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恋如花(1 / 1)
第七章暗恋如花
作者:赵培龙
丁桥村又名八字桥村,距离东亭县城城西约十华里,名字来源于仙溪河与神雄河呈丁字形,以及两条河汇合处建的一模一样的两座呈八字形分布的青砖拱桥,连接南北的叫通神桥,贯通东西的叫通仙桥。放眼望去,两桥相依互挽,青黛黛的颜色,马鞍似的桥身,半圆形的桥孔。桥旁岸边,扬柳依依,桑榆济济,户户隔河相望,家家流水临窗。丁桥村是个古老村落,“先有丁桥,后有东亭”,可以说秦东河有多古老它就有多古老。一条由秦东河滋养的仙溪河由东而西穿过村子,后又被那条辞郎河截住流向南北。建于唐末的望海砖塔二十余米,七级八层,顶有葫芦、相轮、铁履盆组成,巍然屹立于东岳寺的西南侧,这是丁桥村的标志,有人说这座塔其实就是《西游记》里定海神针的出处。多少年来,这里流传着泰山大帝的女儿号称泰山神女的碧霞元君的传说,以及董永与七仙女“天仙配”的神奇爱情故事。据说,丁桥村一带就是董永的故乡,在这个方圆不足十平方里的水乡,有关“天仙配”的地名,多达五十余处,建于辞郎河畔的董永庙内供奉着董永像,庙前有一座砖坟,墓碑上刻着“汉孝子董讳永之墓”。整个村子西头由八字桥连接两河三岸,“文革”前村子中部同样有一座古老的青砖拱桥连接。仙溪河的南边赵姓、董姓为主,建有赵氏宗祠,文化人居多;河的北边以燕姓为主,建有燕氏宗祠,掌权者居多。奇怪的是多少年来,河南河北赵姓燕姓结冤太深,其渊源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驱逐苏州居民,充实到淮扬两郡,部分赵姓从苏州阊门搬迁到仙溪河南面居住,当时搬迁人口中混杂了太湖上的一些土匪,这帮人起初还算安分,没过多久便原形毕露,先到秦州打劫,再到东亭滋事,及至灾年连河北的燕姓都不放过,敲榨、绑票,强暴民妇无恶不作,致使河南河北历史上多次发生大规模械斗。一直到明末清初,仙溪河南北一直互不通婚甚至不相来住。历史走到乾隆十年(1745年)三月,秦州府下令疏浚秦州至东亭的运盐官河,作为岔河的仙溪河同时整治,东亭县令一为彰显治河理政的政绩,二为解决两河三岸百姓的交通,三为改善世代生死不相往来的宿怨,在仙溪河与神雄河交汇处重修了八字桥。之后一段时间里,燕赵两姓和睦相处了将近一个世纪,仇恨逐渐消失。但到了咸丰六年(1858年),因为天旱,加上蝗灾,河北树皮草根全部吃尽,燕姓人不顾赵姓人反对,强行越过仙溪河占据大半块湿地。新仇旧恨再次重新暴发。这一搅和一直搅到民国十三年(1924年)春天。赵姓大户赵如火人称三爷在秦州上学的二儿子赵济平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居然将一起上学的燕易水的二侄女燕国芹拐了出去,有人说两人私奔去了上海。这下两姓又撕开了面子。解放后,燕易水因几年前遭过匪劫,土改时被定了下中农,加上思想激进,很快赢得工作队的信任,当上了贫协主任,1954年成立合作社时又当上了村主任,前几年成立人民公社时又当上了民主大队大队长,儿子燕胜利也当上了生产小队长。办食堂炼钢铁就是由燕胜利他们哥儿几个蹿蹑起来的,起初赵姓坚决反对,可人家燕姓大权在握,又有红头文件做幌子,再反对也无济于事。直到后面饿死了人,才不得不认输服错。燕赵两姓才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商量起保田种粮的事情。像叶宝富家这样的小姓人家,在丁桥村压根儿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只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随遇而安。
现在,丁桥人终于渡过难关,小姓人家的孩子与燕赵两姓的孩子一样,可以共同坐在教室里共享一片蓝天。
晏子书院房舍较多,民国时期曾经办过公学,解放初期做过村部,前些时候刚刚办过食堂,开学前尽管经过修缮粉刷,但不少房舍仍然破败不堪。
校长赵济文,瘦高个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平时走路不快,不苟言笑文质彬彬。解放前家境殷实,曾在江城读过一年大学。1948年10月东亭解放后回乡办学。闹饥荒时学校解散他十分痛心。叶宝富同班同学赵月香就是他的大女儿。
叶宝富班上有36名学生,比较扎眼就数他和赵月香。他扎眼是因为年龄大个头高皮肤黑衣服较为破旧,赵月香扎眼是因为眼睛大辫子长穿着大方干净整齐。
开学不久选举班干部,班主任陈老师采取大家提名,集体举手表决的方式进行。先是选班长、副班长。第一轮选举:男生被提名最多的是赵如是、叶宝富、谭爱国,女生被提名最多的是赵月香、钱晓兰、李格凤。第二轮选举:女孩得票超过半数的是赵月香,男孩过半数的是赵如是、叶宝富。第三轮选举:得票最多的是赵月香,当选班长;得票第二的是赵如是,当选副班长。叶宝富只能与谭爱国、钱晓兰一样,当个小组长。下课后,赵月香主动走到坐在一边发愣的叶宝富,微笑着对他道:“叶宝富,赵如是比你才多了两票,这说明同学们还是信任你的,没当上副班长别难过好吗?”叶宝富原先从未近距离地看过女孩,也从未受过别人的安慰,于是脸唰地一下红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慌张地低下了脑袋,然而,虽然只是忽闪一瞥,可赵月香那纯真美好的笑靥便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之后,由于天天见到这张美好的笑靥,叶宝富觉得学习特别轻松,日子也特别过得快捷。叶宝富尽管家境贫寒,穿不起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但从此渐渐地注意起了衣着的整洁。至于原先感到阴森昏暗甚至有些可怖的晏子书院,不知为什么现在也觉得明亮可爱起来。
三年级的春天,学校在书院操场举办田径运动会。叶宝富的强项是短跑和跳远。叶宝富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他这个穷孩子唯一可以在同学面前展示长处的机会。一阵哨音响起,同学们为他呐喊加油,叶宝富虽然没有合脚鞋,但箭步如飞,几圈跑下来终于获得少年C组第一名。叶宝富心里乐开了花,赵月香看他喘息不止,连忙笑着递给他一杯凉开水。叶宝富接过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心中的那份痛快无以言表。当他将小白搪瓷缸还给赵月香时,叶宝富一下愣住了。他猛然发现,赵月香的一双小手又嫩又白,水灵得像家中菜园中拔出的嫩葱。接下来的跳远比赛,叶宝富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嫩葱的鼓励下,同样取得少年C组第二的好成绩。事后,叶宝富偷偷窥视了一下递给他水喝的赵月香的脖子,那白晰细嫩简直就像那喝水的搪瓷缸子,这让他浮想联翩。从此以后,叶宝富渴望着哪天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搪瓷缸子,这个愿望果然在金秋十月实现了,在公社举办的小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叶宝富在搪瓷缸子的激励下,使出吃奶力气,夺得少年B组百米竞赛第三名,奖品刚好是只小巧玲珑的印着红色“奖”字的白色搪瓷缸子。之后,在班长的领导和搪瓷缸子的激励下,叶宝富的学习成绩一路攀升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们当然包括皮肤白晰得像搪瓷缸子似的班长赵月香在内,无不敬佩有加啧啧称奇。
比赵月香小两岁而且块头高大喜欢运动的弟弟赵星明,是个玩皮好斗的少年,不但嗓门高亢,而且性情暴躁,经常闯下祸端。一天中午放学,不知为什么,出了学校不久便与班上一个名叫燕阳婷的小女孩争吵起来,穿过小石巷子,在通神桥的小树林边两人居然纠缠到一起。一同放学的小朋友非但不劝,反而起哄趁机对赵星明暗下冷手。赵星明急了,猛然使劲将小女孩推倒在地,拔腿便朝通仙桥奔去。刚好,叶宝富叶宝贵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走在前面,见此情景,叶宝富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赵星明从后边抓住。赵星明奋力挣扎,回头飞起一脚,刚好踢到叶宝富的胯下,一时间,叶宝富痛得眦牙咧嘴“噢噢”直叫。这一幕碰巧被河对岸的赵月香和几个女同学看见。她高声斥责着夺路而逃的弟弟,接着先将哭闹不止的小女孩扶起抚慰,然后羞怯地问脸色苍白的叶宝富有没有关系。听到赵月香这般温柔美妙富含深情的关切话语,叶宝富的疼痛感觉顿时失去许多,再想想班长白嫩的手指和白晰的脖子,叶宝富怦然心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疼痛居然渐渐减轻,直至消失。这一回赵月香虽然没露灿烂的笑靥,但从她的身上嗅到了一种既像雪花膏又不像雪花膏的淡淡的香味。叶宝富醉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呢?好迷人啊!
这个答案终于在六月的一天午后发现。那天吃完饭,叶宝富给妈妈送饭到广福寺附近的田头,随着一阵凉风吹过,他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十分醉人的香味。叶宝富问妈妈这是什么香味。妈妈指着远处望海塔边那户人家栅栏里的一株开满白花的植物告诉他,是栀子花的芬芳。叶宝富赶紧跑过去,隔着栅栏小心地摘上两朵,闭上眼放到鼻前。呵,多像多像赵月香身上散发的那股醉人的香味哟。于是,叶宝富再摘两朵,两朵放在口袋里,两朵晚上放在枕头边。想着美好的笑靥,闻着醉人的香气,捧着洁白的搪瓷缸子,叶宝富觉得整个夏天都是那样短暂愉快。之后的日子,叶宝富每天都去偷偷摘花,直到花儿全部泛黄谢去。
这年的秋天,进仁大伯在天妃山的小水渠内打死一条蟒蛇,学校教音乐的刘老师听说后,希望先别埋掉,让叶宝贵带到学校。那蟒蛇好长,脑袋已经砸烂,身子浑圆多肉,皮灰鳞粗,胆小的叶宝贵根本不敢接近。叶宝富不怕,他用草绳扣住蛇身,咧着嘴,沿着小石巷子,一路拖到学校,引来一堆乍舌的孩子看热闹。晏子书院门前的操场上,孩子们围成一圈看刘老师准备剪刀剥取蛇皮。当知道刘老师想要蛇皮时,叶宝富笑了,他对老师说,别这样弄,看我的。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叶宝富将蟒蛇放平,用右脚踩住蛇尾尖,在地上轻轻一搓,然后将皮肉分离的尾巴踩紧,将翘起蛇皮拧起,猛然用劲一拉,只见“刺棱”一声,蛇皮便与肉身迅速反脱分离。男女同学“轰”地齐声叫唤起来,刘老师看得呆在一边。他让叶宝富将蛇的肉身埋了,然后将蛇皮翦开,用竹片绷起,挂到书院塔楼的高处朝阳晾晒。过了一些时日,蛇皮干了,刘老师将其取下来,经过一番处理,用木胶蒙到一截竹筒上,再插上几根木头竿子,弄来两根弦子一把弓,抹上松香,一把二胡就做了出来。过了几天,刘老师又做出一模一样的两把二胡。从此,学校后院里便经常响起吱吱沙沙的音乐之声。后来,刘老师又用竹子做了几根笛子。音乐课上刘老师开始教叶宝富他们学拉二胡子学吹笛子。
赵月香等几个女同学二胡学得快些,叶宝富与几个男同学笛子学得可以。到后来,学校组织歌咏比赛,这几把二胡和几根笛子居然派上了用场,使比赛得了头名。
一天放学,班上刚好只有赵月香和叶宝富两人。赵月香娇羞地对叶宝富说,明天别再穿身上的裤子了。叶宝富噗噗心跳,问她为什么?赵月香说同学们都私下笑话你呢。叶宝富纳闷地说,他也感到同学们见了他神情诡异,但不知道笑什么?赵月香说,别问了,反正明天别穿,还是穿原先那件打了补丁的吧。叶宝富说这是他妈妈为了歌咏比赛特地拿给他穿的。赵月香说这就对了,所以才让你别再穿了。见叶宝富仍然不理解,赵月香红着脸低声对他说,你那条裤子是女式的。叶宝富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子。不过,从此叶宝富知道,赵月香不但长得好看,心肠也好,而且关心自己,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那种好。
如果不是“文革”,如果不是赵燕两姓两派武斗拆了通天桥,如果不是造反派毁了“碧霞大殿”,如果没有红卫兵砸烂“封资修”,赵月香的爸爸就不会被打倒被批斗被挂黑板游街,叶宝富赵月香也就不会伤心流泪离开学校。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终于有一天,村头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响起了“要复课闹革命”的声音。被造反派和红卫兵破“四旧”破得没了鼻子少了脸面缺了窗户、并改做了大队革命委员会指挥部的晏子书院,刷了一遍石灰修了一下门窗后,又变成了学校,孩子们又可以回来读书,只是村东的通天桥被毁后,上学不如从前方便了,不少孩子上学只能绕道八字桥。学校虽然开了学,与前相比,孩子明显减少,而且孩子们发现,校长换了,老师同样增添了新的面孔,所有教室显眼处都喷上了红色的“教育方针”,新刷的石灰下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万岁”“打倒”“千万不要忘记”等标语口号字样。叶宝富最大的发现是,赵月香脸上的笑靥没有了,原先那双水灵的眼睛似乎镶了一道黑边儿,两个眸子黑冷得冰珠球儿似的。
课本变了,变成了“红宝书”和“乙种读本”。唐诗宋词不要背诵了,取而代之的是“最高指示”、“老三篇”和“诗词”,耳里听到的全是连吼带叫的“样板戏”,见到最多而且最为时髦的颜色就是红色和草绿。男孩女孩只要悄悄说句话就被认为“思想意识问题”。世间一切都变了,经过几次大的批斗武斗,受大人派性斗争的影响,多数赵姓孩子不再跟燕姓孩子讲话,河南的孩子不再与河北的孩子玩耍。然而,不管世间怎么变,叶宝富心目中的偶像始终没有变,而且随着身体增高喉结突起,对于烙刻于脑海的那张美好笑靥的崇拜反而愈加强烈,以至于后来整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偶尔还要用手解决下边的问题。尽管叶宝富知道自己家境寒酸,孤儿寡母,与落泊的赵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激情难抑的他仍然想入非非,导致最终采取了愚蠢的冲动行为。
那天早上,叶宝富早早来到教室,将事先写好的一张小纸条夹在“红宝书”中,然后悄悄放在赵月香的座位上。刚放下,叶宝富犹豫了。他想,别人拿到怎么办,交给老师怎么办,当成耍流氓怎么办……一串怎么办,让他出得一身冷汗。当他再一次准备拿回时,几个同学进来了。后来,赵月香进来了。再后来,老师也进来了。上课了。这一课是叶宝富上学以来感觉最长的,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本“红宝书”上,都在那张小纸头上,眼梢始终朝赵月香那边睃来睃去,既希望又不希望她触碰那本“红宝书”。叶宝富有些后悔害怕了,他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他决定一下课就将“红宝书”取回。终于,下课的铃声响了,赵月香一直没有触碰“红宝书”,叶宝富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令其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赵月香举手示意,报告老师,说是她的桌子上多了一本“红宝书”,问哪位同学丢了。说罢,翻看有无姓名。叶宝富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老师让同学们自查一下。叶宝富见同学们纷纷检查书包,也装模作样神色慌张地翻弄起来。一会儿,同学们都说没丢。叶宝富哪敢吭声。这时,赵月香似乎发现了什么,刚想把“红宝书”合起往书包里放,老师说话了,说既然同学们都没丢,那就先交到我这儿。赵月香迟疑了一下,但老师同学都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红着脸绝望地将带有秘密的“红宝书”极不情愿极其慌张地交到老师手上。那一刻,叶宝富几乎窒息,脑子都快炸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宝富发现赵月香的眼神明显忧郁了许多,脸上丝毫觅不到一丝笑靥,而且总是躲着自己。
一天下午,老师让同学捎话,叫叶宝富到办公室说事。叶宝富想,这下糟了,终于出事了。老师桌上放着“红宝书”,这让叶宝富感到特别难为情。老师还没说什么,叶宝富就主动认“错”了,说是受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意识肮脏品德下流,才写了那张混账的纸条。一席话说得老师莫名其妙。叶宝富以为老师故意考验自己,于是手指“红宝书”继续结结巴巴地说,“红宝书”确实是他放的,赵月香一点不知道,自己只想跟她交个朋友,其实没有别的,只想……不说也罢,至此,已经是过来人的老师,透过叶宝富的话语终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顺手拿起“红宝书”,随便翻了一下,一张小纸头映入眼帘:香儿,我喜欢你。叶。老师笑了,笑得那么不屑那么邪气。事后才知,老师找他去只是让他去村头小店买包香烟。
不久,叶宝富与赵月香早恋的事儿,在部分老师中传开了,接着在班上部分同学中传开了,之后在全校私下传开了。再后来,赵月香的弟弟、爸爸也都知道了。同学们私下耻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叶宝富传了一张纸条,留下一堆耻笑,但在赵月香的心灵深处埋下了极其微妙的种子。幸好快要初中毕业,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叶宝富虽然三代出身贫农,一来是外来小姓,二来谈恋爱表现不好,只好回家种地务农。赵月香本来出身不好,加上父亲是臭老九“走资派”,根本不在推荐范围。叶宝富赵月香双双依依离开学校,一曲闹剧自此划上句号。
从此,叶宝富与叶宝贵哥俩,小小年纪便回到生产队,开始了的集体生产劳动,每天可以挣到五到六分工,由于有点文化,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生产队长燕胜利有时让他们哥俩一个记工分,一个出墙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可这种好事一年也就十来天而已。
一年下来,叶宝富与妈妈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辛苦劳动,起去粮草副食费用,到了年底分红才得了十七元钱的酬劳。叶宝富震惊之余,只有叹息和悲哀,这让他终于明白了进仁大伯为什么说“吃饭靠集体,用钱靠自己”的道理,他想,如果再不养鸡种菜搞点副业,爸爸在世时留下的破房子再不维修很快就会倒掉。没钱憋死男子汉,走到这个份上,叶宝富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活,什么叫贫穷,什么叫绝望。
终于,进仁大伯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老人家将仙溪河汊的蒲叶柳条割回来,晒干,然后碾软,编织成包和筐,悄悄拿到东亭县城卖掉,包一只能卖一角钱,筐一个能卖二角多。一个晚上能编三个包,一只筐。一个日头拼死拼活才能挣到八分工,一分工才算两分钱,一天累死累活才能挣到一角六分钱。看看大伯的做派,想想眼前的处境,叶宝富与妈妈一合计,很快悄悄跟着大伯一家干了起来。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所谓资产阶级尾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情的批判和追剿。河南一些悄悄用树枝柳条编织各种篮子的赵姓人家,在燕姓的揭发下,同样受到了严厉批判。
其实,不论赵姓还是燕姓,不论批斗别人还是被别人批斗,他们心里都明白,里下河水乡的蒲包生产历史悠久,早在明朝这里就盛产蒲包。清初,每年生产上百万只,畅销两淮几十个盐场。那时蒲包生产,是丁桥一带农民的主要副业,一直到抗日战争前,蒲包都是远近驰名的。抗战爆发后由于交通阻隔,货源困难,蒲包生产最低年产量只有几万只。全国解放后,年产量逐步上升,由于这一水网地带的蒲包,干燥不霉,蒲香清新,收藏物品通风透气,不易霉烂变质,可装食盐、果品、中草药、纱线、鱼虾、螃蟹、树苗等,深受用户欢迎,大跃进前编织量已达三十万只,远销北京、天津、山东等地。由于上面推进以粮为纲,割资本主义尾巴,至今谁也不敢公开再去刈蒲编包,那么一大笔资源只好每年看着烂在河汊里,随着河水流走,想起来蛮可惜的。
叶宝富恨在心里,看着全村人拿着金碗要饭,憋得实在受不了啦,经过几个星期的思想斗争,一天夜里,趁着天黑,没跟何人打招呼,他便偷偷跑了。有人说他到外地谋生去了,也有人说他怕吃苦重操旧业乞讨去了。其实此时的叶宝富心中憋了一股劲儿,他已下定决心,走遍天涯也要为自己找到一条发家致富的金光大道,为自己,为妈妈,更为那深烙脑海中的美好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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