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 系 天 涯(5)(1 / 1)
六、情系天涯(5)
郝天亮怀着万般无奈、灰心丧气心情,出了文化站的大门,蹒跚地走在路上。他慢慢的抑住悲伤,慢慢地从大脑的显示屏上,强制地删去莲花的凄惨影像,他不得不去考虑另一个问题“碗是继续埋没——还是把它交到食堂呢”?“埋没——埋没——不能——埋没——埋没?”在这意识漫游驰骋中,他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件既是怪事、又是见怪不怪的事。
这件事,在现在看来,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怪人怪事,可在当时,却又是非常非常的正常——无知、愚昧、狂热人们,往往会将最最美好的东西,当着一文不值的东西葬送。这是他亲眼所见的一件事——一件怪事。他在食堂就餐时,曾经目睹一位年岁不大的炊事员,将一只群众献到食堂里的、据说明代传下来的双龙戏珠青花釉瓷碗,盛了半碗饭菜,喂他的哈巴狗。不消说,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太残酷了。调皮的哈巴狗,比主人更不晓得珍惜宝物,它美餐完毕后,就调皮地用嘴巴拱着瓷碗玩耍,结果是将这个不可多得的古物,毁为几片。
郝天亮想到这些,心里霎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跑了回家。他将瓷碗,放在桌子上,就像望着莲花一般,痴呆呆地回味了很久很久。“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是他一生中所面临的第二次重大选择,这是他替自己的后半生选择重见光明;又是替莲花所付出生命的代价,向社会去索取一个公平的、合理的回报。这种微不足道的索取,与莲花的生命相比,的确是大海的一点一滴——可是,就这微不足道的一点一滴,对于一个草民百姓而言,却是——难于上青天!
望着在重于泰山的国宝,想着这报效无门的尴尬结局,郝天亮先生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接着变为哭诉有声——“莲花——我们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极度伤感的哭……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抑郁了几十年的悲伤和痛苦,在源源不断的哭声,终于迸发——一发不可收地宣泄而出……
第二天,恢复一些理智的郝天亮,趁着夜深人静时,揣着瓷碗,摸着黑,来到后山,又将这人间稀有的国宝,再次更深地埋藏起来……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一腔热情,他为了民族的瑰宝发扬光大而作出的无私奉献,竟然是这么不伦不类、使他啼笑皆非的这么一个无法理解的结局。
“唉——”他在苦笑中,洒出一行无法回收的热泪。
辛酸的往事,使年逾古稀的郝天亮不堪回首,可是莲花的幻影像粘在他心中的柳絮,怎么掸也掸不走,怎么挥也挥不去。随着岁月之增,他千磨万抹也抹不去的心病,竟然还与时俱增。特别是近年来,形势变化很大,他打的鱼,常常卖出了好价钱。生活富裕了,这使他又动了献宝的念头。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炎黄子孙,他热爱自己的民族。他对于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有着非常浓郁的、发自内心的珍惜,他愿意让这不可多得的中华瑰宝,能杨于世,能在世界的大雅之堂上闪亮登场——只有这样,他被扭曲的一生,才能从灵魂深处,得到安慰和平衡;更重要的是——莲花珍贵的一腔热血和宝贵的生命,才能够得而偿失……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那催人泪下的故事。献出了瓷碗,意味着要恢复他三十多年前的真面目,而更可怕的是——莲花呢?莲花她怎么办?是让她在瓷碗的秘密公布之后,再让人们像考古一样,去研究她在染缸一样的皇宫中,是否还能清清白白吗?这一窜窜问号,放在谁的心里,谁都会像会计师那么精打细算。何况他——这位旧观念多、新观念少的古稀老人
但是,郝天亮的心里也非常明白,或许在他还未拿定主意之前,他就会和莲花团聚到一起——死亡的人,往往是不分先后,皆能“会师”。他最近,在夜里常常见到莲花,并且莲花的模样,他越看越清楚。先是在深夜里看到,后来白天也常常看到——莲花还是那么年轻,那样美丽动人,那样神采兼备,那样……
“咚,咚,咚……”有人在屋外敲响了窗户。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如同敲响了腰鼓。
郝天亮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瞬间,他只觉得消失了莲花……他用仅有的一只眼,在这黑夜中搜索着,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似乎刚刚听到的“鼓声”,只是他因耳鸣而产生的效果。多少年来,就是白天也从无人来造访,何况这夜深云黑之时。他默默地谛听着,唯恐刚才耳朵听岔了,失误了——因失误而冲散了他和莲花最最动情的一次相会……
“谁!”他喝问道——这是他再次清清楚楚地听到“三声”鼓声之后。
“是我。一个受他人重托来见你的人。请开门。”
外有不速之客造访,郝天亮并没有惊慌,虽然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但这一次似乎是在冥冥之中的企盼……他披了件衣裳,下了床,摸索着走到门前,果断而又冷静地打开了门——死,对他而言都并不可怕,还有什么值得担惊受怕的呢?
“请进吧。”郝天亮镇静得像接待一位常客一样。接着他也不等对方回话,马上回到床上,把腿脚伸进温暖的被窝。
进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郝云。他先回身虚掩上门,然后回过身望着——其实是什么也望不到。
“年轻人,深夜前来,有什么事?”郝天亮习惯于黑暗的目光,已看出郝云的大概模样。
“请点上灯。我想看看你之后再和你谈谈。”
“好吧。”郝天亮开始在床头摸索火柴。郝云亮起打火机,走上前去。
“灯就在这床头箱子上。”郝天亮指了指一盏煤油灯。灯点着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就着灯光,打量着夜访的客人。
郝云也同时在打量着郝天亮——初次见面的叔侄俩互相久久地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