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独自沉默(1 / 1)
车窗外,霓虹灯依次滑过。
“那个……”夏立突然不清楚自己该怎么称呼他,踌躇之余,看到奕凡扭头看了她一眼。
行,他注意到自己在跟他说话就行了。
“我跟学长说过了,让他不要老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老是添乱。”
奕凡似乎是在专注开车,依旧没有说话。
事情说清楚就行吧。夏立尴尬地咬咬嘴唇,将目光转移到窗外。
“没事儿。”他终于松动嘴角,声音轻淡极了,一出口便消失在空气里,听不出情绪。
他们之间貌似又恢复刚刚见面时的凝固气氛了,夏立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奕凡轻车熟路地将车驶进文大。
“今天辛苦你了。”他突然开口说,微笑着。
“没有啦。其实我没怎么照顾学长,我……睡了一个下午。”夏立的声音越说越小。
反倒是奕凡浅笑出声:“我猜到了。沙发上的被毯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知道夏立的病情后,他倒是动用自己的关系咨询了一些遗传疾病方面的权威。可是结果,无一不是失望。夏立的病,目前没有任何治疗方法。他甚至还查到了一种“克莱-李文症候群”,患上这种病的人常常一睡不醒,最严重会睡上几个月,可这不是夏立的症状。
所以,夏立只能是——当个“睡美人”了。他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可之后……他竟有点自私地认为这样其实也不错,因为他喜欢她无邪的睡颜,喜欢她信任的依赖。他曾看到一句话:我希望你在生病的时候由我来照顾,其他人都给我滚。
奕凡觉得这话说得很对。
可是现实……
“晚上有课还是有会议?这么急。”奕凡风轻云淡,无害而亲切,“真的吃饱了?我的手艺不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吃?”
“哪里,哪里。”夏立一感觉到惭愧,嘴巴就管不住了,“有个朋友喝醉了。我得回来看看才要先离开。”
奕凡不语,点头。
夏立下了车,客气地说了再见,看着奕凡掉转车头离开。
奕凡瞧着那反光镜里的身影越来越远,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今天,他第一次听见夏立提起了竹灵。
果然是这样……她是因为竹灵的缘故而离开他的。他终于发现自己对夏立的了解有限——原来,她知道竹灵。可夏立对此了解多少呢?
“你们现在好吗?”夏立这样问着。
他当即便怔住,下意识地只能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毫无头绪。头一次,他有种自己无法掌控局面的无所适从感。他该怎么开口跟夏立讲述有关竹灵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希望坦白地跟夏立说,我一直在等你。同样,如果可以,他希望夏立永远不必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因为她太爱胡思乱想。
四年前,他们还在一起时,他心里住着竹灵。而今他一直单身。倘若直接告诉夏立一个高中时期的老故事,免不了夏立会坚定了她那“韩奕凡永远喜欢竹灵”的想法,从而走得远远的——其实她现在就有想要远离的倾向了。而他该如何挽留?
他希望她的世界不要那么复杂。如果有烦恼,那么由他来处理好了。可这一切,都只是希望。或许当一切讲明以后,他自己就是夏立最大的“烦恼”。
奕凡突然感觉自己真的是个混蛋。不管如何,错在他。他错得太离谱。
而现在这个喝醉酒的朋友是个什么人物?何样的朋友如此重要?
他胆小,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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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开回自家楼下,奕凡靠着椅背,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思绪很混乱,混乱得头疼。
上学的时候,他是自习教室的常客。头两年是一个人,然后,身边就多了个嗜睡如命的丫头。他不可置信地将那丫头的睡觉能力定义为登峰造极。总是当他在认真看书时,她瞪着面前的课本,渐渐低下头,毫无察觉地进入梦乡。
那时候,阳光透过树叶,明亮地照进屋子。
他总是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然后轻轻放下笔,将她扶正,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再提笔看书。经常在不经意间微微偏头,便看见她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毛,还有长度适中的睫毛。她的睡颜,无邪得像个婴儿。
奕凡猛然睁开了眼。
突然很想念她的睡颜,很想很想,想到心头一阵刺痛。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苦苦的,麻麻的。
“竹灵,竹灵,”他重新想起这个影响了他和夏立因因果果的名字,哑然而笑,疲惫而苦涩,“知道我现在的难过状况,你该是取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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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灵于奕凡,现今只是记忆中一个真挚的旧友。流年已改,岁月会渐渐磨平起伏的伤痛与旧时光。站在现在回望过去,他会感激那个在澄明的日子中教会他用心去感受的女孩。因为有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过去,他会认真地去把握现在的每一天。这样的领悟寥寥几语,却耗尽他最应该用心把握的几年。然后,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生活用一把磨钝的刻刀慢慢地将那字句一笔一划地刻在他的掌心,那早已抽离了夏立的手的掌心。
……
竹灵,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孩。
在高中,第一次牵手时,他就认定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这个认知持续很久。即使,她已去世。
竹灵短暂的生命,只有18年。高中毕业后的夏天,她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
他不可能将竹灵从心里挖去,于是只能沉默地记住。按照自己和她的约定,每次放假他都会回去看她,不是莱大,而是墓地。而她送的那盆菲白竹,他也尽心尽力地养护。
他和夏立在一起了,因为“并不讨厌,所以能接受”。他以为是这样的。他曾经拥有爱情,一段单纯美好的爱情,一段最后让他痛到灵魂深处,生生撕裂一切希冀的爱情。所以后来的他很抵触,抵触再次陷入无法自拔的漩涡,抵触再次被爱情打击得一败涂地,于是乎——和一个很轻松的人在一起吧,和一个没有悲伤无忧无虑的人在一起。
事实如此,他和夏立在一起很快乐。她总能让他发笑。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大概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而他就真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孩了。所以奕凡宠着她,却不怎么注意她的心思,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心思。
他渐渐地感觉夏有些变化了,但不曾放在心上。甚至于当她发来分手的短信,他也只是浅浅思考一晚上,然后就同意了。
那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一个其实并不怎么懂得男女之情的小孩,所以她要分手就分手吧。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错了。
错得彻头彻尾。
感觉到自己过去所想并不像现实那样,是在不久之后。
在给别人发短信的时候,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她的名字怔了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写短信时会习惯地,条件反射地在收件人一栏里添上她的名字。然后,像现在这样看着手机回过神来,貌似很风轻云淡地移动修长好看的手指,删去她的名字,回名片夹找要发短信的人名。
习惯,有时候真的很可怕,不动声色地潜伏着,出其不意地袭上他的心头,带来一阵轻微却难言的感觉,一遍又一遍,不曾厌倦。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情感。
貌似,宿舍里那盆菲白竹都有好几个星期没浇水了……
他开始细细回想,突然间多了好多他不曾注意的蛛丝马迹都在提醒他,他的日子有了某种不经意的改变。曾经想要成为永远的,终究只是停留在记忆里。时间长河川流不息。蓦然回首,才发现,那点点滴滴,早已随风而去。
或许,从他说因为不讨厌,所以能接受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了。因为那样的借口,并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能通用的。
奕凡抬眼看了一下方向盘旁边的荧光屏电子钟。时间已经不早,可他并不想回家。
记得他们的开始,那是银杏叶黄的季节。每个星期四下午第二大节是在一个阶梯教室上课。他习惯坐在第五排靠窗的座位。每次去教室,他总会看到隔着两个座位,另一边坐着一个面前摆着一本军事理论,睡的正香的女孩。她习惯将脸对着窗户这一侧睡觉。每当来上课的人声将她吵醒,她先是睁开眼睛毫无焦距地呆几秒,然后再懒懒地直起身,收拾东西走人。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好像太困了,一觉睡到他上的课的中途休息时间。她睁开眼已经是4点半。一看时间,她的脸就垮了,似抱怨地对他来了一句:“你怎么不叫醒我?”
握笔的手一滞,他侧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他们不认识吧?
然后,在摄影协会的招新会议上,他再次看到那个女孩子,一脸乖巧地坐在周远身边,眼睛里却透着慧黠灵气。周远和他同系同年级,虽在另一个班上,却是住在同一个宿舍。
周远介绍说,那是他的小老乡,大一学妹,王夏立。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该注意了。
注意这个日后他再也走不出的迷地。
他终究还是陷入无法自拔的漩涡,再次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