学与他的生意方向息息相关。当时父亲花钱疏通了招办生的关系,才把她从哈工大调配到邻省的这所大学。
何苗琢磨不透父亲的这两番举动,家里在镇上有房子住,而她报考哈工大只是因为那里的遥远。之后很多年,她才隐约地猜想,难道父亲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出事吗,所以提前买好房子,提前给内向寡言的女儿安排好四年后的工作去向。
四年后,何苗的高中同学都奔波在人才市场,她却同胡建平一起被直接分配回家乡,进了位于A省省会N市的该行业省级单位的下属一厂,同届还有一个其他专业的男老乡被分配进了位于A省X市的二厂,还有一个进了位于Y市的三厂。何苗的大学同学也都是回到各自家乡的同行业下属单位。
因着父亲的出轨,母亲不依不饶,经常跑去找镇长状告父亲通奸。父亲44岁那年的中秋节那天终于与镇长一起被逮捕,不过罪名是经济犯罪,贪污及行贿,判刑四年。此时父亲在镇政府的办公室连夜被撬,之前亲戚朋友们放在父亲这里可以取钱的白条子不翼而飞,家中因此欠下七八万的无头债务。
何苗那时刚去邻省读大学,一无所知,寒假回家才得晓,听叔叔转述,整个过程父亲面无表情,只说过两句话,一是对着母亲冷冷地说:“如你所愿。”二是交代叔叔:“这事不要告诉苗苗,帮我供她上完大学,钱以后我会还你。”何苗在叔叔的陪同下到狱中看望父亲,憔悴不堪的父亲理着光头,一见到她就泪流满面,哽咽难语,只是交代她:“苗苗,你答应爸爸,好好读完大学。”与父亲同时被逮捕的镇长在狱中莫名死去,镇长读高一的儿子因此变得癫狂,被送去了精神病院。一年后父亲指点叔叔花钱托人找关系,成功保外就医,拖着病体回到老家但不允许外出。
何苗对父亲的感觉很复杂,原来她觉得父亲不可原谅,就是因为他的出轨才使得家庭陷入无休止的争执吵闹。如果父亲一直风光到底,何苗也许终生都不会原谅他。但他到底是出事了,他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牢狱之灾,莫名债务,健康不再,前景晦涩。
父亲从狱中出来时点了一只整鸡,吃了几口却又停筷,说:“不能再吃了,肚子长期没沾荤,一下子吃太多下去肠胃会受不了的。”何苗的眼泪潸然落下,为父亲这句“不能再吃了”而心痛。进家门时父亲很冷静地说:“苗苗,你放心,我不会同你姆妈离婚的,我知道,离婚会要了她的命。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死后不要将我同你母亲葬在一起,我被她吵够了。”何苗见识过母亲的吵,为父亲的这句“吵够了”而心酸
之后父亲一直都在积极地赚钱还债,在老家依旧想做生意,却始终不能东山再起。好在之前父亲给何苗买在县城的房子可以出租,维持生活倒是可以。刑满后父亲远走他乡,外出打工,先后在上海广州辗转谋生,来到这些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进入货运市场做掮客,赚取一点中间信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